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严雨时当然没有来,他是不会陪谢槐胡闹的。
没有事陈久郎也不多待,他弓着身子退出去,屋子里又剩下我们两个人。
不明白。
我想破大天也想不明白,那么苦的药他都能一口闷,眼前这如此可口的饭菜他怎么接受不来。
其实我还挺想吃的,今天我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又开始想念我在将军府的日子了,那真是我人生中最好、最无可替代的好时光。
现在回头看,像是大梦一场。
大梦一场,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我也要走,我说吃完了喊我,谢槐应付一声,没抬头看我。
小梦枝倚着门槛等我,看我出来连滚带爬的跑过来。
院子里没几个奴才,只有携刀的番役随处可见,他们一个两个凶神恶煞,身上的血时常洗不干净。
这种日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适应过来的,因此我和小梦枝相互依赖,天天上演着姐妹情深的戏码。
她叫我三姑娘,夜里寂静,这话轻易不肯散,在我耳旁一声声的回荡。
含糊应下,我和她齐齐坐在门槛上,北风呼啸,我们两个的身影就愈发凄凉。
让她先进屋等我,起初她没想明白,傻乎乎的问:“你呢,你怎么不进去?”
指一指谢槐的房门,我表情苦闷。
他的药还得喝多久?
下一次蒋芦山过来,我要找他好好问问。
可能是知道我要找他算账,这些日子蒋芦山都没有来,他的药倒是送的勤快,一天三顿、顿顿不落。
我倒是不觉得辛苦,从前我也不是那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
就是我不大愿意面对谢槐,虽然他没难为我,也不怎么和我讲话,但我对他始终都是心生抵触的。
且不说他和二少爷之间的恩怨,只是他“谢大人”的身份就够让我对他退避三舍的了。
冬日的阳光吝啬,他窗前的断刀落了灰。
那天我就是和它成的亲,拜堂时还能听见刀剑磕碰的脆响,无时无刻不提醒我当下的处境。
奇怪。
心里平静的很,似乎从决定嫁给谢槐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成了不起波澜的死水。
以为我会哭天喊地,撕心裂肺。
但其实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十分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那时候脑袋里什么也没想,我只是说要让我的二少爷活着在诏狱里出来。
他好好的,于我而言早亡也是长命百岁。
想的入神,话在嘴边脱口:“你还会找二少爷的麻烦吗?”
“二少爷?”
“我……我二哥。”
吃了最后一口饭,谢槐把筷子拍在案上。
不知道是不是这屋里太静的缘故,声音格外的响。
从前他也是这样做的,那时我都觉得平常,今天他这样一拍,刹那间我就知晓他不高兴了。
偷偷瞄他,被抓了个正着,谢槐指着胸前的三个血窟窿讲:“你二哥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许你这样讲!”他不开心,我也发脾气,餐盘都端起来了,下一秒又砰的一声放下了。
这声音可比他拍筷子响多了,没喝完的汤洒出来,洒在谢槐的胸膛上。
心里大约明白,我这是不知好歹、自寻死路呢。
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或许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活着我在谢槐面前卑躬屈膝、摧眉折腰。
但我仍有我的坚持和底线,人都有想守护的东西,即便是渺小的虫蚁也有自己的人生和使命,为其奔波操劳,奋斗争取。
虫蚁尚且,我何尝不是?
二少爷是个很好的人。
像谢槐这样杀人如麻的凶恶之辈是不会明白的。
他果真要杀了我,单手就能给我桎梏住,用手掐着我的脖子。
动作幅度太大,他身上的伤口崩开了,血染湿了胸口的绷带,一朵一朵的开出花。
我咒骂他,破罐子破摔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我要他不得好死,我也要他死无全尸,我还说你这种人活该做太监,这是你胡乱杀人的报应,你根本就不配为人,你就是个没有根的杂碎。
真是疯了,我居然能说出这样恶毒的话,这时候我脑子里浮现出二少爷的模样,浮现出他瞎了的那只眼睛,浮现出他带血的面庞。
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此时此刻恨意滔天,他想杀我,而我何尝不想杀他呢。
打斗中他的断刀掉在地上,我拼尽力气握在手上。
没有刀柄,只剩下锋利的刃,割破我的手掌抵在他的胸膛。
要扎进去,我咬紧了牙,额头上的青筋崩起。
血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我听见怪异的喘息声,野兽一样的粗重。
他骂我没出息,低头看着胸前的断刀,抵在胸口竟迟迟没有刺进去。
我没勇气。
杀人不像我想象中那样轻易。
要制服我简直是轻而易举,谢槐却只低头看一眼,不断激怒我、嘲讽我:“你就这点本事?”
“刚刚的厉害劲儿呢?”
“还是只会耍嘴皮子?”
我的刀被他打掉了,血弄脏了我和他,他的身体被血染花了,绷带掉落下来,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伤口。
号啕出声,我无比决绝的大喊道:“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不给你的二少爷报仇了?”他直起身,把身上凌乱的绷带扯下来,说话的声音低沉。
我崩溃,人在这时陷入一种挣扎、唾弃的情绪里面。
我恨自己的无能,刀握在手里都不晓得挥出去,让自己陷进如此可笑、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真愚蠢,我似乎一无是处。
“别想死的那么容易,还记不记得刚刚你是怎么骂我的。”
“我要拔了你的舌头送回将军府。”
“又或者我把你的二少……你二哥请过来,再把你剁成肉泥,包成包子,让他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一字一句说的我心惊肉跳,可谢槐却是那么轻松自在,好像这等恶贯满盈之事在他眼里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一时之间忘记哭了,我的眼泪凝在眼眶里,朦朦胧胧的看他不清,只有一个轮廓居高临下的看我。
傻乎乎的,我居然说你别这么做,像是哀求一样的语气。
他不轻不重的哼一声,似乎是在唾弃我的无能,外强中干,临到头了还不是得求他这个死阉人发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