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福同享
从荆州护送诸葛瑾来成都献礼后，本应与之一起返回荆州的关兴和诸葛乂，被刘禅以“有要事相商”为由强行留下，又另外派人送诸葛瑾回荆州，关兴和诸葛乂得以在成都暂留，虽然那时两人都觉得，刘禅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正经事和自己商量。
不过时隔两年多，征战在外的诸葛乂总算有了回家的机会，相比于诸葛乂对这一安排更为高兴的则是诸葛瞻，那几日诸葛瞻每日就像个小尾巴似的，嘴里哥哥长哥哥短的唤着，跟前跟后不肯离开诸葛乂半步，就连晚上睡觉也非要和哥哥同塌而眠，让母亲黄月英十分担心再这样下去，这个乖巧懂事、知书达理的幼子会不会被长子带坏。
然而就这样在家里幸福了没几天，诸葛乂就接到了刘禅的传唤，单是传唤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连带弟弟一起前往，也就意味着这次商议之事多半连不到五岁的孩子也能解决。
等到了宫中，诸葛乂又遇到了关兴，才知道原来他也被陛下一起唤来，而当三人到了皇帝后书房，诸葛乂才不出所料的发现，刘禅果然又让周围所有太监、内侍、宫女全都退下，只是他今日的情绪似乎十分不快。
这让诸葛乂和关兴交换了下眼色，提醒彼此今日陛下心情不好，说话多加小心，于是两人瞬间换上了一副虚情假意的笑容，只有诸葛瞻十分困惑的盯着哥哥站在旁边。
这时，刘禅才开口沉声说：
“朕今日传召卿等来此，是有一要事想询问思远，你们两人也好在此做个见证。”
虽然诸葛乂和关兴都知道，能向诸葛瞻询问的绝对不可能是什么“要事”，但见刘禅如此严肃认真的样子，谁也不好笑出声或者翻白眼，只好强装严肃配合着点头称是。
刘禅又清了清嗓子说：“思远，今日朕这一问至关重要，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再做回答。”
只因诸葛乂不在时，诸葛瞻隔三差五就被刘禅召见、进出皇宫游玩，面对陛下的质问竟也一点儿都不怯场，挺胸昂头向前一步说：“陛下放心，瞻儿定会认真回答。”
刘禅：“那你听好，咳咳，朕今日只想当着诸葛乂的面儿问清楚，思远最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当时要不是关兴在旁忙着使眼色，诸葛乂已经忍不住翻白眼了。
诸葛乂：“陛下，您这是……”
刘禅：“闭嘴！你！不许说话！你都不知道朕这两天有多伤心，以前你不在家思远天天阿斗哥哥长、阿斗哥哥短的念叨着朕，每天跟前跟后和朕形影不离，就连睡觉也要和朕同塌而眠，还会给朕讲睡前故事。可自打这两天你回来以后，他居然完全不理朕了！昨天朕派人去家里叫他过来，他居然还告诉朕自己很忙要陪哥哥，没空来宫中玩！朕今日就要问清楚，在思远心中谁才是最重要的人！”
刘禅说着，竟然委屈得快要哭了，一时让关兴也忍不住翻起了白眼，竟不知这两年他们这些兄弟外出征战时，到底是刘禅负责帮忙照看家眷，还是家眷努力哄着刘禅开心，随即便向诸葛瞻投去了怜悯的凝视。
然而还不等诸葛乂使眼色提醒，聪慧如诸葛瞻已经不假思索的回答说：“瞻儿最重要的人是爹！”
如此完美绝伦的回答让刘禅无力反驳，也让诸葛乂和关兴相继竖起了大拇指，然而刘禅还没有死心，又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咳咳，相父自然应该是思远心中最重要的人……那么谁是思远心中第二重要的人呢？”
诸葛瞻：“是娘啊。”
那时，诸葛乂十分欣慰，顺便在心中暗自感谢自己认识的所有神明仙灵，能将自家的聪慧睿智全都传承给了弟弟。
刘禅：“那——第三重要的人呢？”
诸葛瞻：“是哥哥们，所有哥哥们在思远心目中排名不分先后，当然也包括陛下和兄长。”
刘禅：“那思远为什么最近都不来宫中陪朕！”
诸葛瞻：“因为娘说兄长很快就要走了嘛，所以娘让瞻儿这两天抓紧时间多陪兄长待一会儿，以后瞻儿还有很多很多时间陪陛下啊。”
尽管这回答滴水不漏，但刘禅还是不死心，他非要得到一个明确结论——自己和诸葛乂对于诸葛瞻而言到底谁更重要。
