第1章 山匪(1)
天燥暑热,风过不留痕。
人是恹恹的,本是昏昏欲睡,却因马车在这蜿蜒如蛇的山路上颠簸不定,再浓的睡意也被催散。
车行得颇快,似在赶路,兜起热腻腻的风透窗而过。
轿帘被轻轻挑开一角,露出一张活泼俏丽的小脸,
“小姐,怎么还不到兴州呀?” 小丫鬟冰绡恹恹地问车内闭目养神的小姐谢漪澜。
谢漪澜微阖双目,只是她并未睡去。从此阔别故土嫁入传说中虎狼窝般的兴樊都督府,让她如何能再安然入眠。车轮滚滚,踏碎一地春梦。
她并未睁眼,只是轻轻拍拍握在掌中冰消那潮润的小手,似在宽慰。
“第七日了,算来离兴州该是不远了。”
才入夏,这一路来兴樊所行之处骄阳似火。便是老天爷也似要给她些脸色看看。 可叹她谢漪澜前个月还是被江南子弟踏破门槛求婚的名门才女,人人争羡。而如今竟然落魄得却为五千两黄金卖身,不得不委身他人为妾。
她坐入周总督府迎亲的车轿中,心知此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都说什么兴樊总督周怀铭是当朝封疆大吏,肱股之臣。可是他暴戾成性,百姓闻其名谈虎色变。谢漪澜不敢再多想。她不由睁眼。恰见帘外青山溪谷如水墨画一般从眼前迅速掠过,藤草青青,蔓萝缠绕。满怀愁绪也消散几分。
谁想这车入山谷,竟然给这一路曝晒的天气平添一抹难得的凉意,便是空谷都显得青翠欲湿人衣,有了丝丝清凉。
临行前母亲执着她的手泪眼相送,殷殷叮嘱:“这女子嫁人,便如投胎转世。自此这今世从未谋面的男人就是我儿一生的依靠。相夫教子,恪守妇道,时刻谨记。我儿受家门所累,委屈下嫁,算来这也是前世因果轮回命数。”
漪澜虽不尽信,但毕竟舍身救家门是她自己所选,与其自怨自艾终老一生,不如自觅前路,随遇而安。想至此,她侧头暗自拭泪。
“嬷嬷拿~”冰绡见她醒了,急忙探头出轿外传唤,急得漪澜一把拦住,轻轻摇头满眼嗔色。
冰消吞回了话,满眼不甘。昔日做女儿在府里时,谢府也是江南望族,何曾如此憋屈过?
如今小姐漪澜一路隐忍,生怕惹人厌烦。因这水路不通,改走旱路,迎亲的周府家丁下人们早已怨声载道。即便不好当面假以辞色,但那笑容里都透得几分勉强。
车外马背上的家丁护卫们依旧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什么鬼天气?老天爷几个喷嚏浇得个人透心湿,一会子又喷火,烤焦了脸。”
“偏偏这水路决堤,龙王爷不行方便,还要改走这山路,一路鞍马颠簸的,脑浆子都要颠出来了!”
“好油水的差事也轮不到咱们兄弟呀!”
粗俗的言语,冰绡恼得堵住耳朵。
忽听一人大喊:“看!前面有个茶寮,还有瓜卖!”
“井里淬的冰凉香甜的大西瓜啦!”吆喝声诱人。
“停车,停车!”
“驭~~”
谢漪澜身子前后一颠,马车缓缓停下,一颗心也渐渐平静。
嬉笑声杂乱声,仿佛久旱逢甘霖一般,那伙子接亲的周府下人本是年少,欢天喜气的下马一哄而散,争先恐后的奔去那茶寮瓜摊解渴。
“猴儿崽子们!仔细告诉老爷去揭你们的皮!”身后车里的婆子们斥骂着,也陆续下车。
冰绡望着一眼小姐谢漪澜,眸光里露出些欣喜过望。仿佛也是迫不及待的要奔去那瓜摊茶寮。
如此偏偏的山谷,能寻得山民的茶寮当属不易。谢漪澜望一眼冰绡低声问:“我们贴身的银两可还有多少?”
冰绡一把捂住腰间的三秋桂子荷包拼命地摇头,哀哀的声音有些忿忿:“小姐,凭什么呀?”
漪澜对帘外呶呶嘴,示意她过去。冰消这才撅个小嘴儿不情愿地下车去,喊一声:“大哥们辛苦了,咱们小姐请大家吃茶吃瓜呢。”
旋即,高高低低的响起一阵嬉笑的声音:“谢新奶奶赏!”
出门在外,须识得些眉眼高低,临行前乳娘一再嘱咐漪澜。虽然钱未必能通天,但买通几个阎罗殿的小鬼儿免去些麻烦还是必要的。
冰绡扶漪澜下车,移步来到一株足有四人环臂粗的参天古木下,绿荫遮日,反觉得有些凉爽自生。
漪澜接过冰绡递来的茶水,仰望两旁青山夹出的那一线湛碧无云的天空,恰有只苍鹰展翅扶摇而上,在那山巅打个旋儿,立时不见了踪影。想是这千里迢迢嫁入兴樊总督府,从此再不得自由自在。
没了自由又如何?这条路是她自己所选,落子无悔。她就只得自己走下去。
心头不无感慨。犹记得阿娘曾说,天下女子从古至今只有两步路,一是出生时选对人家投个好胎;第二步便是嫁对个好男人。阿娘说,这女子嫁人择夫婿就仿若耍骨牌,那扣着的骨牌下到底是什么?直到你翻开那一刻前你永远不得而知。
只是那一刻如能翻出一张好牌全靠命数。若嫁对了人,就是一辈子夫唱妇随,琴瑟和谐,白首偕老。如若命不好,翻出张下下牌,那可就是一辈子的霉气,挥之不去的。若待去翻下一局,那便是投胎的来世了 。
“娘的!这一路颠簸的,哪辈子才能出这山谷?”
“老爷讨了七房太太都不够,三个月前那位才进门,床都没暖热,这又花了五千金娶个美人回来~”
一阵嬉笑声。
“嗨,留神老爷听去抽了你的舌头!”不知谁喝一句,议论声才渐息。漪澜皱皱眉头,心想这些马夫竟是如此粗俗,看这路又不知还要走多少时候,难道要这般忍受这胡言乱语一路吗?不过略蹙眉头,她计上心来。
“冰绡,听说这山谷尽头就必有小溪,这青山葱郁,若没有水源,不会如此林木茂盛。想是走不远就该有溪水了。”漪澜故意提高几度声音说,“或还有野杨梅树呢,听说,兴州山中的野杨梅最是可口的。”
“可是那个皇帝快马千里从南方运给杨贵妃吃的那个?”冰绡眼睛一亮问。
“啐!那是荔枝!”漪澜捏捏她的脸儿,不由笑去一处。
“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喽!起课!”打头儿的家丁吆喝着,后面那车的婆子丫鬟们也向这边走来,看得漪澜心里暗笑。虽心知他们这一路苦差舟船换轿的不情愿,可也是无可奈何,她回敬一个浅浅的笑,向马车而去。
主仆二人才挪步,忽听远远的一阵轰鸣声。
轰鸣的雷声传来,大晴日里,哪里有的雷声?
“呜呜呜呜~~”
“杀呀~~~杀~~~”
漪澜正在纳罕,却听那声音分明不对,夹杂着人声,滚滚的是马蹄声,猛然回头寻声望去。
就见一阵烟尘漫漫,道路两旁马蹄声踏碎沉寂,身旁的家丁忽然惊呼失声:“有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