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红鬃烈马(四)
正月十五元宵节。紫禁城的墙围,银银白雪,青砖素瓦,暗红的宫墙如一抹苍劲有力的朱砂批红。
“报喜了,报喜了……”
小太监沿着宫墙跑。
阿利亚做事雷厉风行,婚事说办就办,也不管什么礼制不礼制,瓦剌的婚礼从来没有汉人那么麻烦,自从瓦剌在草原上势微,阿利亚就明白,仪式也好,祖宗也好,一切都是虚假的,唯有实力是真实的,唯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再者,要说良辰吉日,普天之下,在也没有比元宵佳节,更花好月圆的日子了。
一个大早,吕芳就把阿利亚请婚的奏折递到朱厚熜的手边。
没有什么媒妁之言,也没有往来聘请。
只有一个短促的时间:正月十五子时。
朱厚熜看完奏请,扑哧一笑,细细想来,于情于理,他明白,阿利亚是对的,不会在有比今天更恰如其分的时间了。
朱厚熜果断应允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便眼疾手快地批红盖章,内廷二十四监转眼也忙活了起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朱厚熜起身前去坤宁宫,除了与阿利亚的婚事,往后他去了南京,内廷的许多事情都需要方皇后来操持。他在坤宁宫转了一圈,方皇后不在,八美也不在,于是,他又从坤宁宫里转出来,沿着围墙往西苑去。
走了一早上,朱厚熜肚里饥渴难耐。皇帝的婚事来的太突然了,太监宫女都忙得不可开交。等回了乾清宫,再唤来奴婢做好饭菜,怕是为时太晚。
恰逢此时,围墙外传来元宵的叫卖声,隔着一堵墙,一步催着一步。
朱厚熜穿着一身长袍,纵身一跳,翻身来到围墙上面:“汤圆多少钱一碗?”
那挑担子的是一位老汉,脚踩半湿半干的布鞋,听着有人唤他,便站了步子,用挂在脖颈上的抹布擦了擦汗津津额头,一股子蒸汽在头顶缭绕,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却不见半个人影。
“朕……我在这。”朱厚熜又唤了一声。
老汉循着声音仰头看来,见墙上蹲着一个大汉,兀自吓了一跳:“哎呀……吓死我也!”
“别怕别怕。”朱厚熜从围墙上跳下来,扶着那老汉,“恭喜发财,帮你开开张,讨个喜气。”
老汉站稳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哪个胆大包天的敢爬紫禁城的围墙,掀皇帝老子的瓦?他也不敢多说,默默地盯着朱厚熜。
“你这汤圆怎么卖?”朱厚熜问。
老汉舔舔嘴唇,头上的烟雾稀疏了些:“元宵,三……三十文一碗。”
“三十文?”
朱厚熜昂了昂下巴,比想象中的要贵一些。
不过,有道是无利不起早,正好又是元宵佳节,又在年里,朱厚熜便也不还价:“三十文就三十文,先来两碗。”
那老汉放下扁担,支开摊子,把搓好的汤圆扔进锅里,而后,取了一个矮凳过来,给朱厚熜坐下。
偷得浮生半日闲。
朱厚熜一边抖腿,一边看着沸腾的水,等汤圆浮起来就好了。
不一会儿,远处走来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摇摇晃晃,迈着外八的步子,看装束就不是京城居民的打扮。
朱厚熜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五个瓦剌人。
那五个人互相吐着方言土语,一把推开朱厚熜,站到摊位旁边,不由分说,自顾自地取过碗,掀开锅盖,把那滚汤中刚浮起来的汤圆,全捞出来就往嘴里塞。一锅汤圆,五个人尽数分了。
“你……你们……”老汉想要上去说道说道。
为首的瓦剌亲兵梳着一束马尾头,将那老汉推到在地:“你这汤丸子不甜也不香,我就不收你的钱了,赶紧滚吧。”
老汉觑了一眼朱厚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敢怒不敢言。
朱厚熜摆了摆手,让那老汉在原地站了别动,他自有分教。
五个人边吃边说边笑,马尾男为头发现朱厚熜还没走,便甩了一个汤圆到朱厚熜的身上:“你们明人都是怂包,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想的,要嫁到大明来。”
另一人附和道:“就像骏马嫁给了驴,只能生出骡子来,哈哈哈哈哈哈……”
“我好歹也是瓦剌分部的一个首领,公主这么好的一块羊肉居然落到狗嘴里了,还不如先让我草一草呢,替大明皇帝尝尝鲜,试试毒,哈哈哈哈哈……”
……
五人越说越肆无忌惮,仰头哈哈大笑。
那老汉缄默无言地低着头。
朱厚熜冷笑一声:“你们这几个狗东西真是有眼无珠,畏威而不怀德,难道北京一战,你们没有看见俺答的下场?”
