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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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四封信

火兔同学:

首先,还是很感谢您看了我之前写的信,虽然还是没有得到您的回复,但我依然要坚持写下去。

今年的白玉允许放烟花了,不知道除夕夜那一天您有没有去南流江看,或者放,我去了,不过我是去跟环卫阿姨抢生意的,收集那些大家放剩的烟花盒,这些烟花盒踩踩扁卖给筐筐佬也能有一笔可观的收入。

这样多好啊,放烟花的人们高兴,看烟花的人们也高兴,我收烟花废品也高兴,大家高兴才是真的高兴。

白玉人天生对炮仗有着极大的念想,毕竟我们都是从炮仗声中一阵接一阵长大的,刚刚踏入高三时,学校领导说要烧炮仗,跃龙门。听到这个消息的我与同学们都乐了,这么些年来,白玉的孩子们都听不到炮仗声烟花声,学校当时确实是放了炮仗,只不过是电子炮仗,我的评价是八月十五云遮月,高兴出门逢债主。

回忆我的高中时期时,感觉就像那场电子烟花,很震撼,它刷新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我没有想到炮仗居然还能这么放。其实就是我见识太少。

中考成绩出来要报考高中时,父亲不许我擅自作主报名,他说他有办法放我去市一中念书,我不信他,毕竟读初中时就因为他的信誓旦旦让我差点进电子厂,所以我直接就报了白石中学的高中部。一是想着能当一个老油条,二是不想去融入新环境,最重要的我当时觉得,这个初中过得不好,我想在原地重新过一遍。

但是这次我想错了,父亲为了他的儿子能出人头地,还动用了真关系,那天他跟我说:儿子,这次真能进一中了,你收拾收拾,下午爸带你去报道。

我说:我报了白石中学。

他的眼睛一睁一闭,我的喉结一上一下。他像是被我气得声带上了锁,话语变成了手上的动作朝我不断晃着指头。憋了许久,手指晃了许久,他才憋出一句:你以后自己生活自理。

开学报道那天,我打了一辆出租车载着我和行李回到了白石中学,记得那天天气晴朗,一下车就看到那半阴不阳的天空,日头被半云遮着显得不是那么的刺眼,我的心情大好,拖着行李回到校门口时,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老子又回来了。

顺着牌匾找到了我所在的班级,那好像是我班的大本营,一名身材看着心广体胖的老师在笑呵呵的招呼着家长同学们,我当时感到一阵莫名的亲切感,可当我签注册表时,她的一番话让我打坏了这个滤镜。

她说:你看清楚这些字了吗你就填?

我说:看不看都要填,我干嘛还要看。

她说:上面说不准带手机来学校,你在认真看一遍。

我说:你是我班主任吗?你就管我?

她说:我就是你班主任。

她的脸变得跟川剧一样,我当时觉得不用去四川,在白玉都能看到变脸,我只能拿起那张红纸装模做样的看了一遍,随后签上了名字,班主任婷姐说要盯死我。

拖着那该死的行李箱走去学生宿舍,我一直在想着,回家我就跪在父亲的面前请求他给我转学,一开学就得罪了班主任这个学校算是待不了了。

我没有宿舍住,因为我是扩招垫底进的白石中学,算是踩了一个大狗屎运,宿舍都分好了人,我只能把行李放到保安室想着今晚跟保安将就一晚,未来在做打算。

婷姐这个班主任跟我的干妈很像,很会来事,开学的第一个晚上她就让全班人轮流上讲台自我介绍,我的同桌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但穿搭却很彪悍的少年,他是以美术第一的成绩进到我们学校的,他说他很喜欢篮球,但是无奈他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只能看,不能打。

我问他:你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他说:我要考中央美院。

我说:那你去一中啊,待这没出息的。

他表示赞同我。之后他就走了,转去了一中。只剩我与空气做同桌。

看着一个个上讲台自我介绍的同学,让我第一次产生了一个想法,我的目标是什么?或者是我究竟会干什么?

轮到我时,我在讲台上发着呆,下面的同学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们,我想起我第一次在茂中跟这么多同学对视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在笑,他们的笑让我感到无地自容,那个小伙说:“掰手崽,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转学来到白石中学的时候,他们还在笑,他们的笑是对我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学生感到好奇,全班第一那位同学说:“新同学,你的成绩好吗?”

还有回到英语班看着这么多同学的时候,他们也在笑,他们的笑让我感到一阵酸楚,小太阳说:“快乐小孩,你回来了?”