于是他拿出了自己珍藏十年的“无解送命题”，再度清了清嗓子问道：
“思远，你听好，朕现在还要问你最后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朕和你兄长同时掉到河里，你打算先救谁？”
诸葛乂：“陛下，您这就有点……”
刘禅：“闭嘴！朕今天就是要当着你的面儿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而诸葛瞻却不慌不忙着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歪着脑袋回答说：“陛下，瞻儿不会游泳啊，瞻儿家里只有兄长会游泳，要不陛下教瞻儿游泳吧？”
诸葛乂当时差点儿激动得把诸葛瞻举过头顶欢呼了，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总觉得以前好像也有人问过这问题。
刘禅：“朕，朕也不会游泳……”
诸葛瞻：“那万一陛下掉到水里就糟了，不过没关系，到时候瞻儿会喊兄长来救陛下。”
被诸葛乂这么一说，关兴和诸葛乂才恍然大悟，继而不约而同的惊呼道：“陛下，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是没学会游泳啊！”
这让刘禅脸色顿时挂不住了，继而极力阻止两人在诸葛瞻面前揭自己的老底，却还是抵挡不住两人在脑海中展开回忆。
事情还要从季汉问题儿童私塾说起。
那时还是军师的丞相，每日私塾下课以后都要多在学堂里逗留一会儿，以防止学生们有什么疑惑来问，虽然根据他此前数月的经验，只要下课时间一到，那五位少年就会齐刷刷起身、逃命似的火速离去，且不带走任何一本书简，更从来没人问过什么问题。
只不过有一日，待所有人都走干净了，刘禅却独自留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巴巴盯着军师看了许久。
军师看出他似乎有什么疑惑，不禁主动上前询问道：“公嗣，你是不是有问题想问？”
这让刘禅恍了好一会儿神才意识到军师是在叫自己，而后点了点头说：“嗯，我是有问题，但不知能不能问先生。”
军师当时并不想破坏刘禅难能可贵的求知欲和积极性，于是温和的笑着说：“公嗣有何疑惑，无需顾忌，只管问便是，传道授业解惑是为师的责任。”
刘禅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说：“那太好了，其实我是想问先生……如果我和宁远两人同时掉到水里，先生你会先救谁？”
这让军师迅速收起了方才的笑容，严肃着问道：“公嗣你……为什么忽然想问此事？”
刘禅：“因为昨天二娘这样问爹啊，问她和大娘两人如果同时掉到水里爹会先救谁，爹说会先救二娘，然后二娘就很高兴——”
军师叹了口气，心想大概主公也只敢在孙夫人不在身边时才这么说，只不过下次要提醒主公，在少主面前言行举止还是多注意些才是。
然而刚才已经告诉对方“什么都可以问”，这时才说这问题不得体怕也是来不及了，军师起初的确很想哄一哄刘禅，让他开心一下就算了，只不过忽然感受到门外飘来的一阵诡异杀气，抬眼一看才发现亲儿子诸葛乂不知什么时候已在门口探头“暗中观察”着自己的反应，眼神里还充斥着凄凉而悲苦的无声质问。
这让军师当即想起上次两个小孩子较劲儿比哭的情形，继而放弃了给刘禅一个“满意回答”的打算，随即微笑着说：“很遗憾，公嗣，为师不会游泳。”
刘禅没想到这问题竟然还有这种答案，于是楞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来，趁这功夫军师已经迅速离开了现场，换上了诸葛乂笑嘻嘻的从门口大模大样着走进来。
诸葛乂：“阿斗兄，你这可就问错人了，我家只有我会游泳，不过有言在先，就算咱们是兄弟，如果我爹和你一起掉进水里，我也一定会第一时间救我爹！”
刘禅当即不服气的说：“会游泳有什么好得意的！我也要学游泳！万一诸葛叔叔掉进水里，我一定会比你反应更快、马上跳下去救人！”
诸葛乂：“那就随便你好了，不过这周围连条像样的小河都没有，阿斗兄你打算去哪儿学游泳啊？”
