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无声的告别
六月的第二十八天，一群伤兵从前线终于返回了白水城。
不过，他们的回来带来的不全是喜悦，更多的是悲痛。
几天的功夫，街坊里到处都是挂白布的人家，哭声处处。
赵琰站在屋檐下，静静的感受大街小巷之上埋伏的愁云惨淡，看着行人在雨中狼狈的逃窜，不觉暗暗叹了一声。
“嫂子，保禄和根水都回来了，咱们不去问一下大哥的消息吗？”赵琰轻声道。
萧婕眼中有着闪躲的光，“是……是啊，是该去问问了。”
赵琰道：“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自己去就可以。”
萧婕像是做出某种决定般，只能作一声叹息：“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
赵琰静静地等她回到自己的屋里收拾了一下，这才出得门来。
果然，她没有戴着那根簪子。
赵琰撑着伞带着她来到两位幸运的伤兵家中，此时保禄一家还在开心当中。
保禄确实幸运，虽然亲身经历了那场惨烈的会战，但他却全须全尾的逃了回来，比断了一只手臂的根水好多了。
虽然只不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只是二十多岁的保禄却像是已经四十岁了那样。
看来这段时间的生活当真是艰苦卓绝，对他的身体造成了重创。
“是赵二郎啊，你是来问你大哥消息的吗？咦？这是萧婕妹子……”
保禄躺在床上，面色虚弱，几乎是皮包骨的情况，据说他回来的时候历经了恐怖的疲劳与饥饿，要不是到家及时，估计就死半道上了。
赵琰轻声道：“保禄哥还好吗？”
保禄和原主的大哥是发小，一起上的战场兄弟，小时候对原主很不错。
保禄惨笑道：“好什么呀？唉，我这些天唯一的念想就是能回家！回到了家就算死在床上我也心甘情愿了！”
赵琰叹息一声。
保禄的家非常贫困，他们只有他一个男丁，膝下还有三个儿女，他不在的日子里全靠四处帮佣的婆媳二人硬撑，勉强维持在死不掉的水平线上。
萧婕一到保禄家，就开始跟着保禄长期营养不良的婆娘浆洗一批衣服，直接忙碌了起来。
赵琰低声道：“保禄哥，我大哥他……”
萧婕低着头，一直在忙活的她这会儿早已立起耳朵，注意这边的情形。
提到此事，保禄眉眼之中出现浓浓的悲然之色，过去的时光对他来说是难堪回首。
“你大哥刚到战场就死了，不过他是一条好汉子，不像我……”保禄目中流下眼泪。
赵琰也是喉头一哽，似乎是潜藏在潜意识的某种情感攻击了他。
“当时我们到达战场只有七天，狗日的竟然要我们直接顶上去对付锋芒正盛的青山军，你大哥本不在此列，可他为了护着你爹和我们大家，还是主动请缨。”
“青山军根本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上头只是让我们去拖延时间好自己跑掉罢了……根本看不到头的兵马冲了过来……你大哥本可以走的，只不过赵叔已经陷在阵中，你大哥让我们先走……”
赵琰已经可以想象到那种恐怖的画面，听着保禄说不下去的语气，赵琰沉默在当地。
“好好养伤，能活着已算不错了。”赵琰拍了拍他的肩膀，来到门口，保禄的婆娘还在浆洗衣服，嫂子却不见了。
赵琰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道：“给保禄哥买些补品吧。”
保禄的婆娘怀着一丝畏惧看了赵琰一眼，迅速手下银子，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定银子已经是好几两了，足够她干不知道多少日子的活儿了。
赵琰紧了紧衣领，踏出破落的院子来到街上，打开了雨伞。
雨水越来越大，忽然有些担忧冒雨离开的嫂子会不会生病，于是加快了步子，终于在前面的街道上看到她孤零零的身影。
赵琰来到她的身旁，好遮住越下越大的雨水。
两人沉默的在雨幕中穿行。
赵琰胸中掠过两人曾经相处的一些画面，顿觉尤似泡影。
他能够感到萧婕郁结的情绪。
过去的相处，的确是建立在早就知道大哥已经战死的消息上的，只不过一切都未尝确定，大家稀里糊涂的对待了。
可有朝一日真的到了这一天，直面那残酷的真相之时，她又怯懦了。
父母死了，爷爷死了，嫁过来尚未相处过的丈夫和公公也死了。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一直在照顾的那个赵家二郎也死了，现在撑伞的实际上是一个她过去那些年从未谋面的灵魂。
两人都没说话，她不说，赵琰自然也不会主动说。
六月，就那么过去了。
赵琰再次找到了另一个中间商，算是建立起了合作，又卖出了两批货，手上的钱多了，心中的安全感终于稍有增加。
……
“一共二十两银子，拿着吧。”老板将肉丢过来。
赵琰放下钱，拿着肉踏足街道。
他一次性买这么多的肉，是因为他们即将出镖。
没错，最近镖局里来了趟大活儿，赵琰刚刚升任镖师，便被安排在这场趟镖之旅当中。
这些肉做成肉干，刚好够他一趟旅程的量。
是的，走过六月，他们镖局终于迎来一趟大活儿了！
这趟是送他们城内的首富石重石老板离开白水城。
这是绝对的大活儿，因为石重在整个白水城附近的名声都非常响亮。
他之所以出名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他有钱。
从事水产，酒楼，钱庄等多种行业的石重早在赵琰非常年幼的年代就已经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豪了，他的生活在许多街头小孩的传言中比玉皇大帝还要奢靡。
这一趟石重出动，指名道姓要求魁爷亲自护送，但魁爷却以练功闭关为由拒绝了。
了解这老东西的赵琰自然知道，如果不是有人登门厚辞卑言，这老头现在绝不会轻易出动的。
石重想仗着钱就以这种姿态让魁爷出动，这老头是绝不会鸟他的。
最终，这趟镖由魁爷最为依仗的大弟子冯胜亲自挂帅，镖局之中的赵春和孙万里两大镖头出动，镖师除了少数几个以外全部出动，可以说是最大的阵容了。
除了魁爷尚未亲自出动有些令人遗憾以外，确实是体现出了重视。
七月，天色尚未放亮之时，赵琰佩剑，背起行囊，便要出门。
“小琰……你，你要出门啊？”
赵琰来到院子里时，嫂子萧婕弱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嗯，你在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知道怎么做吗？”
赵琰回过头来。
“可是……你没跟我说呀……”萧婕真的以为现在镖局都快倒闭了，赵琰不会再有生意了。
赵琰停下来，轻声道：“你看我现在不是跟你说了吗？”
萧婕大急，欲说还休。
赵琰沉稳道：“家中粮米充足，你不要随意出门，我之前交给你的功夫你练得不差，自己在家足够了，有什么事记得躲到地窖里去……”
“不要说了！我都知道。”
“那我就放心了。”
赵琰点了点头，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