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长安来信,刺
秋风瑟瑟而起,山顶之上天高云微,空阔无边。
崔善为又看看天色,站起身,出凉亭,走去九龙照壁,柴兴与黄裳薛礼仲长潜四人跟在身后。
崔善为将长长的壁画一一看去,又走到东边碑亭中,手抚碑身纪圣铭文的刻字,似是怀念旧主故事,
俄顷,又环视高祖庙与山峦长空,最后收回目光,对三个年轻人道:
“高祖奋起创业,天下由乱而治,得享太平二十年,有这山川静谧。
我观天文,竟又有白气经天之象,只怕大唐域内刀兵再起,搅乱这人世间,杀戮众生,如你我一般的芸芸众生,
古语有言‘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以人力破险恶,虽难,可我辈生而为人,当为人谋!
愿当政者不再行差踏错,惟愿高祖英灵守护庇佑。”
玄华女冠接口道:“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
她在五六丈远外,竟也听到这边声音。而她声音清和,竟也能顺风送来。
崔善为点头,长叹一声,对玄华女冠道:
“令弟西华法师在《真经义疏》中,对此也多有注疏,可惜尚传之不广,世人皆重楼观茅山。”
玄华默然。
就在此刻,游隼振翅唳叫,直令柴瑶光警觉四顾。
有人来,脚步声很寻常。
从山径登顶处,出现一人,三十来岁,高挑精干,灰衫皂靴,腰带挂着横刀,面带笑意,眼光逡巡。
似乎很快锁定了目标,步履潇洒地走到西侧山河亭外,拱手一礼道:“敢问可是太华上师?”一口标准河洛官话。
“贫道正是,你是何人?”太华女冠柔声道。
“仆自长安来,有上师家信,托我送上。仆名姚文才,正要去观中拜奉,原来上师已在观外。”
这姚文才显得欢喜,面上愈笑,左手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走上前要递信给太华女冠。
太华女冠并未阻拦,长安的家,那是她如今心头的刺。
“且慢!不必过去,信给我即可。”
一直默不作声的年轻女冠忽地开口,女声十分悦耳。
姚文才眉头一拧,道:“上师家信,交代请上师亲启。”
说着便径直走向亭中。
坐在太华女冠身旁的柴瑶光忽道:“双手呈上!”又向那年轻女冠道:“解下他的刀!”
年轻女冠迈步上前,姚文才却左手将信递给她,右手猛然拔刀,大步冲前,一刀直劈太华!
柴瑶光忽动,揽起太华,急向后掠!
身后不远即是崖边,两人停驻。
姚文才继续跟进,穿过凉亭,仍是前冲急劈,一边大喝:“杀!”
忽地,一道剑光自崖下飞起,疾刺太华后背,阴如鬼魅,破风之声未起,剑已至!
柴瑶光竟又倏地向旁斜掠,揽着太华沿着崖边急让,堪堪避开一前一后杀来的一刀一剑!
她脚下不停,连步急掠,却又忽然停步。
原来是那玄华女冠已出手!
她此刻已移身至亭外,竟似一直等着这崖下一杀。
拂尘挥洒,如匹练倾泻般横击剑侧,那凶险阴鸷如鬼杀的一剑就此骤停!
“笃”的一声,剑落地上。
那失剑人大骇,他本剑不离身,在这一剑上下了十三年功夫,握剑更是基本,但这一击便令他剑落。
但他却不作停滞,仍借势前冲,忽又拔出一柄短剑,向太华扑攻!
伴着一声大喝:“杀!”他身形刚冲出尺许,掠过玄华女冠身前。
骤地,又一道剑光自崖下飞出,如毒蛇急飚,阴刺太华左肋!
玄华女冠一直未动的左手突地向前暴伸,一掌拍出,快如闪电,击上身前人的左肩头。
“蓬”如击败絮般一声闷响。
这正全力冲杀之人竟被横着震飞,精壮身子似山石一般,准确撞上刺出后一剑的那人。
“砰”地一声,竟将自崖下窜出的那人又撞回崖下!
