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生病
那一日,在军营偶然碰到诸葛乂的姜维,总觉得对方神色有些不对。
姜维:“宁远,你今天的脸色怎么比安国还红?该不会是偷偷跑出去喝酒了?”
诸葛乂:“伯约你可别瞎说,让我爹——不,丞相听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我现在真的有点晕,走路还有点摇晃——可我真——没喝酒——”
诸葛乂说着,竟一头向前栽倒过去,姜维见状赶忙上前将人扶住,而后便发现这人身上温度竟热得烫人。
姜维:“宁远,你这是患了热症么?”
诸葛乂(目光涣散着茫然回答):“啊?热症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伯约你是说我生病了?我可是……从来没生过病……太好了……这下我终于可以边喝药边吃橘子了……”
诸葛乂自言自语似的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便转头昏睡过去,姜维也只好将他扛回营帐,请来医吏检查一番,只说是外感风寒的热症,到没什么要紧,只是没过多久,另外几位少将军就不约而同被吸引过来,好像看什么外域进贡的珍惜鸟兽一样,小心翼翼的在旁围观着生病的诸葛乂。
关兴:“宁远……他,他居然生病了。”
张苞:“他真的不是装病吗?不过他好像也没啥可装病的理由啊。”
赵统:“难道过了那么多年,他还贼心不死的想要实现那个离谱的愿望?”
关兴:“不,我总觉得是他许的愿太离谱,所以被上天无限期搁置,直到现在才实现。”
姜维被这三位少将军一言一语说得一头雾水,只见烧得迷迷糊糊的诸葛乂忽然蹭的一下从床上直挺挺的坐起来,神情恍惚的说。
诸葛乂:“我要喝药!我要吃橘子!”
只是说完这两句诡异的言语,他又迷迷糊糊着径直躺倒回榻上,继续昏睡不醒。
姜维:“宁远他这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
关兴:“恐怕是缠绕在他身边十年未曾实现的怨念……”
赵统:“这么说有点过分,那明明就是他儿时的梦想!”
姜维:“宁远的儿时梦想不是当两川水军大都督吗?”
张苞:“他想当那个水军大都督只想了几分钟,想生病喝药吃橘子可是想了十来年。”
于是,三人开始给姜维讲起了他们的童年往事。
在这一次之前,诸葛乂的人生中从没有过生病这种体验。然而至少整个少年时期,他却心心念念着总想要生场病,这事还要从他儿时一次去找刘禅的经历说起。
自从认识刘禅以后,诸葛乂就经常去家里找他玩,自从知道了他是军师家的长子,而且跟刘禅关系很好后,除了军师本人之外,刘府内上上下下的人见他来了到也习以为常、从不阻拦。那日,诸葛乂又从树上摘了很多野果,正打算去给刘禅献宝,可到书房院子里找了半天也不见他人,反而不经意撞到了军师。
诸葛亮:“乂儿,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和你说过不要总来这里闲逛么?”
诸葛乂:“可是爹爹,我又不是来闲逛的,我是——是阿斗兄让我来找他的!他还让我给他带野果呢!”
诸葛亮:“阿斗病了,吃不了这些果子,你回家去吧。”
然而诸葛乂却没那么好打发,他注意到军师手上端着的托盘上有一碗黑色的汤,旁边还放着几个饱满硕大、一看就很甜美的橘子,于是便指着那橘子说。
诸葛乂:“爹爹,我要吃橘子!”
可军师并不想把托盘上的橘子给他,反而指了指桌上另外几只橘子说。
诸葛亮:“这橘子是给阿斗的,乂儿你——就拿那边的橘子吃吧。”
诸葛乂拿起桌上那几个小橘子,左看右看挑了半天都觉得不满意,怎么看也还是爹爹手上拿得那几个大橘子甘美多汁啊。他转念一想,若是现在吵着闹着要大橘子吃,爹爹说不定又会搬出孔北海让梨的故事教育他了。于是他便揣着野果偷偷跟在军师后面,心想一会儿倘若见到了刘禅,就拿野果和他换大橘子总成了吧。
只不过当诸葛乂跟在军师后面一路来到刘禅卧房,偷偷扒在门口窥视着其中的一切后,便顿时觉得手里的野果不香了。
他眼见着刘禅毫不犹豫的接过军师亲手递上的药碗,将其中的汤药一饮而尽,随即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如同刚才吃的是什么甜美无比的珍馐一样,甚至还邀功似的对军师说。
刘禅:“诸葛叔叔!你看我把药全都喝光了!”
此时军师更是满脸洋溢着温和笑容,一边用手抚着刘禅的额头以示夸奖,一边还亲手剥了片橘子送入刘禅口中,甚至还十分温柔的问了句“药苦不苦?”
对此,刘禅坚定的表示:
刘禅:“不苦!一点儿都不苦!诸葛叔叔熬的药是甜的!比橘子还甜呢!”
