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开门见山,”格雷西亚·阿韦拉对我说,“汤姆怎么跟你介绍KPS的?”
KPS——那张名片写的组织名称的办公室在第三十七层,同一栋楼的第五层是哥斯达黎加领事馆。办公室显然跟一家小诊所共用一间等候室,我在里边等了不到一分钟,阿韦拉就把我带去了她的私人办公室。KPS办公室里没有别人,我猜他们跟所有人一样,都在居家办公。
“他告诉我你们是一家动物权益组织,”我说,“你们在野外工作,需要人搬运重物。”
“一点儿不假,事实就是这样,”阿韦拉表示赞同,“他告诉你是什么动物了吗?”
“呃,大型动物?”
“你是在问我吗?”
“不,我的意思是,他说过是大型动物,但是没有指明。”
阿韦拉点点头:“你能想到的大型动物有哪些?”
“我认为,大象?河马、长颈鹿,或许是犀牛?”
“还有别的吗?”
“估计有鲸鱼,”我说,“不过汤姆说的似乎不是,他说了‘野外’,而不是‘海里’。”
“严格来讲,野外也包括海里,”阿韦拉说,“不过没错,我们大部分工作在陆地开展。”
“我喜欢陆地,”我说,“淹不死我。”
“杰米——我可以直呼你的名字吗?”
“当然。”
“杰米,有个好消息。汤姆说得对,野外工作我们还缺一个人手,汤姆推荐了你。他给我打电话后,在你来之前,我对你进行了背景调查。没有逮捕记录,没有联邦调查局、中央情报局和国际刑警组织的通缉令,没有可疑的社交媒体发言,连你的信用评分都挺好,怎么说呢,对于一个有学生贷款的人来说,已经够好了。”
“谢谢,我喜欢为我再也用不上的硕士学位一直还贷款。”
“说到这里,你的硕士论文相当优秀。”
我眨眨眼:“你读过我的硕士论文?”
“大致看了一下。”
“你怎么读到的?”
“我在芝加哥有朋友。”
“好吧,哇喔。”
“我想说的是,对于即将和你组队的成员来说,你不会带来明显的危险,也不存在隐患。就目前而言,我们觉得这就够了。所以恭喜你,如果你也愿意的话,这份工作是你的了。”
“太好了,”我说,“我愿意。”我之前没意识到,压力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后背,现在它突然被移走了。我不会成为流浪汉并在疫情期间饿死。
阿韦拉伸出一根手指。“先别谢我,”她说,“这份工作是你的了,但是我需要你明白这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这样你才能决定是否真的愿意接受。”
“好吧。”
“第一,要明白,当我们说KPS是一个动物权益组织时,我们要跟哪些动物密切接触——它们体形庞大、极其野蛮危险。我们会培训你如何跟它们互动,还会坚持执行严格的安全规定。不过,你有可能受重伤,假如你不小心,甚至会丧命。如果你对这种情况有任何犹豫,或者在接到指示和命令时有任何不理解的地方,那么这份工作不适合你,我需要你口头确认自己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我说。
“好。第二,当我们说离开这里去野外工作,我们的意思是远远离开,比如离开文明社会数月,比如没有网络,比如跟外界极少通信、几乎没有消息进出,你只有随身携带的一切,简单生活,互相依靠。假如你离不开网飞、声破天或者推特,那么这份工作不适合你。你将在野外工作,请确认这一点。”
“我能要求你明确一个用词吗?”
“当然可以。”
“当我们说‘野外’,是指什么样的野外?”我问,“是‘我们远离人烟,但是仍然在室内生活’还是‘我们住在小帐篷里,自己挖坑拉屎’?”
“在自己挖的坑里拉屎,有问题吗?”
“我从没那样做过,但我愿意学习。”
我感觉阿韦拉笑了笑,口罩让笑容比我预期的更不明显。“你也许时不时得在坑里拉屎,这是有可能的。这也说明我们的野外基地拥有独栋建筑和下水道。”
“好的,”我说,“那么我明白并确认接受。”
“第三,我们的工作保密,也就是说你不能跟KPS以外的任何人说起你的工作或去向。我要充分强调,安全和保密对于我们的工作内容和方法至关重要,假如我们发现你向任何人——甚至是爱人——泄露任何信息,我们可以并一定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追究你的责任。这可不是虚张声势,我们以前实施过。”
“这意味着我得签署一份保密协议吗?”
“现在让你确认的就是保密协议。”
“可我已经知道你们的工作内容了。”
“你知道我们是一个动物权益组织。”
“对。”
“类似把中央情报局描述为一家数据服务公司。”
“所以你们真是间谍!或者雇佣兵。”
阿韦拉摇摇头:“都不是,我们是为保护我们关心的动物而卖命,否则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我想起自己读过一些故事,偷猎者会读取游客相册中的地理数据,去杀死濒危动物。我明白了。
“有一个问题,”我说,“不会有人要求我干违法的事,对吗?”