刘禅：“那你是在什么地方学会游泳的？”
诸葛乂：“荆州啊，那时候我家住得距离江边不远，二伯父时常带我去江边玩、还教我游泳呢！”
刘禅：“我小时候也住在荆州，怎么就没人带我去江边教我游泳——”
然而刘禅话到一半才猛然想起，或许那时不是没人带他去江边学游泳，而是他自己根本不敢去。
这就要从刘禅更小时候的童年阴影说起了，那时他不是三岁就是四岁，勉强记得当时娘说要带他坐船去很远的地方看外婆，但不知为什么上了船以后，原本娘说“军务繁忙、不能同往”的赵叔就冲上船来了。
而后又过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从来不会带自己出去玩的三叔也冲上船来了。再然后自己就被赵叔捂着眼睛抱到怀里去了，再再然后娘不知去了哪里，自己跟着赵叔和三叔上了另一艘船返回岸边去了。再再再然后他看到军师站在岸上等候他们返回，那时他一激动就张开双臂朝军师冲了过去要抱抱——
然后就径直栽进了河里。
自打那以后刘禅就对水产生了强烈的心理阴影，别说去江边玩，就是提到“江”这个字都能让他哭上好一阵子，也因此导致了他根本没机会学习游泳。
但是如今，阿斗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不能再被孩童时期的心理阴影所困，是时候克服曾经的恐惧，学习游泳这项必备技能了，现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在附近找一条河。
川中不比荆州，河道不是随处可见之物，于是刘禅第一时间找来自己的兄弟们商量：“你们知道那里有河吗？”
关兴：“河不知道，不过我听说城西有条岷江。”
刘禅：“江是不是比河深……算了，不管了，我决定下次私塾放假就去岷江！”
张苞：“阿斗你是准备去划船吗？”
刘禅：“不！我要学游泳！”
赵统：“阿斗你一个初学者去岷江学游泳实在是有点作死……我家附近到是有个水坑，不如你先练着？”
刘禅：“你家门口那里哪有水坑啊，那分明是是泥坑！我是学游泳，不是玩泥巴的小猪崽儿！”
张苞：“被阿斗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有了点画面感……”
刘禅：“啊啊啊啊，不许有画面感！不许把我想象成玩泥巴的小猪崽儿！”
诸葛乂：“可就算去了岷江阿斗兄你也不可能一天学会游泳吧？”
刘禅：“那可不一定，诸葛叔叔都说了我天资聪慧，说不定半天就能学会了呢！你们跟不跟我一起去！”
虽然大家当时都觉得诸葛叔叔说刘禅聪慧多半是哄着他玩，但看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又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江里作死，于是其余四人都决定与他同往。
而后又过了几天，赶上私塾放假，军师和子龙将军因事都不在刘府，刘禅偷偷带着包袱从府里溜了出来，和其他几个小伙伴在几条街之外碰上了头。
刘禅：“好了，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现在出发……可是，岷江要怎么走啊？”
诸葛乂：“交给我好了！我昨天从我爹那里找了份地图，偷偷抄了一份出来，你们跟着我走就是了！”
诸葛乂拿着“地图”在前面带路，其他四人在后面跟着，然而他刚迈出第一步，就被关兴叫住了：“宁远，岷江是在西边，你为什么往东走……”
于是在诸葛乂十分“靠谱”的引导下，众人翻山越岭，途径竹林、山岭、盆地、农田，可就是没看到一条河。
刘禅：“宁远！你到底靠不靠谱啊！都走了两个时辰了，我唯一看到和水有关的东西就只有一口井！”
关兴：“别提那口井了，根本是枯井，里面连一滴水都没有……”
张苞：“别说游泳了，咱们连喝的水都没有了……”
赵统：“宁远……你今天是不是五行缺水？”
这让刘禅十分暴躁的一把抢过了诸葛乂手中的“地图”，只见上面画着一条扭曲的路，几棵歪斜的树，除此之外就只写了一句话：“一直往西走，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让刘禅狠狠把地图扔在地上，愤而说：“宁远你这是什么地图！往西走怎么可能撞上南墙呢！你今天是不是五行缺心眼？！”