到了这里,他们还在笑,不过他们的笑,我感觉是充满了期待。婷姐说:“你面善点,他们是你的同学,不是你的敌人。”

婷姐的这一番话把当时发呆的我给拉了回来,我意识到,是大家给我的笑脸给多了,我还了大家一个笑脸接着自我介绍起来。具体说了什么,我忘了,我只记得我当时慷慨激昂描述的心情,还有婷姐那看得一愣一愣的样子。我在一阵掌声中下台的时候,忘记说自己名字时那狼狈得跑上去重新介绍自己名字的样子。

当天放学时,班主任问我住哪。

我说:白玉市玉东新区龟山对面那条村。

她说:我是问你住哪个宿舍。

我说:我没有宿舍住,我打算今晚在保安室将就。

她说: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刀了你。

好在有个四人宿舍的同学当晚转学走了,说是去了一中,就这样我住进了全班前四名才能住的四人间。一回到宿舍我先是挨个观察起了那三人的面相,他们都是大山那头的同学,一脸和睦,我感觉不到威胁,便于他们交好起来。

开学后的那段时间,我那跃动的心多了一份安静,我开始认真思考起来我究竟会干什么,我又没有什么梦想等着我以梦为马,那时候的我急需一个目标让我在这个高中充满斗志的生活,可思来想去我发现找不到。晚上我把偷偷带来的手机打开发了消息给小太阳。

我问她:你有什么终极目标吗?比如考哪个大学什么的。

她秒回我是没想到的,身在一中的她居然也偷偷的带了手机,她回复说:没有,先死命学,等高考后就知道终极目标了。

我没回复,只是想着她这一句话,我想如果目标就是高考,那高考算不算我的目标。

她又回复:垫底小孩,我想去杭州,你有本事的话就考来杭州。

我回复:不去,主要不想看到你。

她回复:也好,省的你考不上在干妈面前哭得死去活来,说没学校要你了。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跟小太阳的对话,后来她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没回过我的消息。

婷姐真的就死盯着我,期中考试后的那个晚自修,她叫我去了办公室,去办公室的路上我仔细回想着这个月有没有被抓到什么把柄,还有我的手机藏得究竟深不深。

她说:不用那么紧张,坐。

我说:老师,我还是站着比较好,我承认,我是七班的边缘人物,白石中学的害群之马,还望老师在给我一次机会。

她说:我都什么都还没说,你着急认什么罪?

当时她把办公室的老师都支走了,我在她的指引下坐了下来,接着她不急不慢的说:你爸爸很关心你,但他说你妈妈要生小孩了,没什么心思去在顾你,他说你要是惹事就让我把你刀了,我如实回答,我觉得你最近挺消沉的,没开学时那么跳了。

我说:我爸说让我生活自理,他不管我了。

婷姐说:你爸唬你的,我今天还刷到你爸的朋友圈,说他给你买了个卡西欧。

婷姐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了我的干妈,我当初哭着鼻子找到她说我没人要的时候,她也跟我说了同样的话,想起我的干妈,在看到眼前这个对我如好友般的班主任,我的鼻子一酸,我知道眼泪要落下来了。

婷姐说:你老实告诉姐,你是不是被校园暴力了?

我说:没有,我想起了一些快乐的事情。

婷姐说:快乐也不至于哭吧。

我说:我只是快乐成悲哀了。

我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哭得死去活来的,毕竟那不是受到欺迫而悲伤的哭泣,而是心甘情愿落下的感动的泪水。我记得当时一个老师突然闯了进来拿资料,他看到这一幕后还说了一句:李老师,学生已经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就骂他了。

我听了这句话后立马站起身来对着婷姐就是一鞠躬说:感谢班主任的教诲,我以后不会犯错误了。

说罢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办公室,虽然我没有看见婷姐的表情,可现在我已经能想象到她当时是多么的懵且震惊。至于她说我最近的消沉,也许是我忙于寻找目标,而没有了以往那般跳了吧,我当时就想,等我找到目标,我肯定更跳。

很可惜我这高中生涯都没能找到目标,我想过学医,可医科大学的成绩太高,我想过当老师,可我连人都做不明白,怎么敢去教育祖国的花朵,直到班里闹出了一场乌龙,让我停止了寻找。

我后来称为“小公主咬人事件”,小公主被大家称为我们班的姐头,拉帮结派,孤立同学。甚至有一次来到我面前说:你在跟那个谁谁谁聊天,我们就不跟你玩。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跟过我玩?

小公主说:我不管,你就是不能跟那个谁谁谁玩。

我说:我爸都管不着我,你也配管我?