“那是因为鞑靼的骑兵不如我们瓦剌,如果是我们瓦剌的骑兵,别说三万,五千人就能踏平北京,你也别忘了,你们大明皇帝朱祁镇可是到我们瓦剌住过一段时间呢,你们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哦,想起来了,狩猎,对对对……去瓦剌狩猎去了,哈哈哈哈哈……”
五个瓦剌亲兵又放声大笑起来,放肆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朱厚熜压着一股怒气,隐而不发:“老虎打盹,马失前蹄,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大明今非昔比,别说是大明皇帝,天兵天将,哪怕就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北京居民,你们几个联起手来,怕也是斗我不过。”
马尾男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又吃了两个汤圆。
朱厚熜把粘在身上的汤圆取下来,扯了扯,让它更黏了一些,而后,把它粘在了马尾男的马尾上:“你这么喜欢吃,就多吃两个。”
马尾男拍案而起,未来得及言语。朱厚熜顺势一个嘴巴子,将其拍翻在地。马尾男如同失去了灵魂一样,一动不动了。
剩下四个瓦剌亲卫见状奋而起身。
朱厚熜胸有成竹地站在原地,不屑地摇头,要是连这几个人都治不了,那就真是连朱祁镇都不如了。
四个瓦剌亲卫一拥而上,朱厚熜悄然抬腿踢翻了炉子,一锅热汤烫得那几个人上蹿下跳。
老汉哭将出来:“我的摊子……”折了本钱,别杀了他都难受。
朱厚熜微微抬手:“待会儿,我连本代利一应给你。”
左边一人乘机攻上来,朱厚熜接住拳头一拧,只听的骨头哔啵乱响,他在顺势往下一拖一压,那人便也摔翻在地,哀嚎连连。
朱厚熜连汗都没出一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听的紫荆城外有打斗声,锦衣卫和御前侍卫一通赶了过来。没想到,一同来的还有瓦剌公主阿利亚,见了此情此景,阿利亚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没有谁比她更了解瓦剌亲兵。
锦衣卫和御前侍卫倒头就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皇上?”那老汉随即也扑倒在地。
朱厚熜冷冷地说道:“这几个人诋毁瓦剌公主,意欲刺王杀驾,还吃饭不给钱,欺压百姓,当即押去诏狱,好生着实审问。”
锦衣卫深知“好生”“着实”这几个词的含义。
阿利亚听朱厚熜帮她撇清了关系,便不在多言。
朱厚熜靠到阿利亚身边:“有钱没有?”
阿利亚愣了一下,而后取出一锭银子。
朱厚熜接过来,交给那个老汉。老汉低着头,死活不敢受。朱厚熜再三劝说,以至于下了命令,让锦衣卫吓唬他,他才勉强手下,而后,他便收拾了东西,自往家中去了。
朱厚熜望着阿利亚笑了笑:“就这样娶你,实在有点太寒酸冷清了,朕过意不去,朕想到一个好法子,既不花钱,还能把婚礼办的热闹。”
阿利亚眨眨眼睛,问:“什么法子?”
“你把你的亲卫带上,我把我的锦衣卫带上,我俩各自出题,让他们比试比试,赢得重重有赏,就在今天晚上,花灯之后,你意下如何?”
阿利亚低头沉吟片刻,说道:“也好,如此能交流交流感情,也能让皇上树立一些君威,只是……”
“只是什么?”
“丑话说在前头,皇上可不要输不起,你知道,我是个武将粗人,不懂得给人留面子,要是我的人下手重了,伤了皇上的人和皇上的面子……”
“哈哈哈哈!”
朱厚熜听罢,仰头大笑:“无论谁赢,朕都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