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万家灯火中问道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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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和仙

布衣芒屩满身铅华,寻常百姓俗客白丁。眸子却包罗皓月星辰,道不尽的古老沧桑。

仙。

三千年的轮回中,似乎从没有过这个身份。因为这个身份,和轮回无关。

穿越初来,落地成仙,一身法力通天达地。

李长青,便是当时的名字。

怎奈异数难存,不为天地所容。空有法力却无心境,亦难抵挡劫数。在天威雷劫之下,只得散去法力重修。人世间的轮回,是化凡后的事。

散去的法力未归入天地,而是在天地之间游弋。迷雾是具象化的回归仪式,是唤醒真身的契机。

只是有些东西,令他在轮回中迷失。直到今世做回普通人,用回本名,才再一次记起。

不过真正的记忆刚刚解开,拿回法力还需时间。雾气荡漾只是为苏醒而雀跃,真正回归要从第二天开始。

……

隔日,清晨。

晨雾朦朦胧胧,传出沙沙轻响。

李长青在扫院子。

笼罩大地的雾气,仍如虚幻般静止。可挨着身体的部分,却在体表缓慢蠕动,就好像在摩挲推揉。

三千年的轮回,令其心境无尘。浩瀚磅礴的法力,已可为之所用。只是仍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必然再入轮回。

至少要先洗去凡髓,方可接纳那些修为。

“相公,饭好了。”一个女子推开屋门。

一身干净的旧布褶裙,柳木簪子挽着发髻。蛾眉皓齿,体态娇弱,本该是个丽人。怎奈一脸病容,眼眸黯淡,遮去了容颜。

今世的发妻,越娘。

“这便来。”李长青放下扫帚。

夫妻门当户对,在一起水到渠成。成亲后日子和顺,几乎没有拌过嘴。只是越娘身体病弱,至今没有子嗣。

李长青自然不在意这个。

没有越娘的恬静怡然,便没有这一世的平和。拿回记忆,全仗于此。

净手进屋,坐到桌前。

桌上三个饼子,两碗稀粥,一碟咸菜,还有一盏燃着的油灯。

李长青看了眼灯。

越娘解释道:“天阴的厉害,屋里太暗了。”

李长青望了眼外面。

灵雾不遮光线,日头已然东升。哪怕是屋里,也是透亮的。

转头又看向油灯,李长青若有所思。

越娘道。“相公可是觉得浪费?那我灭了吧。”

“点着吧,确是暗。”李长青咬了口饼,赞道:“娘子的手艺越发好了,饼子甚是香甜。”

“打了些榆钱,炒香和了面饼,相公喜欢就好。”越娘微笑,弯了眉眼,“锅里还有,一会儿我包裹了,可带去集上吃。”

“不去了。”李长青又咬了一口饼,“雾大,在家歇几天。”

“哦?”越娘一怔。

连年干旱少雨,王城治下也是艰难。往日都是早出晚归,生怕错过一单生意。怎么今日……

“不光今日,这几日都不去了。”李长青端碗喝粥。

越娘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你知道了。”

李长青给越娘夹了两根咸菜。

越娘端起粥碗,将咸菜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相公,隔壁三姑有个远房堂妹,是个好女子。”

“粥不好喝。”李长青将粥喝尽,“不过旱井水苦,不干娘子的事。”

越娘继续道:“三姑讲了,那姑娘模样俊俏性格温婉,是个好生养的,定可为相公生儿育女。”

李长青给自己夹了口咸菜。“淡了,该腌久些。”

“相公。”越娘放下碗,“这些年有你相伴,越娘甚是知足。纵然马上死了,也心无挂碍。唯独……”

“吃好了。”李长青咽下最后一口饼子,又看了眼油灯,道:“我记得家里还有些麻籽。”

“嗯,柴房粱上挂的篮子里。”越娘顺嘴答了句,又道,“相公不要将话绕开,我……”

李长青放下碗筷起身:“灯不亮,油浊,我磨些新的。”

越娘无奈,“不碍事,有亮就好。”

“不一样。”李长青出屋。

“相公,躲不开的。”越娘轻叹,“我病没得医,除非是神仙。”

李长青顿了下脚步。

他是仙。

世间杂症,无不可医。唯独越娘,是一个例外。

今世雾的引子,唤醒记忆之缘。看似凡人生死,实则牵连因果。愈是道法高深,愈是医之不能。

“仙缘劫数,凡人神仙。一世相濡以沫,总要试试的。”

李长青转去屋后柴房,找磨油用的麻籽。

“有人在家吗?”前院门轴声响,有人进了院子。

越娘出来,看到来客,忙欠身行礼。

“原来是舅父。”

来者是药堂宋郎中,越娘的亲舅父。

“越娘啊。”宋郎中笑呵呵的模样,“长青呢,去市集了么?”

