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墨予（九）
绿玉心中焦急，天刚亮便命下人们带着礼物随她一同前往三爷宅第。
当他们一行人到达时，三爷正好与本堂兄弟喝早酒。。
三爷听完门人通报后，忙命人领进门，同时在自己身边加把椅子等着绿玉。
绿玉与三爷一番客套后，便自然地在三爷旁坐下。其他的兄弟忙劝绿玉喝几杯，吃点菜。
酒三巡过后，绿玉将最近碰到的事详细对三爷一说。
三爷听完，哈哈一笑，便不再说话。其他人也静下来不出声。
绿玉不明所以，埋怨道：“你这个小滑头，一直都是这样唬人，想吓唬老姐，也不要在这个时候啊！”嘴里说着不轻不重的话，她心里却犯嘀咕。
“哪敢对您卖关子！是小弟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帮您。”三爷哈哈笑道，“不过，您可以去城南浅水谭旁找白神仙问问如何帮你破解霉运。”
“什么时候那里出了个神仙？”绿玉急问。
“半个月前，白神仙来到这里落脚，帮人排忧解难，穷人分文不取，富人千金难开口！”三爷似笑非笑道。
绿玉听后笑了起来，道：“我就说嘛，没有三弟解决不了的问题！”
早酒过后，绿玉便告辞离开。
——————
次日。
春寒料峭，微雨。
绿玉坐在轿中，心里想着最近各种怪哉的事端，可是，理不清，想不明白，不由心中有气，心里憋闷。她伸出已有皱纹的嫩手，拨开轿帘，准备呼吸几口冷气缓解一下心闷。远处青山着绿，在烟雨中如同淡绿的薄纱，在灰蒙蒙的天地间飘动。
她正看着风景出神。
“东家，到了！”轿外传来管家的声音。绿玉下轿，在她眼前是一片破烂的村庄。村庄很破，人却不少，不多时，好奇的孩子们将他们一行人围的严严实实。孩子们衣着破烂，缝缝补补，沾污不堪，然而眼神清澈，滴溜溜地看着陌生人。
家丁和轿夫用手隔出一条道，让主人从孩子们的包围走出。
——————
费了一番周折，绿玉见到了活神仙。
活神仙年纪不大，二十岁出头，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气宇不凡，身着青色长袍正坐在树下等待客人。在他面前，一张简陋的桌子摆放着一壶热水，一个茶罐和几个空杯；在他身后，站立两名侍从，虎背熊腰，身形高大，面目凶横，不怒自威。
绿玉连忙向前行礼，道福请安。
“来客请坐下来喝口热茶！”活神仙请绿玉坐下细述。
绿玉坐下后，没有喝茶，只是详细地将最近碰到的倒霉事告诉对面年轻的活神仙。
活神仙听后，眉头微皱，道：“此事难，鄙人对此事无能为力，贵客请回！”说完，便让侍从送客。
绿玉心中惊异，方寸已乱，但凭着久经风雨的定力，她没有身形不变，仍然保持从容之姿，没有要走的意思。
“请贵人务必为老奴指点一二！”说着，她开始哽咽起来，“老奴，风风雨雨一生，坎坷跌跌撞撞，或整日不得安生，或夜半惊醒，俱化险为夷。以往种种，老奴都觉得能够扛过去，而这次，老奴心头不祥之感越来越强，也许扛不过了。万万望神仙伸手指点奴婢迈过这个生死坎。”然后，离座向活神仙跪拜求救。
活神仙坐着不动，绿玉跪拜不起。
良久。
活神仙离座，走到绿玉身旁，将其搀扶起身道：“你起来吧。今夜，我到你的馆阁占乩问凶，根据卜问因由来破解，你先回去吧。”
于是，绿玉千恩万谢后，回到馆阁。
——————
夜幕降临。
绿玉馆阁不招揽客人，她带着姑娘和下人们站在门口等着活神仙到来。姑娘们七嘴八舌小声交谈，时不时地传出小小的笑声。
“死丫头，严肃点，什么时候了？还在嘻嘻哈哈的！”绿玉回过头来，对身后的姑娘们怒道。接着，后面鸦雀无声，安静地等待着人来。
