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最近看到欧阳利锋教授翻译的徐坤三篇小说，其中《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是一个中篇，《厨房》和《遭遇爱情》是两个短篇。我和徐坤在会议上见过面，为了一篇小说翻译成法文，还联系过几次。但是这次才真正仔细拜读她的作品。人们都说，阅读最仔细的是译者。我这次仔细读她的小说正是为了更好地阅读欧阳利锋的英译版。

读了中文，再品味英文，我首先产生了一个想法：欧阳利锋选择徐坤的作品翻译成英文有什么特殊意义？依我看，不管还有没有其他原因，徐坤的三篇小说都是中国改革开放时代的鲜活反映，翻译这些作品，就是翻译当代中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三篇作品里，徐坤描述的都是我们熟悉的那个轰轰烈烈的改革时代，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走上社会的那一代人的心灵世界和社会生活。在她的笔下，从20世纪后20年开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有官员、有学者、艺术家还有商人。他们活跃在社会上，有的游刃有余，有的事业辉煌，有的日子平淡，但每一个人都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都有着这个时代人们的生活标记。对于外国受众来说，了解这一代的中国人，就是了解这个时代的中国。品味着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就如同走进一个个中国人的家庭，观察他们的生活，探究他们的思想，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更为重要的是，今天这一代人仍然是我们这个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仍在发挥着作用。如果外国读者能够随着徐坤的叙述，读着欧阳利锋的英文，就能感受到中国社会的脉搏，就能懂得中国人的情感世界，甚至感受到中国的未来。

我的第二个想法就是欧阳利锋的英文是否同徐坤的中文一样，能够紧紧抓住读者，引导读者，打动读者，帮助读者看到一个个鲜活的场面，深入一个个人物的内心世界，感受到社会的活力。

我的结论是欧阳利锋的译文同徐坤的原文一样具有强烈的感染力。这得益于译者的中英文功底，特别是对人物细腻刻画的英文表述。我试图完全忘掉中文，仅仅阅读译者的英文，一个个人物生动活泼地跃然纸上，一个个场景活脱脱展现在面前。从《厨房》里每一道菜肴到小说中两个人物心潮的起落，从《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里东北地区的气候、作为故事背景的饭店、别墅到进入中年的老同学外加他们的孩子，特别是各自的心理活动，从《遭遇爱情》里两个主人翁的装束到斗心斗智，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翻译小说关键看译者使用动词和形容词的功底。让人兴奋的是，这正好是欧阳利锋把握得最好的地方。像徐坤的原作一样，他的英文从小说的第一句话就立刻把人带进作者设计的场景，使用准确的动词和到位的形容词，像是一根牢固的线，紧紧牵着读者随着故事的变化而心情起伏跌宕，急迫地期待着徐坤每次都留到最后的故事谜底。特别是形容词和副词，不在词的大，而在于小，越小越能有力地刻画人物，越能精准地描述场面。

为了便于同行们的阅读体验，在这里我不具体引用译文的成功案例。但是，我相信，如果像我一样从职业翻译角度来阅读译文，探究形似还是神似，人们都会发现欧阳利锋的扎实学问和深厚功力。

当然，翻译和出版就像一对难兄难弟，别人可以不做，但是一旦出版，总是要让人评头品足。作者和译者也经常感到这的确是两个令人遗憾的行当。比如说，故事中人物的外号是译音还是译意？如果译意，能够在英文中找到适当的表述吗？中国人在同一个小集体里，可以按照年龄排出老大、老二、老三等，并能依此给故事人物予以特殊的地位，给这种称谓特有的含义。但据我了解，英美国家没有这个传统，那里的人年龄属于个人秘密，自己不说，别人不能问。这就产生了中国文学英译的一种特殊困难：想要翻译，没有对应的英文；硬要翻译过去，达不到传神的效果；干脆不翻译，似乎好像又少了些什么。

读着欧阳的译文，思考着中译英的难度，更加敬佩译者的勇气和道术。谨以此文向欧阳利锋教授表示衷心的祝贺。

黄友义

中国翻译协会常务副会长

二〇一七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