我当时很震惊,我那时候觉得在茂中时大家孤立我是因为我大家年纪还小,加上重点班学习压力大,而我又喜欢来事,就拿我来当做出气筒了。

我想大家这个年纪了,思想也成熟了,应该没有什么校园欺凌了吧,但是我想错了,小孩子的恶就是单纯的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打架也是单纯看对方不顺眼,至于打群架我不好说。

好在我当时自我评价为班级边缘人物,与同学们的交际也仅在日常的笑脸招呼上,因为求学生涯中被卖了很多次,这让我对旁人处处小心,我当时认为我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小太阳,虽然她也经常卖我,但她说她的卖是为我好,我表示赞同。朋友不多,但我觉得她很厉害,顶一百个朋友。

班里拉帮结派这件事情我不在乎,让我好奇的是甚至有一部分男生也加入了女生们的宫斗中,我宿舍里那三个男生就是其中一部分,我当时还嘲笑他们说:你们这三个好学生,不好好学习去玩什么宫斗。

有一个说:我女朋友在里面,我必须站在她这边。

其余两个说:俺也一样。

我很震惊,我的震惊在这个班里好像显得一文不值,他们的所作所为时时刻刻都在冲击着我的精神。我最后只能跟他们说:祝你们成功。

新生篮球杯结束婷姐找到了我,不过这次不是在办公室,而是拉着我出了校外的一个小吃摊,当时已经一个月没吃过校外细糠的我乐得喝水都呛到。

我说:婷姐,我没参加新生杯,你没必要请我吃那么好的。

她说:没出息,这些都算好,等你以后赚大钱了吃鲍鱼鱼翅那些也只能叫漱漱口。

随后她接着说: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班里有些女生在搞事情?

我说:你去问班干部啊,问我做什么?

她说:班干部也参与其中。

我很震惊,我再一次意识到我的震惊在这个班里好像显得一文不值,他们的所作所为,包括班主任的所作所为都时时刻刻在冲击着我的精神。

她又接着说:同学们说你好像很敌视他们,班干部也跟我评价你,说你不积极融入集体,是边缘人物,所以我问你方便得多。

我见话说到这头上来,只好把知道的情况一一道来,婷姐听后没有接着这个话题下去,而是问我:没有朋友你不孤单吗?

我说:我有一个朋友,只是不在这个学校。

她说:认识多点朋友总比一个朋友强吧,不同的朋友在日常生活中都能在不同的地方帮到你。

我说:我那个朋友比他们这群臭鱼烂虾强多了,回回考试都前十,还去了一中。

她说:那她不是你的朋友,你成绩这么差,她都不帮你。

我说:她该帮的都帮了,但是我笨,学不会。

后边婷姐说没见过我这样,做个边缘人物都还这么快乐的。

第二天婷姐在课堂上把小公主给骂哭了,她说小公主不要做班里的害群之马,破坏班里的凝聚力,说真的当时整个班就像东汉末年分了三国一样,那边是蜀吴联军,那边是魏,我是蛮夷。

我以为这件事情会在婷姐的训斥声下草草结束,可我在一次被他们给震惊到了,事件过去一周后,班会课上婷姐在讲台上发表感想说要辞去班主任一职,甚至说着说着就掉下了眼泪。

我当时真正的震惊,我又一次意识到我的震惊在这个班里好像显得一文不值,他们的所作所为,包括家长们的所作所为都时时刻刻在冲击着我的精神,刷新着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那个星期除了有婷姐的课,我没见过婷姐的身影,我害怕她真的就辞去了班主任,我想着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针对我的班主任,要是她走了我就真的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想去办公室找她,说一些能安慰她的话,可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只好作罢寻找机会。

月假回家听父亲跟我说我才得知,小公主的父母在家长群上无差别攻击婷姐,甚至发动一些家长来一起攻击婷姐,那些话骂的很难听,我的第一反应其实是羡慕的,我羡慕那些家长可以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孩子做错了也能站在孩子的一方,我想到我在茂中时被大家所敌视,在白石中学初中部时,被大家所扣上抽烟的帽子,倘若我的父亲也能站在他的孩子那边,那我真的会笑死在玉东大道。

不过不愧是我的老父亲,不管是非都只会站在老师那边,那时家长群一个帮婷姐说话的人都没有,是他率先出头骂了出口,我拿母亲的手机看了才知道,骂的是相当难听,他甚至见打字不痛快发起了语音,是一道道五十多秒的语音,刚开始我没敢打开听,因为我怕脏到我的耳朵。不过在好奇心驱使下,我还是点开了一句短一些的语音,那是一句问候语,问的是对方家中有几个细姑大姐,说话这么冲。

当时的我听着这些脏得跟下水沟的垃圾一样话,第一次感到了欣慰,欣慰的是父亲他这次终于站到了正义的一方。

收假回到班里后,我是最后才到教室的,一回来就看到那一边一处的方块群,心想我爸是蛮夷王,那我就是小蛮夷,蛮夷就该四处搞事情去,蛮夷王都做出来成绩,那小蛮夷也不能落后。

秉着这个认识,我推开了那个最大的方块阵,走到小公主面前说着我平生认识来最有道理的话。昔日的姐头不堪一击,我的道理好像说到了她的心头处,她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我们被当天值日的老师带到了班主任办公室,去往办公室的路上,我脑里已经呈现出婷姐在办公室伤心的抹眼泪,周围的老师在悉心的安慰她的画面。

谁知一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她正笑盈盈的跟其他老师吃着炸鸡。

我在一次意识到我的震惊在这个班里好像显得一文不值,他们的所作所为,包括班主任的为人处世都时时刻刻在冲击着我的精神,刷新着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她说:你们两个写份书面检讨,回去吧,你留下来。

我说:姐,我老实跟你交代,我初中写有很多检讨,什么情况的都有,我回去找一份辱骂同学的改个日期交给你,你看行不?

