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焦大

贾蓉从主阁厅里走出来，迎着江上寒风，猛地深吸口气。

楼船上的灯笼幽白，今晚月光也很明亮，甲板上银白如霜。楼船的水手和宁国府精壮小厮们，守着母女墙，正往船下张弓射箭。

从他们的站姿来看，是占据了上风的。

真要被水寇们占了上风，船上的人就不是站在制高点射箭，而是躲在母女墙后，身体抖如筛糠，祈祷老天保佑了。

不过，这也正常。

这只楼船是宁国府花钱置办的。不说船坚炮利，设置了护板和母女墙，防御力远胜一般商船民船。

便是楼船上的水手，也不是一般人。

他们祖上，都曾是大周水军，是被宁国先祖花钱“请”来的。这也是大周勋贵的常态。不只是宁荣贾府，稍微有点家底的豪门勋贵，都会置办这么一艘楼船。

他们专门给贵族们操船，不仅熟悉水性和操船便利。便是大周水军的战法，也都一代代传承下来。长年累月在运河上跑船，那是见惯了风霜刀剑的“老兵”。

每个人，身上都流露出一股纪律性和彪悍血性。此刻他们才是战斗的主力军，正是因为他们悍不畏死，依靠母女墙投掷火砖和烟罐等火器。宁国府的精壮小厮，才咬牙撑住，张弓射箭。

当然，既然是“战争”，就会有伤亡。

古代冷兵器战争，只要敌我双方“战意”充沛，便是装备差距再大，也很难打出“零战损比”的战绩。

“咻咻咻。”

此刻船板两侧上空，不断有箭矢飞来，“咻咻咻”发出破空的尖锐啸声。有的扎入甲板上，有的扎入水手和弓弩手的血肉中，引起一声闷哼或凄厉惨叫。

这都是无法避免的。

水寇们无须瞄准，只须斜上方抛射，便可以对制高点的水手和弓弩手造成伤害。

偶尔，也有闪烁漆黑寒光的飞虎爪扔来，或是勾住母女墙护板，或是勾住水手或弓弩手，猛地往下一拽。那人便惨叫一声，“噗通”坠入冰冷的运河中，被贪婪的水寇们像钓鱼般，从水里捞起来，一刀抹了脖颈儿，把身上衣冠服饰并值钱物品全都扒干净，再把尸体丢入河中。

这些水寇们，就跟水鬼似的，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手脚都泡的发白，腰部只围了一条粗布{衤旋}子，看上去寒酸极了。

他们太穷了。

所以，即便是水手和精壮小厮们，对他们来说都是“有钱人”。

荷包袖袋里的金银财物就不说了。便是“穷”的一个大子没有，身上的衣冠服饰也能去质铺换钱。他们有“渠道”，只要“孝敬”一部分就成了。

这就是现实的世道！

穷的就剩一条命和胆气的沿岸百姓，只要起了贼心，便会像鬣狗和野狗般聚群，在运河上享受鲜血美食。

“钉钉钉——”

贾蓉全副武装，穿着金漆山文甲，披着大红袒肩宽袍，就像战场上的将军，擒拿皂雕漆宝弓，悬着三壶箭囊，笏头带上垂系了一柄腰刀。

走起路来，金漆甲叶子“哗啦啦”晃动，那沉甸甸的步伐声，很快吸引了甲板上水手和弓弩手的注意力。

尤其是，那破空的流矢飞来，扎在铁铠上叮叮当当，却根本破不了防御，让贾蓉升起浓浓安全感。

“蓉哥儿，你怎么出来了？”

此次，跟随贾蓉“扶灵返乡”的护院首领，说来也是熟人。便是宁国府里跟随先祖太爷上过战场，把贾演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焦大”。

也是原著里骂贾蓉“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的那个老奴。后来被塞了一嘴马粪。

扶灵南下江南，一路上没人护卫可不成。宁国府里的护院们，又都是“欺软怕硬”的。欺负老百姓还行，真要上阵厮杀，怕是会尿裤子。

而贾蓉的亲随“孙瑞”，虽然脑子灵光，射箭也有几分天赋，可毕竟年轻，暂时担不了大事。

无奈，贾蓉只能请“焦大”出山了。

他虽然苍颜皓首，老态龙钟，武艺力气不如年轻时候了。可脾气火爆，张嘴就要骂人，又是跟随先祖太爷上过战场的厮杀汉子，谁也不放在眼里。正对了贾蓉脾气。贾蓉恭恭敬敬请了焦大一次酒，放权给他管束精壮小厮。包括孙瑞在内，都得听焦大号令行事。

霎时间，焦大激动了。

他自诩“有恩宁国府”，是先祖贾演留下来的“老人”，却在府里不受重视。日子过得精穷，随便一个小厮奴才都敢笑话他。根本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他心里有怨气，自然要骂人。

可现在呢？

贾蓉恭恭敬敬请他吃酒，一声又一声的“焦爷爷”喊着，又答应放权给他，让他路上护卫。

这份信任，让焦大倍加感动，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让贾蓉把心放肚子里，定会用命保护贾蓉安全。

这句话，贾蓉相信了。

他要的，其实就是焦大这股子“性如烈火”的急脾气。

宁国府的奴才们，不是没本事，而是从上到下都被养的没脾气了，就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骂醒他们。

焦大正合适。

贾蓉的计划是，先让焦大骂骂人，煞煞宁府奴才的“惫懒性儿”，好歹历练历练，锻炼出几分精气神。

然后，等他掌权之后，再从里到外，认认真真收拾。

现在看来，贾蓉这一招是管用的。

从上了船，焦大就骂人，在甲板上“训练”护院们纪律性。而到了夜里，水寇来袭，也是他第一时间，镇压住了惊慌失措的宁府奴才。又打又骂，亲自上阵做示范，让贾府奴才配合水手们抵抗，这才轻松占据上风，抵抗到现在。

否则，就以宁府小厮原本的软弱性，怕是会“炸营”。

听到水寇来袭就吓得腿软，慌作一团。别说配合水手抵抗了。怕是会给楼船水手造成阻碍，降低他们的战斗力。到时候，楼船能不能守住都不知道。即使守住了，水手们又要死伤多少人呢？

现在，楼船水手投掷火砖和烟罐子等火器，宁府小厮依靠女墙张弓射箭，彼此配合默契，很快就占据优势，形成碾压局面，每个人都充满了信心。

“水寇来袭，你们在拼命抵抗，我如何能躲在阁子里当缩头鸟？那还是男人吗？别忘了，我是宁国后人，身上流着宁荣二公的武勋血脉！”

面对焦大的询问，贾蓉眼神锐利，猛地握紧皂雕漆宝弓，环视甲板上的水手和弓弩手，突然昂首大声说道。

贾蓉的沉稳的声音飘入水手和弓弩手的耳朵里。

霎时间，仿佛战场上的流矢破空声都消失了，无数人热血沸腾，不自觉的精神亢奋，士气暴涨一大截。

在这一刻，拼命抵抗的水手和弓弩手，找到了“效忠”的主人。

那就是宁国后人，贾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