“相公在屋后,我这就去叫他。”越娘忙道,“舅父屋里坐,先给您沏茶。”

“不用,在这说吧。”宋郎中咳嗽了下,“药钱的事情,长青应该和你说了吧。”

“什么药钱?”越娘有些奇怪,“上月的账已经结了啊。”

“没说?”宋郎中脸上露出些不悦,将学徒做假账的事情简单说了下,最后道,“昨日差人去市集找长青,已将这些讲清了的。”

“竟有这样的事……”越娘很是意外,有些紧张道,“舅父莫怪,相公许是忘记了。”

“无妨,现在说也一样。”宋郎中摆摆手,“因是你舅父,对你一向多有照顾。不过药堂非善堂,眼下又不景气。这一年的药钱,你看……”

越娘犹豫了一会,为难道:“舅父,我家的情况你知晓,没有余钱了。”

“这个好办。”宋郎中有备而来,四下看了看。

“院子虽然老旧,但总值个几两。看在你死去娘亲的份上,我吃些亏,直接抵账就好。城外我有处宅子,可暂借你们住。”

“舅父怎能说这样的话!”越娘难以置信,声音高了许多。

“我是想着药堂缺钱周转,拆兑给舅父无妨。但该付的药钱,都是在药堂交的,不曾有过拖欠。学徒做假账,当问学徒索要。舅父怎能……”

“这叫什么话?难不成还是我的错?”宋郎中发作起来,“不管你在哪交的钱,都没交到我手里。你不识真假受人蒙蔽,总不能叫我代你受过!”

越娘急道:“舅父,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要讲理……”

“什么理?上衙门也是这理!”宋郎中恼怒,“还有,不要一口一个舅父!我早说过,病患一视同仁,不分远近亲疏。”

“舅……你……咳咳……”

越娘本就体虚气弱,一着急更是说不出话,剧烈咳嗽起来。眼瞅要站不住的时候,一只手扶住了她。

“娘子。”李长青赶了过来,揽臂搀住妻子,小心搀扶着,转身往屋里走。

“话还没说完,哪里去!”宋郎中想要上前拉拽。

李长青回首,宋郎中驻足。

坐诊讲究望闻问切,医者多有识人之能。对上李长青的目光,宋郎中只觉幽深如渊,呼吸都困难起来。

等李长青扶越娘进屋,宋郎中这才回过神来。

“方才我是怎么了?”

用力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缘由。有心追进屋去,又莫名生出畏惧。

“罢了,已仁至义尽。”宋郎中气呼呼的一甩袖子,“念着亲戚情分,才好言商量。既然不识好歹,就不能怪我了。”

宋郎中转身出了院子,眼神瞟向旁边。

一个狗熊似的壮汉,正蹲在墙根打哈欠。

正是泼皮张九斤。

宋郎中冲他点点头,不声不响的走到一边。张九斤起身拍拍屁股,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

“人呢?有人没有?!”

院子里自然没人,张九斤也没停留,直接闯进屋里。

昨日在市集时,没想放过李长青。可突然大雾鼓荡,引发了一阵骚动。

按理说一个泼皮无赖,不会被那点异象吓到。偏偏张九斤虽好勇斗狠,却唯独惧怕鬼神精怪。

别人只是吓一跳,他则是心惊肉跳,竟然一溜烟跑回了家。

今天是憋着一口气来的,自然不会再假装客气。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今天要是不还钱,信不信我把房子给点了!”

张九斤气势汹汹的闯进屋,故意横冲直撞闹出动静。可等冲到卧房一撩帘子,身子瞬间顿在了那里。

雾气荡漾如波,化作细丝条条,从四面八方汇聚,与李长青的身体连接在一起。

“这是……”张九斤眼珠顿时就瞪圆了。

许是因为越娘晕倒,李长青穴窍打开。具象化雾的法力,正欲涌入身体。

“不行,尚早。”

李长青将越娘扶到榻上躺好,闭目感知开启的穴窍。

回想过往,每次浓雾汇聚,都是在最后一日涌入。法入天地,转世轮回。

“不可急于求成,而要静水流深,逐日回归。修为化雾七日,自有奥妙道理。”

第一日,记忆解封,奇雾禁行,雷池难一步。

第二日,固本培元,洗髓通窍,水乳待交融。

“前两日只做这么多,第三日再引气入体。”李长青封闭穴窍。

法力失去回归入口,凝成绸带似的模样,有数十条之多。在空气中来回摇摆,又渐渐地重新归入雾中。

一切归于平静,似乎什么都未发生。

李长青这才睁开双目,瞅了眼尚在呆愣的张九斤。

“有事?”

“没……”张九斤一哆嗦。

“出去。”李长青道。

“哦。”张九斤慢慢地退了出去,很小心地关上院门。深吸了一口气,撒丫子就跑。

救命,有妖怪!

……

旧郑时,奇雾降于市。路人障目,误入一宅。主人貌异,生数十尾,于雾中摇弋。见外客,主人隐尾,礼邀。路人不敢应,惊退。

《四方观象·奇雾·述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