她说:可以,不过你还是留着吧,以后用的地方还多了去,话说你骂她干吗?

我说:她骂你我骂她没什么理由吧。

她说:她没骂我,她家长骂我。

我说:她家长我爸骂了,她交给我。

随后婷姐说,我跟我那老父亲很相像,我否认了她,我说我只站在正义的一方,我爸只站在老师的那方,我们一点都不像。婷姐接着问我:什么是正义的一方?

我说:你就是正义的一方。

她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正义的一方。

我说:对我好的就是正义的一方。

后来的我回忆起那一幕,也就理解了父亲为什么只站在老师那边,正如我所想的那样,对我好的就是正义的一方,父亲他希望老师对我好,所以他只会站在老师的那一方。

到了期末时虽然分裂还在,不过婷姐没有离开班主任职位,她说反正都要分班了,身为班主任的她能决定大部分人的去留。

高中是有文理分班的,当时我觉得理科太难,物理什么的弄得我相当头疼,倒是文科背背还能拿一些分,所以我直接填了文科,这一填,我又进了办公室。

婷姐说:我带的是理科班,你知道吗?

我说:你说过了。

她说:那你干嘛还选文科?

我说:理科学不会。

她说:文理不分家,文科你就学得会?

我说:也不会。

她说:我的建议是你选理科,留在我这里。

我表示赞同,同时把分班表上文改成了理。

婷姐说她从实习就一直带重点班,那些领导说普通班的交给普通学历的老师带,因为他们都很普通,但婷姐不信这个邪,她说她认为不管老师还是学生,大家都不普通,大家只是少了一些机会。

我说:所以你是因为想证明这个观点而来带普通班?

她说:不是,我只是要带女儿没空带重点班。

学期结束时我们班分发了奖状,那也是我初中以来第一次拿到奖状,可上面的优秀特长生几个大字我却看不懂。

婷姐说我的边缘是我的特长,她说就没见过我这样做个边缘人物还这么嚣张的,所以给我颁个奖,我说实话挺开心的,我说我要拿回家打个框给它裱起来,她说没必要这样,以后我能拿奖拿到手软。

我当时没明白,后来的日子里真就印证了她这个说法。随后说她要亲自选举下学期的班干部,班长他选了阿源。

阿源这个男生人高马大,一看就不好惹,刚开学时,我挺欣赏他的,因为他经常对那些邪恶的方块阵恶语相向,不过我也没给他好脸色看,毕竟我觉得他只是班级的正义人物,在我这里未必是正义人物,可他倒算大度,不仅不对我恶语相向,还经常对我笑脸招呼。我的评价是,他是男版小太阳,可以说跟我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源当时直接表率说:我不配当班长,我当班长这个班就炸了。

婷姐说:你配,这个班已经炸了,分班后就不会炸了。

阿源说:好的。

随后婷姐又拍拍我的肩说:你来当团支书。

我说:我不配当团支书,我是边缘人物。

她说:你配,分班后你就不是边缘人物了。

我说:好的。

随后我主动对阿源说:你跟我的一个朋友很像。

他说:那我是不是你朋友?

我说:不是,我们是兄弟。

他说:做兄弟,在心中。

过年自从白玉的街道上没有炮仗味后,我家就有了炮仗味,是我那老父亲的脾气越来越臭了,但凡在家里有一点差池,迎面而来的就是的劈天盖地的谩骂,比方说我吃饭时弄掉了筷子,他就会发作,还有我那刚出生的弟弟晚上一哭,他也骂,甚至走路不小心踢到沙发,他还骂,每次谩骂都会把目标转移到我们身上来,说什么吃饭不懂吃,带小孩不懂带,沙发不懂摆。

我现在身高已经远远的超过了他,他可能也不好意思叫我跪下了,不然我这个新年可能膝盖都得跪破,我尝试过跟他单挑,以此来决定家中的主权,可我发现我打不过他,他太壮了,晚上还在健身房兼职教练,说是可以免费玩器材还能领钱。

我只能像小时候那样躲得远远的,跑到干妈家,可让我没料到的是,干妈越来越有钱了,这个春节都直接出国旅游去了。

我想去找小太阳,可她真的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信息也没回我,初一当天我跑到她家楼下等了一整天,愣是没见她的影子,我也不敢喊,因为之前她说过当街被喊名字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我只能见一个陌生人来就小声对着那个人说一嘴她的名字,希望这个陌生人是她的亲戚,能告诉我她在不在家,还有她现在是什么情况。结果那天我收获了一大堆白眼,也算是我的新年红包了。