于是那时刚好在附近的子龙将军,忽然觉察到刘禅卧房附近出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他急忙赶来察看情况,才发现与其说那是一股杀气,不如说是一股充满哀怨的妒忌之气。
此时此刻趴在门口旁观着军师喂刘禅喝药吃橘子的诸葛乂,已经嫉妒得眼圈都红了,整个人都处于情绪崩溃前的边缘状态。
因为担心对方一会儿哭得太惨,所以子龙将军当即上前询问诸葛乂说。
赵云:“宁远,你这是怎么了?”
诸葛乂(双眼含泪,激动的跺着脚,指着刘禅卧室里的药碗):“子龙叔叔!要怎么才能喝到那个东西!”
赵云只往门里瞥了一眼,便十分困惑的回答。
赵云:“宁远你说的是那碗中药吗?难道宁远你生病了?”
诸葛乂:“没有!娘说我从来都没生过病!”
赵云:“既然没生病,为什么想喝药?”
诸葛乂:“因为看上去好好喝的样子啊,子龙叔叔,你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喝到爹爹亲手熬的药,再让他喂橘子给我吃呢!”
当时子龙将军完全无法理解诸葛乂这个过于与众不同的愿望,毕竟他回想了一下自家那两个孩子,不要说主动喝药,就是闻到药味儿都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于是他点了点头想:军师家的公子果然天赋异禀。
那天,为了避免诸葛乂再和刘禅互掐起来,子龙将军特意送了他一筐橘子就把他送回家了,可是看着眼前满满一筐水灵灵的大橘子,诸葛乂却是一点儿品尝的心情都没有。
因为他不想要退而求其次,他就是想一边喝药,一边吃爹爹亲手剥的橘子,他相信那样橘子的味道一定会更加香甜。
为此,诸葛乂特意找来几个“可靠”的小伙伴商议对策。
诸葛乂:“你们说,要怎么做才能生病呢?”
这让被叫来的关兴、张苞、赵统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关兴还特意摸了摸诸葛乂的额头。
关兴:“宁远,你是不是已经病了?”
诸葛乂:“才没有!要是病了就好了!我娘说我从来没生过病!”
张苞:“我还从来没听过有人盼着生病……”
诸葛乂:“可是生病了就能喝到我爹亲手熬的汤药了啊,阿斗病了的时候,我爹就是亲自开药、熬药再喂给他吃的,喝完药以后还会亲手给他剥一个最大最甜的橘子!”
赵统:“可是……药都是苦的啊。”
诸葛乂:“不对!我爹熬的药就是甜的!我还特意问了阿斗,他说我爹每次熬的药都可甜可好喝了,比橘子还要甜好多倍!我,我一定要想办法生病,再让我爹熬药给我喝!”
那之后,诸葛乂就坚定不移的在众位“可靠”小伙伴的出谋划策下,作起了大死。
比如他在暴雨倾盆之时跳到河里游泳,在冷风呼啸时爬上屋顶喝风,在冰天雪地时钻进雪地里打滚,在烈日酷暑时顶着大太阳跑步,就差在天闪雷鸣时举起个钢矛充当避雷针了。
他曾一度为实现梦想坚持了许多年,虽然期间为此挨过很多很多次的打,但是唯独没有生过一次病。
甚至有一次在被亲娘狠狠打过以后,诸葛乂也曾十分欣喜的对她说。
诸葛乂:“娘,你看我都流血了,我病了,是不能是能让爹爹熬药给我喝了……”
从那以后,诸葛乂无论犯什么错,到是再没被打过脖子以上的部位。
虽然整个故事情节荒唐到扭曲,但这次认认真真听大家讲完的姜维却压根没笑出来。
姜维:“难道这么多年以来,宁远一直以为陛下喝的药是甜的?”
关兴:“我们开始也劝过他,说那是陛下故意气他才这么说的。毕竟倘若那药真是甜的,为什么丞相还要特意准备个橘子给陛下吃呢?”
张苞:“我们还告诉他陛下当时肯定是为了讨丞相夸奖才故意说药是甜的,可是在这个问题上宁远特别认死理,谁说的也不信……”
赵统:“何况转念一想那毕竟是丞相亲手开的方子熬的药,也不见得就一定是苦的对吧?万一呢……”
姜维:“嗯,被你们说的我也有点想喝那药了……”
关兴、张苞、赵统顿时一齐向姜维投去惊恐的目光,齐声道:
“伯约!这种原则问题上你可不能犯糊涂!我们之中有宁远一个奇葩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不管嘴上怎么说,几位少将军在照顾生病的兄弟一事上可是毫不含糊,姜维和赵统小心翼翼的去生了火、熬了药,关兴去安排了病号饭,张苞还特意找来了不少橘子。
等到姜维和赵统端着药碗,张苞抱着橘子,一起来到诸葛乂的营帐前,却发现端着饭食的关兴立在帐外一动不动。
关兴见其他人过来,当即比划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招呼着后面几人在帐外站住,小心翼翼着窥视着其中情况。
只见此时坐在诸葛乂榻边的竟是丞相本人,他将端来的托盘放于榻侧,上面刚好摆着一碗药和几个橘子。
诸葛乂那时正烧的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又是切脉又是给自己在头上系带防风才恍惚着醒了,一见到是丞相,却连军中的规矩都忘了,只哑着嗓子低声唤道:“爹。”
这次丞相倒是没纠正他,反而叹了口气说。
诸葛亮:“你这孩子,从小怎么胡闹也没见生过病,怎么如今长大反到病了?”
