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路在,亭去;亭在,人去;人在,情去;情在,想它的魂去了。
翠花在火车上站着打瞌睡,反正前后左右挤得水泄不通。老人跟她面对面,无论经意不经意都会碰到了她的身体。开始翠花还尝试过躲闪,但后来不得不放弃了。火车到保定时,人们纷纷下车放风,老人说自己行动不便,就不下车了,却塞给翠花十元钱,叫她随便买点吃的。翠花虽说自己也带了十几元钱,但都是些零钞碎票,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簇新的十元大团结。她本能地迟疑了一下,随后嗯一声下车了。八九分钟后,她趁众人尚在站台上抽烟聊天,捧着一大包点心自个儿匆匆跑回了车厢。这时,老人已经静静地坐在硬座上哼小曲了。翠花惊讶地看着他,并在心里问:“您会唱我家乡的小曲?”老人似乎对她的疑问有所察觉,笑着说:“我年轻那会儿是唱戏的,南腔北调都会点儿。后来眼睛坏了,只好跟着一个算命先生学卦象。学着学着,还没来得及施展本领,遑论骗钱害人,我就被打成反革命了。”翠花叫他别说了,这车上全是串联的红卫兵。
老人苦笑着缄口不语了。这时人潮涌回来了,车厢顿时又成了沙丁鱼罐头。这还是老人之前形容的,翠花并不知道沙丁鱼罐头是啥玩意儿。
咯噔咯噔,第二天火车终于进了昔阳站。翠花问老人准备怎么去大寨。老人回说他不去大寨。这本已使翠花感到了十分的懵懂,没想到接下来还有更让她晕头的:原来老人坐车旅行只是为了找到她!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全国各地到处转悠,目的只有一个:找到你!”
以翠花的脑瓜,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老人的这番辞令。怎么可能?她与他素不相识,何以为凭?
“找到你便是最好的凭证!”
翠花心想,“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能跟您这么一个老人有什么瓜葛?我一路帮您是出于善良的本性和革命的人道主义,况且您也出钱买了点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找的正是你的这份善良。现如今革命的人太多,善良的人太少。别的我就不敢多说了。”
翠花觉得老人有些言过其实。“如今全国人民的革命热情空前高涨,旗帜血一样红,江山心一般真,善良是最最起码的呀,您怎么会那样说呢?”
“奇怪吧?你去我家看一眼就明白了。”
翠花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了,“难不成您家就在昔阳?”
“是的。准确地说,昔阳只是我的一个家。我在你老家城里也有一个家,回头我把地址告诉你。”
眼看人潮汹涌,散兵游勇一时挤不上去大寨的专车。翠花估摸着先到老人家看看也无妨。
“那你就跟我走吧,十分钟就到了。”
那年月,“别跟陌生人说话”之类的训诫尚未流行,而且夜不闭户是常态,反正没啥可偷的。翠花边走边想,老人拽着她的衣角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很快到了一个老旧的大杂院,院子中间还有个亭子。人们和蔼地与老人打招呼,还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翠花。老人似乎对此有所觉察,就含糊其词地说翠花是他的外孙女,从南方过来。
翠花有点魂不守舍。她预感很快有大事要发生,后悔自己没能坚守初衷,譬如离开老人直接奔赴大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