我很失落,我觉得会不会是她觉得我成绩太差劲了,不想理我了,应该不会,毕竟她嫌弃我成绩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觉得是不是我无意中说了什么比较伤她的话,她瞬间不想理我了,应该也不会,毕竟我说过的伤她的话也不是一句两句了。

那应该就是就是她被盗号了,这我完全没办法了,我只能静等她找回账号,别的我什么都做不到。

要是我的高中同学们还记得他们当时的团支书的话,那他们的第一印象绝对是一张很臭的黑脸。

刚收假的我全程黑着一张脸到教室,这个寒假过得并不是很快乐,我算是暂时性的失去了我唯一一个好朋友。今年父母也没出门旅游,所以我还受到了来自老父亲的口头摧残。想到这,现在我的心还是堵得慌。

也仅仅是因为有了压岁钱的缘故才能让我能挺着腰板走回教室里,但一想到压岁钱得拿去交书费和伙食费,又气不打一处来。

寒假时我与阿源就说好,开学由我来向新来到本班的同学介绍我和阿源的职位,在面向全班招收班干部。

看着我的黑脸,阿源说:兄弟,你昨晚失眠了啊?

我说:我每天都失眠。

招收完班干部之后,我和阿源本应该下台来让婷姐上讲一些鼓励大家的话,可我当时的情绪很不对劲,看着他们看我的笑容,我觉得他们好像在嘲笑我一样,他们似乎在对我说,他们要搞乱这个班,要搞乱我的生活。

所以我说了一席话,这席话正好让在一旁用手机记录的婷姐录了下来,现在她还时不时的拿这个视频来调侃我。

当时我向大家说:我希望你们别搞什么小团体分裂孤立什么的,在这个班,我跟班主任和班长就是最大的团体,我也希望,你们能积极融入我们这个团体,变成一个大的集体。

全体目光向我看齐,婷姐懵了,阿源懵了,同学们也懵了,回到座位上的我,也懵了。因为我的话好像激发了阿源深处那股躁动的力量,他抢在婷姐前一步站在讲台中心上说:就像团支书说的那样,谁不服就把我告到班主任那去。

还真有人把阿源告到了班主任那,那个人以举报信的方式讲诉,说班长暴力威慑同学吵闹。婷姐把信给我跟阿源看,叫我们动静小一点,她怕再有一个像小公主那样的人把我们捅到家长群那,当时我说被举报就证明他们怕,他们一怕就不会在闹出幺蛾子来。阿源表示同意,婷姐也没话说。

那个学年我与阿源严抓看不顺眼的行为,阿源是这么做是因为能让他快乐,而我是因为不快乐,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这上面。

一直到了高二,我们班的团体凝聚力空前的好,我不知道他们是装出来给我和阿源看的,还是真实的。

总之,在隔壁班还因为要处理班级关系,班主任又要去教导处又要联系家长时,婷姐已经能放心带小孩,甚至还可以抽空看个电影了。

她有什么事情直接在手机上面跟我说,我在班里拥有手机也不是秘密了,我还会时不时给小太阳发信息,虽然一直都没回复,但是当时的我相信她能看得到。

婷姐说:我没看错人,找你们两个是对的。

我说:那肯定啊,您慧眼识英雄。

高三上学期刚开学时,阿源变了个人,他主动去向婷姐辞去班长职位,婷姐没有批,只是叫他回去好好想想,又跟我说:你去开导开导他。

我说:我不会安慰人的,要不要你给我俩放个假,我们去玩一圈再回来,我保证他变得跟以前一样。

婷姐说:刚收假就想放假?滚。

我一问才得知,原来阿源被谈了五年的女朋友给甩了,我不能与之共情,因为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只能说:你在找一个不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意一枝花。

他说:你不懂,那个心脏很绞痛,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兄弟,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后来他真的辞去了班长职位,我很伤心,那一整个学期我都没有安排班长。

高三下学期时的学习气氛很紧张,是其他班的学习气氛很紧张,我们班的人大部分已经在准备单招考试了,玩得挺开心。

我发现我学习根本就学不下去了,也许是我从来都没学的下去过。我看着那些公式,算式什么的也就记了个模样,一到考试什么都忘了,在大环境的熏陶下,我想放弃高考转而去单招了。

父亲说:家里现在穷了,如果不考个大学就会更穷。

我说:大专也是大学。

父亲说:是个屁大学,你去上大专你就生活自理,我当白养你了。

所以我当时下定决心去电子厂打工,给自己赚够上学的生活费。

婷姐说:你疯了?

我说:我真不想学了,现在单招的不是都能请假回家了吗?

婷姐说:你要单招我也不拦你,可是你走了这个班不乱成一团了?