诸葛乂:“爹,小时候我是盼着病,大概是哪路神仙见我盼得太虔诚,就帮我把这个愿圆了……就是大概神仙们太忙了……圆梦圆得稍微晚了点……”
诸葛亮:“胡闹,哪有人盼着生病,快起来把药吃了,以后还有好多大事等你做。”
诸葛乂被丞相搀扶着从榻上坐起来,心里没有多少欣喜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这么大的人还让亲爹为自己操心熬药,怎么都不算是光彩的事。只是当他接过丞相递来的药碗时,心情还是十分激动而喜悦的。
毕竟盼这一碗药,他可是盼了整整十年。
不过才刚喝下了第一口,他的梦想和现实就产生了激烈的碰撞,继而皱着眉头、乍着嘴、吐着舌头说。
诸葛乂:“爹,这药,好苦……”
诸葛亮(一边剥了个橘子递给诸葛乂,一边苦笑着回答):“良药苦口,别耍小孩子脾气,快喝了。”
诸葛乂觉得在这件涉及到自己十年来梦想的重大事情上,他有必要较一较真,于是问道:“以前陛下总说,爹您给他熬的药都是甜的,怎么到了孩儿这里反倒这么苦了?孩儿我也想喝那种甜甜的药……”
诸葛亮:“药还有甜的?陛下小时候也经常生这种外感热症,这次给你用的就是原来那个现成的方子。”
直到这时,诸葛乂烧得迷迷糊糊的大脑才总结出一个迟到了十年的重要结论:
阿斗果然在骗我!他骗了我整整十年啊!
诸葛乂:“那个,爹,您来看孩儿……我觉得自己已经好了,所以能不能……光吃橘子不喝药?”
当然,他得到的回答肯定是“不能”,丞相甚至还十分严肃的坐在榻旁,监督着他把整碗苦药全都喝了下去。
此时,帐外三名悄声围观的少将军,都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只有姜维脸上洋溢的神情非常与众不同。
这让偶然路过帐外的子龙将军,猛然想起了十年前他好像也曾在什么地方,感受到过一股似曾相识、强烈而诡异的气场。
似乎从这日开始,“盼望能喝到丞相亲手熬制汤药”的名单上,又增加了一位忠实的候选人。
正是这伟大的父爱以及“饶舌三日不绝”的苦味,让诸葛乂的身体迅速识趣的好了起来,第二天就已经可以继续在树上做引体向上了,这让其他少将军都很高兴,夸赞诸葛乂生了副金刚不坏之身,唯独前一日殷勤去照看他的姜维反而略有些失望。
姜维:“唉,宁远你才烧了半日就好了啊。”
诸葛乂:“不是伯约,我怎么你了?你怎么看到我好了就这么不高兴呢?”
姜维:“我原本是想……听说外感热症有时也会传染……所以趁着你还没好时多照顾你几天……这样的话也许……”
这让诸葛乂瞬间秒懂,随即拍了拍姜维的肩膀,正色说道:
诸葛乂:“伯约,那什么……我尝过了,那碗药是苦的,还不是一般的苦,我发誓我没骗你!”
姜维:“我没说药是甜的,可那是丞相亲手熬的药啊,就算再苦我也想喝。而且你看这药多有效,你才喝了一次就好了。”
诸葛乂:“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想再喝第二次了!真不知道陛下以前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姜维(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其实我也知道,就算我真病了,又怎敢劳烦丞相为我熬药……不过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是想想……都会觉得很幸福……”
这让诸葛乂再次正色拍了怕姜维的肩膀说。
诸葛乂:“这样好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若是哪天伯约你生病了,我一定亲自帮你熬药……”
姜维:“谢谢……但我能现在就拒绝你的好意吗?”
诸葛乂:“听我说完!然后我会换上我爹的衣服、带上我爹的纶巾,这样伯约你烧得迷迷糊糊,说不定就会以为是我爹来给你送药了……”
这让姜维稍微设想了一下可能发生的情景,就顿时做好了一辈子不能在诸葛乂面前生病的决定,而后还对诸葛乂说。
姜维:“再次感谢你的好意……可宁远你还是让我多活两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