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导言
《文心雕龙》是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第一部体系完整、结构严密的著作。作者刘勰,字彦和。《梁书》中记载刘勰自幼笃志好学,但因家境贫困,不能婚娶,于是在定林寺“依沙门僧祐,与之居处,积十余年,遂博通经论”(《梁书·文学下·刘勰传》)。定林寺位于当时建康郊外,藏书丰富,高僧辈出。刘勰曾协助僧祐整理了我国现存的第一部古代佛经目录《出三藏记集》。在此期间,刘勰也精研佛理,博览群书,这对其后来创作《文心雕龙》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文心雕龙》成书后,并未受到当时文坛的重视。于是刘勰“取定于沈约。约时贵盛,无由自达,乃负其书,候约出,干之于车前,状若货鬻者。约便命取读,大重之,谓为深得文理,常陈诸几案”(《梁书·文学下·刘勰传》)。刘勰也因此于梁武帝天监初年出仕,曾任东宫通事舍人、步兵校尉等职。晚年重回定林寺,卒于寺中,终年六十七岁。
《文心雕龙》成书于齐明帝建武三、四年(公元496—497)。这部著作的产生和中国文学发展有紧密的联系。一方面,中国古典文学自周秦两汉以来,积累了大量的创作经验,尤其到了魏晋时期,“事出于沉思,义归于翰藻”(《昭明文选·序》)的纯文学逐渐兴盛,文学的发展也促进了理论上的自觉总结。鲁迅先生曾说“魏晋是文学的自觉时代”(《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曹丕的《典论·论文》、陆机《文赋》都对文体特征、创作原则等作出了相应的讨论,《文心雕龙》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应运而生。和前两者相比,《文心雕龙》在结构上更具有体系性和完整性。另一方面,纯文学写作产生后,发展到齐梁时期,形式主义文风大行其道。刘勰指出从汉末开始 “时好辞制”(《时序》),“中朝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时序》),“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序志》)。因此,《原道》篇中开宗明义,提出“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指出“文”的本质应在“明道”,而“明道”的基本途径在“征圣”“宗经”。这为中国文学史上“文以载道”的形成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文心雕龙》全书五十篇,结构清晰、体系完整。全书可以分为五大部分:总论、文体论、创作论、文学批评与文学史、总序。总论即“文之枢纽”,包括《原道》《征圣》《宗经》《正纬》《辨骚》五篇,“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序志》)。其中前三篇是全书的纲领,“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原道》),指出文章应依“道”而作,而“圣”留下的“经”正是“明道”的文章典范。刘勰所处的时代,正值清谈之风盛行,加之佛教盛行,道家、儒家、佛家思想在碰撞中又有融合。儒家传统诗学教化的作用在魏晋受到一定程度的摒弃,《文心雕龙》前三篇可以说是刘勰对文学应以什么思想指导创作的正统宣言。他指出“经”是中国文化的源头,是儒家对三代文明的总结,在文化发展中具有核心地位,同时也强调文学是经学的流变。因此,无论是文学批评和文学创作都应在五经中寻找源头。文体论即“论文叙笔”部分,刘勰按照有韵无韵的标准又区别为“文”“笔”。其中“论文”包括《明诗》等十篇;“叙笔”包括《史传》等十篇。创作论即“剖情析采”,包括从《神思》到《总术》,共二十篇。此部分为全书最为精彩之论,提出很多新的见解,对后世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应该说,刘勰在此部分做出的阐释既是文学创作的原则,也是文学鉴赏的标准。对文学作品如何反映现实问题、创作风格、文学审美等都做出了深刻细致的剖析,体大思周,影响深远。第四部分主要是文学批评和文学史,包括《时序》《才略》等篇章。《序志》为最后一篇,它是全书的总序,说明了本书的创作目的及全书的体系。指出“位理定名,彰乎大易之数,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确定了“擘肌分理,唯务折衷”的辩证精神,体现出刘勰对儒家、道家、佛家精华的多元吸取。同时也提出“君子处世,树德建言”的人生价值,并批判魏晋以来文学创作忽略儒家传统教化的现实。