我说:乱不了了,都准备高考了,不想学的都回家了,想学的也不会造反的。

婷姐最终还是给我批了假,她说这是最后一次给我批假了,我跟她说我们来日方长。

她说:你毕业宴一定给我回来。

很可惜毕业宴我没有回来,因为厂里组长说请假得扣五百块钱。

我跑上了虎门投靠了我表姨,因为母亲跟我提过一嘴,说我的表姨在厂里做领导。那天天微微亮我就起了身,我没拖行李,只是背了一个背包,塞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和一张薄被单,想着到了宿舍在曲肱而枕。离开家之前我给他们留了一封家书,内容是我上了表姨这里,叫他们勿念,一切安好。我脑里已经显现出他们在看到信后,一阵叫骂的情景了。

母亲说高考完可以到表姨那做暑假工,我想着不用等到高考了,我直接不高考上去这不超越绝大部分准大学生?

我的表姨介绍我进厂是有介绍费的,那天她得了三百,我叫她分我两百,刚开始她还不同意,后来我说我要连夜返回白玉,她才愿意分了我一百五。

要我选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那绝对是车间,只要人够狠,组长都不敢使唤你。

当然刚进入车间的我不懂得这些道理,我记得那天我被分到组装部一条擦拭天线的流水线上,初来乍到的我精神抖擞,我换了一个手机和电话号码,主要是不想收到家人给我发的信息,毕竟不想挨骂。

当时回到宿舍就被那股网吧的味道给吸引住了,我很喜欢这股味道,这股烟雾弥漫在空调房里的味道,工厂宿舍比高中宿舍好。

在这爱上了喝加冰糖的热奶茶,因为想到人生太苦,得来点甜的,不知道当初小太阳这么爱吃黄桃罐头是不是因为她的生活太苦。

宿舍里有一个跟我同年的小伙子,他全身上下都纹得密密麻麻的,远远看去就好像一个黄皮肤的黑人。

我问他:你背后纹的是你爸的名字?

他说:我未来孩子的,我老婆准备生孩子了。

我说:那真是恭喜你了,财多,多好听的名字,一看你儿子未来就多财多福。

应该是这高中三年把我的精神给震麻了,我甚至觉得他这个年纪拥有孩子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我不禁遐想,他现在算是开始为了孩子老婆的未来奔波生活了,那我来到这算什么?是奔波生活,还是逃避生活?

宿舍还有位老人家是湖南人,因为年轻时跟人火拼,没了一只腿,他是个老江湖,打牌也有一手,每次喝酒喝上头时,他都会跟我说:年轻人,擦亮眼睛啊,当初我就是被信的人卖了,没了一只腿。

我说:那你挺悲哀的。

他说:我幸福得很,小孩都结婚有自己的事业了,我闲不住跟老婆来打工。

我当时只觉得这位老同志喝上头了,话里话外都极为矛盾。但现在想想,他来打工是因为闲不住消遣时间,那能不能说他的目标就是消遣。

在这爱上了喝加冰糖的热奶茶,因为想到人生太苦,得来点甜的,不知道当初小太阳这么爱吃黄桃罐头是不是因为她的生活太苦。

没进厂前家人一直用进厂二字作为反面教材来叫我好好学习,这使得我对这个社会的运转方式产生了误解,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大家除了念书就是进厂,我也去问过一些许久没有联系的老同学,问问他们的近况如何。在我得到了不是还在读书,就是进了工厂,进了销售公司之后。我开始觉得我也许也是他们的一员,我要寻找的所谓的目标与理想,也许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最后得出结论,我是工厂的料。

当我到了工厂后,我发现这里的人跟我想的一样,他们不会跟你讲理想抱负,他们只想专心赚钱,养育他们的下一代。

我的工位旁边是一个北方的大叔,他问我之前在哪干的,我回答他说我之前送外卖的,见钱赚的不多就来到这里。

他说:你这个年纪还是适合读书,读书好,读书有出路。

我说:我这个年纪适合读书,但读书不适合我。

他接着跟我聊起了他的儿子,他说他儿子在班里做班长,以后最少也是一个车间领导的料,我当时很想说,我读书时在班里也是做个小领导,甚至班主任的决定不来的事情我都帮忙决定了,结果还是来到了这里跟你干一样的活。

我没敢这么说,因为这个老父亲脸上洋溢着笑,他在这暗无天日的流水线干着不需要大脑的活,就是为了他的孩子,他说他的孩子最近一次模拟考考了三百分,他问我中考三百分算不算高,能不能读一个好点的高中。我不知道,因为我们那中考不分成绩,只有等级。

可我能够预感,我觉得像大叔这样的下一代也只能走他们的老路,并不是一种歧视,我只是觉得他们的孩子一直以来都在听从父母的远程指导,父母只会对他们支出金钱,而要求回报成绩,但往往事与愿违。

就像我的父母那般,他们一直以来都送我去各式各样的兴趣班,而他们不在乎我能真正的学到什么,他们只在乎我最后的成绩能有多高。

人之所以会进步,是因为不听老一辈的话,那些追求进步的人不会站在某一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们有着属于自己的大脑,会独立思考。

车间里那些中年人是一样的,目标就是他们的孩子,孩子就是他们的目标。

我不喜欢干活,因为我是钟点工,拿时间赚钱,没必要给他们死干什么的,一想到我拿着两千多块的工资帮他们干几千万的单子,我直接气上心头,但又想着选择了来到这里,就是给这些大老板打工,便又象征性的擦了擦天线。

每天上班前,要在车间门口象征性的开一个早会,这时我们的组长都要让我们喊出那个该死的口号。

组长说:大家早上好!

