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廉洁
“学章，过来坐。”陈严对着儿子招了招手。
陈学章过来在桌子边上坐好。
陈严问他：“你的电工证考出来了吗？”
陈学章点了点头。
“那就好。”陈严应了一声，随即父子俩又陷入了沉默。如同万千典型的中国式父子那样，两个大男人单独待在一起，总是不知道该怎么交流。
还是陈学章先打破的沉默：“电站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没办法盈利，我就算学了电工也没什么用，村里也没法给我付工资。别的地方很多村级电站都卖掉了，我听说你一直顶着压力不肯卖？”
陈严说：“不止电站，还有我们的茶山，油茶林，这些产业我都不肯卖，也都不愿意分掉。”
陈学章道：“这段时间村子里面对你的意见很大，甚至还有不少人拿爷爷来说事。”
陈严眼神微微黯淡，他说：“我忘不了大家在寒冬腊月里忍饥挨饿开辟这些集体产业的场面，农业上做出点东西是很困难的，我们努力了二十年，也才做出这么一点成就，我是真的不忍心就这样简单分掉卖掉。”
“尤其是电站，现在还处于亏本的状态，唯一解决方案就是扩容。可我们现在没钱，如果把集体资产都分掉，那以后就都不会再有钱了，电站也就彻底废掉了。我们村里这些集体产业，大家这么多年的辛苦就全没了，或者就只归某几个有钱人所有。”
陈学章道：“那不然怎么办，上面有要求，下面村民意见又那么大。现在都分包到户了，又不是以前集体化生产队的时候，村里的这些集体资产没人去管理和经营……你……你是想把产业承包出去？”
陈学章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除了分掉或者卖掉集体产业，剩下的一条路就是承包了。承包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名词，各行各业都非常提倡承包，甚至很多人都认为承包是解放生产力和保留集体资产两全其美的最优方式。
陈严道：“对，承包出去就能保住集体资产，而且村级还能收到承包费。这样集体上有了钱，就还能干别的事情。集体资产都分完了，集体也就半废了，就只有等靠要。我们三石村发展到现在，依靠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双手。”
陈学章很认可父亲这个决定，这的确是最优的方案了，可是他又问：“我们的集体资产规模都不小，茶山和油茶林都是几百亩的，谁能承包了这个？还是说你打算分成一小块承包出去？”
陈严道：“没办法小块承包，各家有各家的心思，要是不好好照看，茶山很容易就没了，所以我打算让县里的营林公司来承包整个茶山。”
陈学章点点头。
陈严看了看儿子，顿了又顿，才说：“就是电站没人肯承包。”
“那肯定的，电站现在还属于亏本的，谁愿意干……”话说到一半，陈学章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问：“你刚问我电工证有没有考出来，不会是想让我去承包吧？”
陈严有点不敢看儿子的眼神，他侧过头去：“你是村子里面培养的第一批电工，本就是为了这个电站培养的，外面没人愿意接手，所以只有……”
陈学章面露难色：“只有落在我头上了？”
陈严道：“我知道这个活不好干，但只要你摸清楚电力规章，认真发电，不怕辛苦，也不一定会亏本的，甚至来说是可以有收入的。”
说到后面，陈严自己都有些心虚。
陈学章也道：“那得付出多少才能有收入啊，而且我还得刨掉承包费。”
陈严道：“承包费用方面，我会尽力帮你去协调的。但电站是我们付出了巨大努力和牺牲才造好的，真的不能卖掉，也不能就这样荒废掉。保住电站，保住茶山，就是保住了三石村的未来。”
“我又不是村干部，调子给我起那么高干什么？”陈学章把两只手一抱，有些不情愿。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干啊。
陈严说：“可谁让你是我的儿子呢？”
陈学章扭头看向父亲，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他说：“这会儿你怎么不怕别人说闲话了？村书记的儿子承包掉村子的集体资产？”
陈严问：“所以……你是答应了？”
陈学章道：“谁让我是出了名的傻小子呢。”
陈严歉疚地笑了。
……
村里会议。
集体资产的相关处理事项已经谈完了，大家看着陈严那疲惫的样子，都有些心疼，这段时间他承受的非议和压力都是最大的，村里有些人见陈严始终不肯分茶山，所以有些话说的非常难听。
陈严捏了捏眉心，他说：“接下来要商议的就是村规民约，尤其是关于村干部廉洁管理的方面的。我们村子十几年前就已经做到了账目公开，所以这些年从来没有哪个村民对我们的账目提出过质疑。”
“这一点是我们做的最好的地方，也多次受到了领导的表扬和肯定。现在改革开放了，日子更好过了，村里的项目和产业也变多了，所以我们这些村干部能经手的东西也就更多了。”
“雷阿公临终前只嘱托了我一句话，就是提醒我一定要注意干部管理。一个坏掉的干部能轻易摧毁掉我们之前所有努力，雷阿公是个老革命了，他经历的东西比我们都多，是真正吃过这个教训的。所以我们今天要提的就是怎么保证干部的廉洁问题。”
刘勇飞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们那年自筹路费出门学习考察，回来还被大家说我们公款旅游的场景，就当年村子账上那几块钱，还真够他们瞎想的。”
提到这个，村干部们都摇头笑了起来。
雷顺岳说：“但也是那年以后，我们才做出了账目公开的决定，村里所有大小支出都有记录，也全都公示出来了，所以才换来这么多年村民的认可。”
陈严接过话茬：“对，所以我们既要把我们一贯的优良传统保持下来，更要在改革开放崭新时代里面商议出更具体的要求，进一步用制度保证干部的廉洁性。这样，就算我们这一任村干部退下来了，以后村干部再上去也能保持一样的廉洁和稳定。”
村干部们都点头。
雷顺岳却是有些疑惑地看了陈严，他隐约听出了陈严话中不同的味道。
陈严道：“我思索了几天，先提出了这么几条规定，我们大家一起讨论一下，等回去你们也想一想，再补充补充。一个就是我们一直坚持的账目公开，一定要继续搞下去。而且要成立专门的财务管理小组，我们村子非常分散，所以要求每个自然村都要有相应的代表在这个管理小组里面。”
“大额支出要由管理小组审核，村主任签字才能支付。村干部所有的因公支出，都需要有发票才能报销，并且要全都要公示，要让全体村民都心中有数。当然，我知道这一点不太容易。就比如买个螺丝钉，买个电灯泡，根本没人给你开发票开收据，所以这种很小额的开支，恐怕就要我们自己掏腰包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也亏得这些年陈严他们这些第一批干部带的好头，大家心里都清楚在三石村当干部就是要多付出的，所幸就只是几毛钱几分钱的事情，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
陈严见大家没什么意见，他把本子翻过去一页，接着说：“还有一条就是针对现在新情况，咱们村子正在快速发展，村里各项产业都要承包出去，几个山上的村子接下来还要修机耕路，所以招标项目会比较多，这些东西咱们村干部不能掺和进来。”
“啊？”这话一出，大家都愣住了。他们只是村干部，又不是国家公务员。这个规定可真是断了他们发展和赚钱的机会了。
陈严非常严肃的点点头，他说：“尤其是村两委的主要几个干部，他们的直系亲属最好也不要承包村里的工程和资产。”
“可你家学章不是说打算承包……”雷顺岳看向陈严，小心询问：“你该不会是想……想走了吧？”
这下，大家都坐不住了，齐刷刷站了起来。
陈严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坦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