《文心雕龙》产生后,取定于沈约,而且刘勰也做过梁昭明太子萧统的东宫通事舍人,但在沈约和萧统留下的文章中,未见其对《文心雕龙》的高度评价,可见《文心雕龙》在文学崇尚声律、辞藻的南北朝时期,并未产生较大的反响。历代对它的评价是和时代的文学取向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中国文学的发展一直伴随着古文和骈文的此消彼长。由于《文心雕龙》本身是以骈文进行创作,因此在提倡古文运动的时代,此书常受冷落。但其在文学史上的价值却逐渐显现,在文论上独到的见解,也足以启发后人。章学诚称其为“《诗品》之于论诗,视《文心雕龙》之于论文,皆专门名家、勒为成书之初祖也”(《文史通义·诗话》)。
我们在阅读《文心雕龙》时,应注意两个问题:
第一,充分认识《文心雕龙》认为文学应具有“文质兼备”标准的现代价值。“文”和“质”,通俗地说,就是文学作品的艺术性和思想性。刘勰在《情采》篇中指出:“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鞟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用自然和动物作比,形象地说明了文质之间的辩证关系。没有思想内容,过于追求华丽辞藻堆砌的文章会“离本弥甚,将遂讹滥”(《序志》)。而且,为了追求新奇、博得关注的文章写作态度也常会导致“逐奇而失正”(《定势》),因此文章写作应“意新得巧” (《定势》),不要“失体成怪”(《定势》)。在思想内容上,《文心雕龙》还深刻地总结了中国文学的起源与经学之间的密切关联,认为经学在思想上的社会教化功能也应是文学遵从的基本原则。另一方面,刘勰非常重视文学创作的艺术性和审美性,注重语言表达的文采,并将“立文之道”总结为形文、声文和情文三类。由于汉语汉字本身的特点,促使中国文学在表达上重韵律、重节奏,刘勰在《声律》篇中对文章写作在声律上的要求提出了很多创见。总体上,《文心雕龙》认为文学的标准应“文”“质”兼顾,在形式和内容上要取其“中”,既要注重文学表达的形式美,又不能过于追求文风靡丽的形式主义铺排。而这种认识,对于我们今天的写作仍具有极其重要的借鉴意义。
第二,我们在阅读《文心雕龙》时,还要吸取其关于文学创作的具体方法,并和自身的写作相结合。一方面,《文心雕龙》提出的很多创作原则可以学习。例如,《物色》篇中讲情景交融时说“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出日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皎日嘒星,一言穷理;参差沃若,两字穷形”;《夸饰》中讲描绘形象时夸张手法的运用说“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这些具体的创作论对我们阅读和写作都有指导作用。另一方面,《文心雕龙》本身便是骈体文,读起来朗朗上口。在某种意义上,其自身就是文学写作的范本。
原书绪言中已经说明,本注本选取了《文心雕龙》中的《原道》《宗经》及《神思》以下二十四篇,凡二十六篇,供初学者阅读。原注者为庄适,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师范部,早期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工作,晚年任常州正衡中学教师,是我国第一套小学国文课本的主要参编者。除《文心雕龙》外,他还选注了《晏子春秋》《吕氏春秋》《王士祯诗》等多部典籍。
由于《文心雕龙》以骈体文写成,在语言表达上擅长镕裁经典,因此原注中大量的工作在于指出原文的出处,并对其引用的人物、事件加以解释说明,并未过多着力于字词的训释;此外,在原书绪言中已经说明注释时的参考注本,其中黄侃《文心雕龙札记》和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是其重要的注释来源。因此,原注中较多采用黄季刚、范文澜两位先生的观点,有的直接征引,有的部分摘选化用,阅读时可参照这两部著作,本次修订不再一一加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