工友们顶着黑眼圈说:好!很好!非常好!

我只觉得好个屁,搞得跟传销一样。

大家似乎都很害怕我们车间的组长,聊天时看到他走来,都自觉的静了音。摸鱼时见他走来,都自觉的挺正腰板来。

但在我看来他像是个刚出社会的小伙子,不明白这些混了这么久的老江湖为什么会怕他,我很好奇,想一探究竟,所以在一次吃饭时,我端着饭盘坐到了对面。

我说:组长,大伙都很怕你,你是不是天天扣大伙工资?

他说:是啊,你在这样天天转悠不干活,我也扣你。

我说:那你确实挺吓人的。

之后组长告诉我说他是骗我的,大家都是打工人,没必要为难打工人,我觉得这个组长活得很通透,难怪他每次上班都在用手机看小说。

到了厂里两个月,那一天厂里的大巴车运了很多准大学生过来,我才知道是单招结束了,有很多人都想着来搞钱,有一个小伙是四川的,那一天组长拦住在瞎晃悠的我,叫我带这个小伙去擦天线。

小伙干的很卖力,甚至把流水线后边的工作都干完了,我跟他说:你别干这么卖力,你做完了后边的人就没活干了。

他说:我初来乍到干多一点,你们歇一会。

我说:歇会被扣钱的,流水线是养兼职闲人的,不是专业闲人的。

他恍然大悟,他是一个小胖子,脸上总带着笑容,这让想起我在英语班时的那个同桌,好一阵亲切便与他多聊了几句,他叫我大哥。

我说:我两年纪差不多吧,你叫我大哥?

他说:我二十二岁。

我说:我二十五。

他问我之前干什么活的,怎么保养得这么好,我说之前我被一个富婆包养,后来被踢掉了才来流水线。他表示同情我,并祝我赚大钱。

我接着问他怎么二十二岁了才高中毕业。

他说他的父母在他高一时离婚了,无心学习,去玩了几年后边才重新回来读高中。

我表示同情他,并祝他前程似锦。

准大学生一多,总车间的课长就来巡查了,组长偷偷的告诉我今天不要瞎晃悠,老老实实干活,不然真的是会被扣钱的,我表示同意。并装模作样的擦着天线没有在乱窜。

课长穿着白色的厂服,他甚至不用把厂牌挂在脖子上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出车间。看着组长不在用手机看小说,而是毕恭毕敬的跟他问好,我心想这难道就是高级打工人的地位?

我不找麻烦,麻烦就会主动找上门来。这是身怀害群之马体质的我的专属特权。

那天课长把在浑水摸鱼的我拉到了新的岗位上,那是个用电脑检查零件的工作,擦了两个月天线的我哪见过这么好玩的工作,坐在新岗位的我一时脑热就干得相当起劲,速度也是相当之快,就连课长也把其他堆积的货拉了过来给我干,不过还是下班铃声唤醒了我,让我想起我是一个以时间换钱的打工人。

我直接摘下指套起身不干了,随着那些货物一个接着一个的往身后流去。课长这时不同意了,他拦住了正要离开的我。

他说:明天要赶货,你接着干完它。

我说:我拿的是固定工资,又不是记件的,凭什么给你干这么多?

他说:为了工厂。

我说:去你妈的工厂,别挡着老子下班。

这算是得罪领导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流放到了全厂环境最恶劣的CNC车间,当时自以为什么苦都吃过的我觉得这小小cnc能奈我何?

然后我就领悟了cnc的实力,在这工作,鞋底得铺上一层防滑垫,不然走在这满是油污的地板上一不留神就会摔倒,当然,留神也会摔倒。那些长得一模一样的地板上反着一模一样的油光,这与它们的滑度形成了相当大的反差,你不知道下一块地板究竟会不会把你给放倒。

车间里的十几台机器压着模具,砰砰作响,就像是打仗片里那些人开枪的声音,不过这个开枪是不需要上弹的机关枪,我的评价是,非等闲之辈所待之地。

带我的工友是一个身高目测接近两米的大小伙,他那蓝色的厂服上沾满了油渍,有新的,但更多是陈年的。我看着这些该死的油渍,它们好像在对我说,下一个摔倒在那摊油上的就是我。

因为那永不换弹的机关枪声实在大声,所以这里的人说话得扯着喉咙冲对方吼。

这个大小伙不一样,他还得要多一个动作,那就是弯着身子像粗鲁的对待幼儿园小孩说话一样。

他对我说:在这里你坐着就行!机器不动了你就打开拿喷枪喷一喷!