“对,”阿韦拉说,“这我可以保证。”
“好的,那我明白并且接受。”
“非常好,”阿韦拉掏出一张小纸片,“这样的话,还有些非常简单的问题要问你。第一,有效的护照你有没有?”
“有。”瘟疫肆虐以前,我曾打算在夏天去冰岛,然后我丢掉了工作,不得不整天给居家的曼哈顿人送外卖。
“没有重大身体残疾?”阿韦拉抬起头,“我得说明,对门的李医生将对你进行全面体检,所以这个问题只是大体上排查一下。”
“没有残疾,我身体健康。”
“过敏呢?”
“没出现过。”
“耐受湿热能力如何?”
“我在华盛顿特区实习过一个夏天,活下来了。”我说。
阿韦拉要问下一个问题时停下来了。“接下来的问题有关你对科幻与奇幻小说的看法,不过我读过你的硕士论文,所以这题略过。我估计你会说自己对于这种类型文学感觉很好。”
我的硕士论文研究的是从《科学怪人》[1]到“杀手机器人日记”系列[2]科幻小说中的生物工程。“对,不过这个问题有点儿像是随便问的。”
“不是,”阿韦拉向我保证,“你有立遗嘱或者做过资产规划吗?”
“呃,没有。”
她对此咂咂嘴,做了个记录。“饮食限制呢?”
“我做过一段时间素食者,但发现自己还是离不开奶酪。”
“有素食者可以吃的素食奶酪。”
“不,没有。他们把难吃的橘色和白色物质粉碎,模拟奶酪和它所代表的一切。”
“有道理,”阿韦拉说,“反正在你要去的地方做一名严格的素食主义者会很难。最后一个问题,你介意打针吗?”
“不能说很喜欢,但我不讨厌。”我说,“怎么了?”
“因为你马上就要打很多针。”
“我们先把这件事赶紧办完,”李医生说着把一根棉签拭子通过我的鼻孔直插向大脑。这其实是体检的最后一部分,我得知自己已经通过了全面检查,但是疫苗的接种过程才刚刚开始。
“话说,这真有趣。”我擦完棉签说。
“如果你觉得好玩,我们还是再也别在社会上遇见了。”李医生说。她装好拭子,留待测试。“你看起来不像是感染了,不过当然了,没有人一开始就能测出来,所以我们只是确定一下。与此同时,我们会给你打针。”她把手伸进一个橱柜,掏出一个托盘,上面摆有一系列注射器。
“这些是什么?”我问。
“是你的基础疫苗,”她说,“都是常见的。新型的和加强针,预防麻疹、腮腺炎、风疹、多谱系流感、水痘和天花。”
“天花?”
“对,怎么了?”
“天花已经不存在了。”
“你这样以为,是不?”她举起一支注射器,“这是新型的疫苗。”
“面世了?”
“严格来讲是实验产品,别告诉你的朋友,他们会嫉妒。那么你出国旅行过几次?”
“不多,去年到加拿大开过一次会议,读研时放春假去了墨西哥。”
“亚洲?非洲呢?”
我摇摇头,李医生哼了一声,伸手又取下一托盘的注射器,我开始数一共有多少支,紧张起来。
李医生注意到我的变化。“我向你保证,比起疫苗要防治的那些疾病,你还是会更喜欢打针。”她说。
“我相信你,”我说,“只是太多了。”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不算多,”然后取下最后一个托盘,里边至少有十个针头,“好了,这才叫多呢。”
“老天啊。”我真的从放托盘的桌子往后躲了躲,“这些究竟都是什么?”
“他们告诉你工作时要接触大型动物,对吗?”
“对呀,然后呢?”
“好的,那么……”李医生指着最后这个托盘上离我最近的几支注射器,“这些用于动物可能会传染给你的疾病,”她又指向稍远一点儿的,“那些用于它们的寄生虫可能会传染给你的,”她指向最后几支注射器,“而那些用于你暴露在空气中可能会染上的疾病。”
“我的天哪。”
“情况是这样的,”她说,“我们不仅要防止它们伤害你,也要防止你影响它们。”
“我就不能通过静脉注射之类的方式一次性接种吗?”
“噢,不行,那样会坏事的,有些疫苗会互相影响。”
“那你还想把它们全都注射到我体内?”
“这个嘛,我们有特定的注射顺序,”她说,“所以你的血液会稀释头一批注射的疫苗。”
“你跟我开玩笑呢,是不是?”我说。
“当然,你这么说也行。”李医生说,“另外,简短地给你讲一下副作用。随后几天你可能会感到酸痛,可能会发低烧。如果发生上述情况,不要恐慌,那绝对正常,只是表明你的身体正在适应我们要抵御的疾病。”
“好吧。”
“还有,至少有几种疫苗会让你感到饥肠辘辘。没有忌口,你想吃啥就吃啥,但要避免过度摄入油腻食物,因为有一种疫苗会指挥你的身体清除脂肪,绝对会挑战括约肌正常的控制力。”
“那可……不怎么样。”
“糟透了。说正经的,在接下来的十八个小时里,放屁这种事儿你连想都不要想。实际上你放的不是屁,你会后悔的。”
“我讨厌你。”
“这话我听得多了。而且在随后的几天里,你也许会发现蓝色会让你偏头疼。”
“蓝色。”
“对,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你偏头疼,只需看一会儿不是蓝色的东西就行。”
“你知道天空是蓝色的,对吗?”
