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三 凛冬绝境（三）

回家？

如若他们的诉求只是回家，何必要在雪原上大张旗鼓地摆开军阵？

玛戈在短暂的迟疑以后便识破了卢西塔尼亚人的意图。

他们不仅试图名正言顺地脱离汉尼拔凭借一己之力组织起来的联军，而且想要带上相当一部分的补给。

毕竟，卢西塔尼亚人不可能在返回故土的路上不吃不喝。

要知道，汉尼拔在跨越比利牛斯山脉以后就严厉地禁止任何人脱离他的军队。

时至今日，虽然他不太可能在他的威望因为一意孤行而显著下降的情况下对一场大规模的溃逃施以惩戒，但他绝对不会允许早就日益匮乏的补给被分走。

因此，卢西塔尼亚人选择集结起来，做出一副要开战的态势，企图通过武力逼迫汉尼拔点头同意。

然而，菲尔米奥斯考虑的要更加深远。

虽然他的本意的确是要带领他的人民平安地返回伊比利亚半岛，但他认为，他只有在取代汉尼拔成为联军的统帅以后才有可能达成他的目的。

背后的原因是相当简单的，一支罗马人的军队正盘踞在高卢地区。要是他率领部队单独撤离，在退出阿尔卑斯山脉以后便会不可避免地遭到罗马人的攻击。

到时候，等待他的只会是一场彻底的溃败。

因此，他认为只有带着在阿尔卑斯山脉中损失过半的联军一起撤退才能够在绝境中搏取一线生机。

在与汉尼拔交流的时候，他简直无法忍耐想要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的冲动：

“汉尼拔！我认为你不适合继续担任这支军队的领袖！你即便是当场自裁也难以赎清你的罪恶！”

但他不能口无遮拦。

因为他不敢激怒对方。在他的眼里，汉尼拔早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了。

谁也不知道一个疯子会做出何等恐怖的决策，譬如：

让士兵们在几乎要被冻僵的情况下拿起长矛和盾牌开始作战。

众所周知，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只要受到一点小伤，大概就会丢掉性命。

因此，即便坐拥着一支在兵力上远胜对方的军队，菲尔米奥斯在逼宫的时候也不敢在言语上刺激汉尼拔。

与此同时，两拨人马出现在左侧，分别是裹着头巾的努米底亚人和在脸上涂满白色燃料的高卢人。

紧接着，一大帮扛着斧头的战士在右侧站定。他们是来自伊比利亚半岛的土著人。

“将军。我们确实应该商量一下后续的计划。”

率先打破沉默的家伙是伽拉，他是努米底亚王国的国王，他的五官在风雪中给人一种极为深邃的感觉。

“你们的意思是现在应该半途而废？”

汉尼拔沉着声音反问。

与此同时，他快速地转动着头颅以环视四方，只见在场的每一位首领皆是拿出一副冷漠的表情来面对他，即便是与他在距离上最为靠近的玛戈也是如此。

“你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啊！正是因为你的无能和狂妄，你的军队已经遭受了多少让正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苦难？”

菲尔米奥斯忽然指着在后方列阵的几个由腓尼基人组成的军团说。

的确，目光在穿透迷茫的风雪以后，一支队形松散的步兵部队便会出现在视野中。

“苦难？你们不要被暂时的困境打倒。只要时刻保持信念，我们就会获得胜利！”

汉尼拔的态度称得上是油盐不进，菲尔米奥斯不住地摇头叹息，然后给出了一个与玛戈如出一辙的评价：

“你真是彻头彻尾的疯了！”

伽拉做出的反应与菲尔米奥斯几乎没什么差别，他的战马也在高傲地昂起头颅以后发出了一声极为嘹亮的嘶鸣，貌似是在表达嗤之以鼻的态度。

汉尼拔怀着满腔的不忿不停地转换着视角，如若眼神是一柄能够杀人的利器，在场的大概已经全部死于非命了。

当然，其中也包括玛戈。

就在陷入僵持的时候，肉眼可见的骚乱出现在卢西塔尼亚人的军阵中，菲尔米奥斯在听完他的副手对情况的简要描述以后顿时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紧接着，他大喊大叫着朝他的军队赶去。

当菲尔米奥斯再次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不计其数的卢西塔尼亚士兵跟在他的背后，乌泱泱的。

见此情形，汉尼拔勒住躁动不安的战马，厉声质问：

“你这是要跟我开战吗？”

谁也没想到他的问题会被菲尔米奥斯直接无视。

米格则是在分辨出卢西塔尼亚人正在叫嚷的内容以后急忙扯住他的手臂说：

“是雪崩！我们也快跑。”

说罢，他拉起缰绳，奔向被布置在后方的由腓尼基人组成的军团。

就在汉尼拔准备跟上的时候，马克·安东尼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我能阻止雪崩。”

“当真？”

“放心。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我完成一场表演。”

表演？

汉尼拔在短暂的迟疑以后迅速做出反应。

只见他在无数惊愕的目光中调转马头，开始朝着反方向前进。

犹如一个悲壮的勇士，向着千军万马发起了一次在除去他本人以后便无人参与的冲锋。

…

玛戈在带着由腓尼基人组成的军团撤退到较为安全的地方以后才意识到汉尼拔不见踪影。

“我的部下告诉我说，他独自骑着战马朝着雪崩的方向去了。”

菲尔米奥斯若无其事地说。

“怎么不拦着他？”

闻言，玛戈心急如焚，当即决定要回去救人。只见他以缰绳为着力点翻身上马，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菲尔米奥斯则是在后方紧追不舍：

“你也疯了？”

最终，玛戈在一个地势陡峭的地方被菲尔米奥斯粗暴地从战马的背上拽下来，在尚未僵硬的积雪上摔得七荤八素。

“他没救了！你不要做傻事！”

玛戈试图挣扎，但是他的四肢无一例外地被强壮的菲尔米奥斯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不一会儿，回荡在群山之间的风雪貌似减弱了几分，他们得以勉强地瞧见正在一面山坡上策马狂奔的汉尼拔。

“我怎么跟你说的？”菲尔米奥斯在说话的时候移开了压在玛戈背上的手臂，让对方能够抬起头来观望，“你觉得我是特意编出一段谎言来诓骗你吗？他没救了！”

与此同时，汉尼拔果断地从被吓得走不动路的战马的背上跳下，然后取出一支利箭搭在弓弦上。

前方是一片足以铺天盖地的白色，它裹挟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仿佛只消片刻便能够将一切敢于直面它的事物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抹去。

扯着弓弦的手臂不停地颤抖着，汉尼拔紧闭着双眼，试图强行压下正在心底不断滋生的恐惧。

在松开手指的瞬间，他几乎是嘶吼着：

“神灵的威光，会经由我发出的利箭展现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