诸葛乂：“你才缺心眼呢！要不是你非逼着我爹回答那种缺心眼的问题，又要跑去什么岷江学游泳，我们也不至于在这里瞎转悠啊！”
关兴：“所以现在咱们这种情况，应该算是迷路了吧……”
张苞：“天都快黑了……要不咱们往回走？”
刘禅：“可到底哪条路才是往回的路呢？”
赵统：“我爹以前说过，在树林里如果迷路只要沿着溪水方向走就一定能找到人烟。”
诸葛乂：“要是我们能找到溪水问题早就解决了啊……”
这让众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而后还是诸葛乂率先提议说：“不然我爬到最高的树上去看看吧，说不定就能看到附近的村子或者路了。”
众人中最擅长爬树的诸葛乂，随即搓了搓手，吐了两口唾沫就挽起袖子爬上了附近最高的那棵树，因为树很高，周围植被也很茂盛，他的身影很快就被枝叶挡住，树下的小伙伴们眼巴巴的昂头等啊等啊，却始终不见他下来。
关兴：“宁远，你发现什么了吗？”
张苞：“宁远，怎么没声音了，不会是被怪物吃掉了吧……我听说这附近有很大的蛇……”
赵统：“三哥，你不要乱说吓人！”
这时，那棵树先是猛烈晃动了许久，又接连传来奇怪的悉悉索索声响，最后大家都隐约听到了诸葛乂惊慌的声音：“走开！走开啊！不要咬我啊！”
刘禅：“宁远！发生什么事了！你快下来啊！”
张苞：“该不会是宁远真的遇到大蛇被它吃掉了？”
关兴：“不行，要上去救他！你们谁会爬树？”
刘禅：“我会！”
而后刘禅十分激动的挽起袖子，一把抱住树干，双腿拼命努力往上蹬。
那以后过了很久很久，直到诸葛乂的声音彻底消失，刘禅也只爬了半米左右，在感到筋疲力尽之时，又被抱着树干从上面溜下来的诸葛乂的砸到了头。
赵统：“宁远，你没事吧！”
诸葛乂：“我没事啊……”
关兴：“那你刚才怪叫什么？”
诸葛乂：“有一只大鸟在拼命琢我的头，对了，我找到了！”
张苞：“你找到出去的路了？”
诸葛乂摇了摇头，继而解开衣服给大家一看，只见其中躺着四个手掌大小的鸟蛋。
已经饿了很久的众人看到鸟蛋不由得接连流下了口水，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关兴：“可是咱们没带打火石出来，也不会生火啊。”
诸葛乂：“这些鸟蛋生着也可以吃，用石头在上面敲开一个小洞就可以嘬出来蛋液了，很好吃的。”
张苞：“只有4个鸟蛋，5个人怎么分啊。”
诸葛乂：“你们吃吧，我不饿。”
赵统：“是你找来的鸟蛋，要吃大家一起吃。”
刘禅：“那不然就一人轮流喝一口好了，这就叫有福同享。”
于是几位少年坐在树下，有说有笑着分食着鸟蛋，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还迷着路，也忘了原本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诸葛乂听说刘禅方才以为自己被大蛇吃了时，激动得要上树营救时，才眨巴着眼睛惊叹道：“阿斗兄，你还真是勇敢啊。”
刘禅：“废话，你是我兄弟，有事我自然要救，我才不像你那么无情无义。”
诸葛乂：“我怎么就无情无义了？”
刘禅：“我掉到水里你都不肯救我！”
诸葛乂：“那是你自己瞎想的嘛，要是你真掉到水里我怎么会不救你呢？”
刘禅：“真的吗？那要是我和诸葛叔叔一起掉到水里呢？”
诸葛乂：“那……阿斗兄，你还是早点学会游泳吧……”
这次刘禅听完诸葛乂的回答并没有生气，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几个人也接连跟着大笑起来。
那一日，他们爽朗的笑容在树林里回荡了许久。
但其实也没有回荡太久，因为很快军师、子龙将军以及许多出来寻找他们的内侍、兵卒便被他们的笑声吸引而来，或激动或愤怒的将他们团团围住。
但至少在那一日，他们都学到了“乐极生悲”这个词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