“是啊。待在室内,别抬头看。”
“难以置信。”
“你瞧,不是我造成的,而是我给你接种的疫苗造成的。最后,接种这种疫苗后,”李医生指着最长的托盘上最后那批注射器中的一个,“大约二百五十人里边有一个人,直说就是,会感到强烈的暴力杀人的冲动。类似‘杀死这栋楼里的所有人,把他们的头骨堆在一起点燃’这种级别的暴行。”
“我能理解。”我向她保证。
“不,你理解不了,”她也向我保证,“幸运的是,随之而来的一种直接的副作用是极端倦怠,它会阻止大多数人将暴力冲动付诸行动。”
“所以就像是‘我想杀你,可还得费力气离开沙发’。”
“完全正确,”李医生说,“我们称之为想杀人的瘾君子综合征。”
“不可能是真的。”
“骗你是小狗,我的朋友。我们已经了解到某些食物能帮助抵消杀人冲动。如果你产生了那种副作用,而且有精力站起来四处走动,那就煎点儿培根,或者吃下一品脱冰激凌,或者吃几片黄油面包。”
“也就是,油腻食物。”
“基本上没错。”
“你还记得刚刚提醒我别吃油腻食品,对吗?”
“当然记得。”
“那么澄清一下,你给我的选择是‘疯狂杀人’或‘疯狂窜稀’。”
“是这样,但我不会这么描述。不过发生任何一种副作用的概率都很低,更不用说两种同时发生。”
“要是两种副作用我都有呢?”
“我的建议是,坐在马桶上狂吃培根。”李医生拿起第一支注射器,“准备好了吗?”
“打针还顺利吗?”我回到办公室时,阿韦拉问我。
“我没把李医生杀掉,”我说,“也许是因为此刻我的胳膊只是勉强能动。”
“谢谢你没有杀死我们的医生,”她说完摘下口罩,“我在几周前接种了疫苗,”她说,“既然你也完成了接种,我就不用假装自己没有了。不过你要是介意,我会再把口罩戴上。”
“不用,没关系。”我考虑摘下自己的口罩,但是没有动手。
阿韦拉敲了敲她桌上的一个文件夹。“我们有些文件需要你填,我们需要你的信息,以便直接帮你存入薪水,并把你列入我们的医疗和福利计划。我们还需要你签署一些非强制性文件,授予我们有限的权力来处理你的房租和学生贷款。”
“什么?”
阿韦拉笑道:“我明白了,汤姆没跟你讲过这些。除了你的薪水,KPS会按月支付你的房租和你可能需要归还的学生贷款。假如你有信用卡或其他商业债务,你得自己还。不过我们可以代你用薪水还账,如果你还没有开通自动还款,我们也可以帮你开设。”
“那太好了。”我说。
“我们会对你提很多要求,杰米,还会带你远离这个世界。不过至少我们可以确保你回来时还有地方住。说到薪水,我们还没有讨论具体数额,如果你能接受,我们给你的起薪是十二万五千美元。”
“要我看,可以的。”我茫然失措地说。
“不包括一万美元的签约奖金,作为从现在到首次领薪之前的过渡费用。”
“当然了。”我傻乎乎地瞎扯。
阿韦拉把手伸进桌子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
我盯着信封。“这是……”我有头没尾地说。
“两千元现金和八千元的支票,”她说,“如果你愿意,这八千元我们也可以通过网络转给你。”
“我能……”我的话没说完。
“怎么了?”阿韦拉问。
“我想问你能不能把这笔钱转给我的室友,在我离开期间帮助他们填补花销。”
“这是现金奖励,杰米,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假如你还担心他们,我们可以在你出差时把你的一部分薪水发给他们。这种事情我们常办,我们是一家国际组织,很多雇员都会往老家汇款,所以操作起来基本上大同小异。”
“那太好啦!”我高兴得欢呼。对于薪金的合理安排莫名其妙地完美解决了我的所有问题。
“很高兴你这样想。”阿韦拉说完又敲了敲文件夹,“这里有一张两天内有效的美国铁路的车票。时间应该足够你解决在纽约所有的后顾之忧。出发之前把余下的全部文件快递给我,然后做好长途旅行的准备。除了旅行途中需要的衣服,不用操心穿着问题。不过请按照几个月的旅行考虑,带上你所需的一切。别忘带你的护照。”
我接过文件夹。“我要去哪儿?”我问。
“先去华盛顿巴尔的摩国际机场,”阿韦拉说,“至于其余的地方——你会知道的。”
注释
[1]Frankenstein,玛丽·雪莱于1818年创作的科幻小说,通常被认定为科幻小说的开端。
[2]The Murderbot Diaries,玛莎·威尔斯于2019年起发表的一个中长篇科幻小说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