不多时，一辆牛车慢悠悠地走来，牛车上坐着三个人；三人正是活神仙和他的侍从。一人赶着牛，另两人坐在后面的秸秆摞成的座位上。
绿玉等人忙将活神仙迎入馆阁。
——————
简短寒暄之后，活神仙先是在馆阁内走一圈，然后让绿玉一人留在大堂，其余退到屋外。
乩神安放在大堂中央，神像面前一支香燃起，幽香渐起。绿玉面对着乩神，乩神的怒目，让她心中暗怕。
活神仙在大堂踩着乩步，绕着乩神与绿玉转圈，口中唱着晦涩难懂的巫曲。冷风从门缝往大堂里面钻，绿玉冷的发抖，她心里很后悔，她应该命人将暖炉烧起来，只因今夜不招揽客人，她让人少点灯，不烧暖炉。此刻，整个大堂阴暗寒冷，如同冰窟。姑娘们和下人们好奇地从合缝处偷偷向大堂探视。
——————
一阵寒风。
绿玉走在雪地中，那是故乡小村前的一条小路。这条路是小村与外界唯一的一条无需爬山进出的通道，小村四周都是丘陵山，有高有低，靠着山上的产出，养活着小村为数不多的二三十口人。她沿着小路走进村庄，周围一片寂静。景色依旧，人世非。
一个小姑娘昏倒在路旁草丛，绿玉蹲下细查。那个女孩是如此熟悉，她很熟悉，却怎么也记不起女孩具体是谁。远处传来，哀号声，绿玉心焦，放下躺在地上的小女孩，循着凄惨的哀声向前去。
雪花飘起，大地渐白。
一棵枯萎的大树，从树枝上向下引出许多细绳，每根细绳另一端都绑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孩。女孩们，有些掩面哭泣，有些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神凝视着绿玉，有些被细绳勒着脖子，她们用手紧紧抓着绳子以让自己能够喘一口气。看着那些女孩，绿玉心里一阵痉挛，她以为她的良心已经被狗吃了，现在她心痛，她才发现，她的良心没有被狗吃干净，还剩一点残渣。
绿玉腿软了，她没有力气了，她哭泣着，呜咽着。突然，她想起来了，先前那个躺在地上的女孩，正是七岁那年，在逃难路上饿昏在途的自己啊！她无法站立，便用尽力气缓缓地爬向来时的路。爬一路，泪流一路。
天空乌云，响雷。一道闪电落地，巨大的轰鸣声直冲脑门，绿玉失去知觉，天地齐暗，复归宁静。
——————
绿玉缓缓睁开眼睛，她躺在暖炉旁，暖炉已经生起火，她感到温暖。她身上裹着暖裘，皮裘是她去年花重金从北来的皮裘货商购得。服侍她的丫鬟站在她的身旁，看见她醒来，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活神仙坐在绿玉不远处，其他的人都远远站在门口，探着头往里看。门旁站着活神仙的两个侍从，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外的人。人群看见绿玉苏醒，开始窃窃私语。
“你下去吧，我有事和你家主谈。”活神仙对丫鬟道。
丫鬟退下，活神仙的侍从便将大门合拢，站在门外两侧。
——————
“你看见了什么？”活神仙问。
绿玉亦不隐瞒，一一细述。
“你的困境也许别人帮不了你，只能你自己去解决。你的营生，嗯...嗯...按一般道理来说，是有损阴德，损福缘。福缘尽，则需要补。只能自己补。”活神仙平静地道。
说完，活神仙带着侍从离开。
绿玉沉默了，夜里她一宿未眠。
——————
三日后，墨予站在山坡上，望着远去的寸夜。
寸夜背着包裹，随着商队东去。
“那个贪婪妇人怎地突然变了，竟然以二十金币让寸夜姑娘赎身！难道那个老妇良心发现了？”老仆站在墨予身后似问似自言自语道。
墨予嘴角微笑，道：“会变的，人会变的。”
墨予可以安心地告老还乡了。
暗处，一双眼，愤怒的眼，正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