只是这次飞出崖外五尺,怕是要落崖掉进黄河了。
这持短剑的刺客撞人之后,身子回落,迅即再次腾身,短剑急刺太华,势必要完成刺杀!
玄华已移步,又是一掌拍下,仍是拍中他的左肩。
那人如遭雷殛,急奔之势顿止,生生跌落地上。
他腾起后本在高处,竟是被低于他的玄华自上而下摁下来的一般。
而最先那狠冲刀劈的姚文才,奔至太华三四尺处,刀锋迫近之际,竟悬空停下!
却是柴兴一步跨来,似虎步龙行,探手捉住正跃起姚文才的腰带,再往地上一贯,摔下地来。
他自眼见女儿遇险,急急抢步出手,借着身势,下手极重,这一捉一贯力道至大,
不仅扯住快速前冲的姚文才,摔伤腿骨,不能再起身,刀也震脱手去!
姚文才骇极。
他将近山顶之前,便听到琴声,轻步潜上,偷窥了几眼。
发现崖上竟有十一人,其中还有不是道士的杂色人等,众人专心于听琴,目标人物也正坐在亭中聆听。
他忙原路退返,离山顶远些了,才开口下令同伴趁机潜去亭边崖下,
他再来佯装送信,正面刺杀,观察形势,寻机喝出“杀”字讯号!
他再正面上山顶时,以刺客基本功一眼扫过:五名男子在东侧碑亭边,六名女子在西侧亭内外。
亭中一小小娘子已在警视四顾,那鹰隼异动,想是觉察到靠近那边的崖下有所动静。
他决定尽快出手。
心下焦急,却装作潇洒地走到亭边,还给自己起了个文化名字,麻醉对手。
递信时,又观察过众人位置:五名男子仍在东亭边,尚远离目标,但因好奇,已在观望,随时会过来。
他这才果断出手。
这青衫男子尚在五丈远处,怎料得到,他竟来得如此之快,神鬼莫测,令人胆寒。
眼见三人刺杀,一瞬间,即告失败,他更是躺在地上不再动弹,只冷眼观瞧。
那边黄裳脚快,也已赶到亭边,仲长潜在途中,薛礼本陪着崔善为也在走来。
三人对于柴兴那神龙般出手,并不太意外,只是有点可怜那惹到他女儿的使刀刺客。
对于刺客来杀一事,也不太意外,本料到崔公急来会有事发生,
而大唐刺客辈出,名人传奇不少,早已传遍四海,几乎无人不知这一存在!
去年,太子谋逆,即是一名刺客首告,而且太子曾派此人刺杀过自己的太子詹事,
那是皇帝委任总管太子府务的老臣,管束太多,谏言逆耳到极烦。
三人却是惊见崖下那一剑之势,更震惊玄华女冠一出手即化解破杀的身手之强!
竟又是一个修为在自己之上的高手!
她面容平凡,年纪又长,虽意态不俗,本来看着也只是一位修道日久的女冠而已。
但经此一出手,此刻又临风而立,道袍鼓荡飘飞,“猎猎”作响,身在崖边,看似欲飞升而去,望之真如道家仙人!
黄裳心中一动:常说人不可貌相,“相由心生”,竟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
相由己心生,相也由他人心生。
从今以后再见到的相,“玄华女冠”已是自己加上了方才印象渲染后的“玄华真人”了!
而在未见其今日出手之人的眼中,应还是年长修道女冠一名。
便如崔公也是,若不深知他经历高位、才智超人,哪见得到他清河崔氏高华气象?
不过一措置裕如的身残老者罢了。
那些优伶戏子扮起王子世子来,不也显见得清贵不凡,气度高华么?
真的公子王孙,若无锦衣宝马仪仗,去掉我心中的身份之“相”,大概也与常人无异!
也有生得油腻,面上长疮的,如世间千千万万年轻人一般。
他这边稍闲,脑中跳跃漫想,竟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