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农家(下)
白桦没有请假,到了周一早上,天刚放亮她就赶紧起来收拾好,往书包里塞了几个饼子,骑车往学校赶,从村里到县城三十里路,骑车要一个多小时,抓紧点时间刚好赶上第一节课。
高三了,明年六月份就高考了,复习要抓紧,成败在此一举。白桦的语文和外语是强项,数学和理综属于中上水平,看发挥。按她的成绩进重本院校完全不担心,就看能进哪一所了,省内的重本她有些不甘心,十大名校里她看上了沪市的同济大学,学习土木工程,听起来就是个很浪漫的专业。没有长辈的指引,学校的老师们永远只关注升学率,“就业”还是个很遥远的词汇。
匆匆忙忙赶到校门口,正好有个穿着红色夹克衫的男孩子从另一条路跑过来,高高的个子像一株白杨,看见她扬起大大的笑脸,“白桦你好,吃早餐了吗?我带了面包”,正是坐在白桦前一排的林朝,白桦一直很纳闷,他那么高的个子不是应该坐在最后一排吗?比她还高了两个头,为什么要坐在她前面呢?她都看不到老师的板书了…
“吃过了”,白桦的声音很低,她几乎不敢看别的男孩子,在白文景十几年如一日的“处没处对象”的质问中,除非必要,她不敢和任何男孩子说话,仿佛她爸都看得见。读初中的时候,只在毕业典礼上和班长畅聊了一个小时,时光久远,只记得很开心,班长也是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皮肤很白,说起话来腔调很像主持人,若干年后,他果然从事了主持相关的行当,这又是后话了。“我先走了,还要停车”,白桦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校门。
林朝看她逃也似的跑开,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低低的笑了一阵,迈开长腿进了教学楼。白桦给车子上好锁,一路小跑进了班级,和同学还好自行车,请她吃了一个自家的饼子,上课的铃声就响起来了,她刚坐好,林朝回头朝他笑,塞给她一个面包和一根火腿肠,“赶紧吃吧”,也不顾她的拒绝,转头和同桌说笑。
白桦觉得自己很矛盾,她不懂拒绝。她读鲁迅先生的《野草》,“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不知为什么,她从这话里竟然生出一种惺惺相惜,她觉得自己就是那野草,在草原上,在山间,在石头缝里肆意生长,习惯了与孤独为友,这样的温暖让她惶恐。
学校里的日子对白桦来说是平静的,她只是心里有一股苦闷无处发泄,又无所适从,她觉得自己是《红与黑》中的于连,是《巴黎圣母院》中的埃斯梅拉达,是夏洛蒂笔下的简爱,是契诃夫的套中人,她在现实中一无是处,她埋头做每一套试卷,解题的过程让她沉浸其中,快乐无比,只有在试卷的海洋里,她才有价值,她渴望自立,渴望外面的世界,渴望冲破这牢笼。
秋收忙碌了十多天,已经进了尾声,玉米都收回了园子里,堆着满满的都是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其实白文景承包了一百四十多亩地,再加上每年出栏二十多头猪,即使不是村里的首富,也不至于日子过的拮据,可白桦从初中住校开始就一直挨饿,从来没吃饱过,是因为妈手里确实也没钱。白文景手面大,好面子还好赌,这边卖玉米刚赚了一万,一个晚上出去就输了三千。不管谁找他借钱,只要说几句吹捧的话,哪怕自己家还欠着债,哪怕一家人过年还没买新衣,也要把钱借出去,还钱遥遥无期,经常是忙碌一年最后还欠了很多债。喝了酒就骂白桦舅舅早年借他的钱不还,骂生气了就动手打梁芝,怪她不争气,怪她把他的日子过穷了……
白桦不知道别人家夫妻怎么过日子,但她记得她去过的初中同学王海燕家,就那时白桦所见,觉得别人的爸妈遇事都是有商有量的,只有她的爸妈任何事说不通从来是先骂后打,后来白桦再回想,觉得可能王海燕妈妈和她的娘家人也比较强势、从来不拖后腿也是一个原因,虽然王海燕总是不会做题,再简单的知识她都学不会,也是她那所初中唯一一个没考上高中的学生,白桦听说王海燕把自己没考上高中的原因归结为同一个考场的白桦没给她抄试卷,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还是导致了愤怒的王家人从此视白桦为敌,说尽了她的坏话,但这一切都并不妨碍白桦羡慕她,她的家人是真的爱护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