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茶话一叙
“上山采茶咯！”随着一声声吆喝声，兴隆村的男人和女人们，有的拿着麻袋，有的提着篮子，有的背着娃娃，有的牵着山羊，一个个都往村庄里的茶山走去了。
茶山，顾名思义，是一座专门种植茶树的山，位于兴隆村最西边的一座山脊上，由于位置偏僻，且四处都是悬崖峭壁，人们劳作极不方便，方圆两公里内只住了两户人家。茶山由数千片梯田组成，适宜的土壤、阳光与水分，使得茶树一年四季皆生得郁郁葱葱，人们无需精心呵护，便能在特定的时令里采摘到鲜香细嫩的茶叶。沿着山脊边缘的小路向上攀爬，一直爬到整座茶山的最上面两片梯田，便来到了许家的茶地。
“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山那边是什么呢？妈妈给我说过：海……”长河蹲在茶树下，一边采茶，一边念起了他学生时代读的诗。
这首诗陪他度过了学生生涯，陪他走出了大山，陪他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又陪他回到了田间地头。兜兜转转数十载，如今，他已是一位接近不惑之年的男人，也清清楚楚地见证了山的那边的确有海：一片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
晓红不解，她放下手中的茶树枝，指着远处延绵不绝的大山问父亲：“爸爸，你看，山的那边分明还是山呀，海又在哪里呢？”
“你外婆家就住在海边，可惜她已经死了。”母亲阿莲抢先回答。
“妈妈，外婆家在哪里？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去过外婆家……”
阿莲回答：“在广东。”
“在广东。”突然间，坐在地毯上玩石子的陶陶用稚气的婴儿声音，模仿起了母亲的话。
“哟……陶陶也会说话啦……看来，再过几年也能和姐姐一样采茶叶啦……”在下方那块茶地里采茶的一位妇人说。
“是呀，等娃儿们都长大了，就轻松了！”妇人的丈夫也说起话来。
“只要孩子都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长大，我们做父母的，也就心满意足了！”阿莲回答那对夫妇。
“肯定可以的，现在国家政策在越变越好，放心吧！”
“咯咯咯……”这时，陶陶似乎听懂了大人们的话，咧着嘴巴笑个不停。
陶陶的笑声，如茶山里轻轻浮动的和风，又如树荫下潺潺流动的溪水，让每个人都自在欢喜。
不知不觉，茶山里的欢声笑语逐渐多了起来。
“广东又是哪里呢？爸爸。”晓红似乎还沉浸在疑惑之中。
孩子还没出过大山，长河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解释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会儿，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是多远？”
这时，刚才那位妇人率先替长河回答了，她说：“广东是大平原，我的两个娃儿都去那个地方打工了，他们都说好得很……”
说完，她试探性地问阿莲：“对了，阿莲，你来我们这个山旮旯应该有十年了吧？怎么……不带孩子回娘家看看呢？”
阿莲望向长河，眼神里寻求着长河的说法，但是长河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采摘茶叶。这时，那位妇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难为情，便不再继续追问，“哎呦，你这个杂种，怎么把茶树叉扳断了……”她假装责骂自己的丈夫，以表明自己已将注意力转移。
趁着小鸟在茶树林里快乐地歌唱，趁着微风轻轻吹动树丫，趁着阿莲抱着孩子们在树荫下休息，长河也稍稍停止了劳作，和阿莲一样将目光聚焦在两个女儿身上。他从女儿们明亮、干净的眼睛里，看到了青葱的树木，看到了碧绿的蓝天，看到了小溪涌向奔腾的长河，看到了高楼林立的城市，看到了朵朵浪花激起的大海……
长河莞尔一笑，可是就在他笑的一瞬间，他的心却像被一把利刃刺破了似的，发出撕裂般的疼痛感，“孩子们连自己的母亲来自何处都不知道！”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带孩子们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繁华世界的画面，可是时间已经过去十年了，他的心灵越是想拼命挣脱大山的束缚，厚重的高原大地越是将他的身体囚禁。
当然，长河是不会把他内心的演绎暴露出来的，不一会儿，他又专注于手上的工作了。他开始思考该如何把一把把鲜香细嫩的茶叶经翻炒、揉戳、晾晒后而变成香醇浓郁的杯中茶，以及找个日子点检一下屋上的瓦片这类关于生活的、朴实至极的话题了，毕竟谷雨就要来了，如果工作没做到位，平凡的日子又要增加些许麻烦了。
大人总能快速、自如地改变生理机制来适应世界，相比而言，孩子们往往会更加执着地守护自己的好奇心和专注力。
晓红举目四望一座座岿然屹立于兴隆村的大山，它们紧紧地围抱在一起，令她深深折服的磅礴气势，绝非用雄伟、壮观等词就可以轻易概括的。在她看来，它们更像是拥有钢铁般意志的战士，日夜守卫着这一方土地，任山外风浪起，山里世界始终平静、祥和、与世无争。
“山的颜色，由近及远，不断发生变化，这是为什么呢？”
“爸爸说，山的那边是海，那海又是什么样子呢？”
“这连绵起伏的大山啊，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的尽头呢？”
这一天，晓红就这样一会儿急匆匆地奔跑玩耍，一会儿采茶，一会儿遐想……
今年的茶叶收成还不错，长河和阿莲计划：储够吃一年的量后，就把剩下全部茶叶拿去县城卖钱，接着再去买两头猪养，等猪养大后又可以卖钱……
眼见着太阳已收拾好光芒准备躲进黑夜里了，茶山里的人们一声接一声地吆喝道：“太阳下山了，回家咯！”
“回家咯，回家炒茶叶咯！”长河也乐呵呵呼唤着妻儿。
“爸爸，我等了一天了，终于把月亮等出来了！”晓红淘气地说。
“乖娃儿，只要你足够有耐心，你不仅可以等来月亮，也可以等来星星，还可以等来明天的太阳。”长河深情地对她说。
“那可以等来大海吗？”晓红问。
模糊的夜色里，她的眼眸闪烁着晶莹的光。
长河用力地点头回答：“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