我说:这么恶劣的环境加钱吗!

他说:加!补贴五百!

当时我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被流放到这还有补贴,这也未必是件坏事,可转头一想我是来搞钱然后去学校生活的,要是我的耳朵被震坏了,那还去个毛学校,可见,这也未必是见好事。

这车间简直是为我专属打造的五指山,那一个早上我呆呆的坐在机器旁边,任由它的子弹朝我耳边打来,我想过逃,但那可以随机放倒我的地板在泛着油光,我想过把指套塞进耳朵里,试图能阻挡这声音的袭来,可这就像穿上防弹衣给再给枪打一样,死不了,但是会痛。

看着那个两米多高的大小伙踩着油光慢慢挪动着身躯,就好像一只巨型蜗牛一样。我顿时对他产生一番敬佩,敬佩他能够放低身板在这又小又吵又要命的cnc车间里,舍命换钱。

我问他:你以前是打篮球的吗?!

他说:不是!以前帮人看场子的!

我说:那你觉得看场子好!还是这里好?!

他说:都不好!看场子要命!这里更要命!都他妈要老命了!

午休时间,我甚至都没听到下班的铃声,还是大小伙招呼我去吃饭我才知道下了班,刚离开车间,我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还可以这么的安静,我边走向食堂边唱着哆来咪,想试试我的耳朵还能不能清楚的听到每一个音调。

大小伙说这个车间的午休加午饭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不过迟一点回去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几乎没有领导会来探视cnc车间。我突然想起来表姨好像是个领导,也许我可以通通关系让她把我调离cnc。

拨通表姨电话的我说:表姨!我不干了!

她说:不用说这么大声,我听得见。

我说:不好意思,在cnc这么说话说惯了。

她说:你什么时候又去cnc了?

我跟她解释了来龙去脉,并说cnc补贴的那五百块钱都不够我拿去看耳朵的,要么加点钱,要么放我揍。

她说:被针对了都不会找我的?我打电话给他们部长。

下午组装部总车间课长来到了cnc车间,门口处一片黑暗中突然冒出的一件白衣服格外显眼,不过他不敢走进着“亮闪闪”的车间里,他站在门外看着我们,我们坐在机器前看着他。

我知道是表姨在办公室发力了,招呼了人来接应我,可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我还是坐在座位上看着他。

他的目光扫了一片,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他像是找到了目标,冲我挥了挥手,嘴巴一张一闭欲言又止,怕是知道这个环境加上这个距离,说什么我都不会听到。只能一个劲的朝我挥着手。

大小伙说:完了!冲你来的!

我扶着机器慢慢挪动着身躯,直至到了车间门口,他见我来了转身就走,一句话也没说,极其潇洒。我以为是我自多情了,也许他并不是表姨派来的,他招手也许只是在扇风,毕竟这天气实属炎热。想着我也转身回位置去。

但我想错了,见我迟迟没跟上,他把正要返回的我给拖了出来。

在路上他跟我说:你关系挺硬啊。

我问:有多硬?

他说:部长都打电话来给我了,有多硬?

我说:大家都是打工人,何苦为难彼此?

课长把我领到了总车间,在新车间他安排我做了一名机动员,我问他机动员加钱吗?他说有补贴。

机动员也就是副组长的意思,成日四处瞎晃悠,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这个新车间很大,比我刚来时那个大了五六倍,相当于是我们高中时一层的大小。里边布置了很多条流水线,每条线上都有组长很机动员,我问课长,我是哪条线的机动员,课长说哪条线要你你就去哪条线。

我没问,我挂着个机动员的牌子就到处瞎晃悠,有时候就帮他们做做会做的工作,干累了就找个角落睡觉,好不自在,也就是在这里认识了一个跟我同年的女生,她叫阿May。

我很欣赏她,因为她比我还狠,敢直接当着课长的面睡觉,并且问课长现在几点了怎么还不打铃。

她问我:你还在读书吧?

我说:不读了。

她说:不应该啊,你看起来才十七岁。

我说:他们都觉得我二十好几了。

她说:他们傻我又不傻。

阿May是办公室的白领,听工友们说是犯了大错才被流放到车间来,与其说是流放,我觉得她更像是来度假的,拿着白领的工资四处瞎晃悠,困了就拿个泡沫箱做枕头睡觉,太阳照进窗户了就过去晒一晒。

我同样问回她还读不读书,她说读书累,对着电脑敲表格累,做人就是累,还是这样舒服。我表示赞同并与她赏着落日余晖,虽然被周围厂楼挡得那抹不刺眼,不强烈的余晖。

她说她在中专拿了很多职业证书,这些证书也能让她拿到一份办公室吹空调的工作了。

我问她当初为什么不去念高中,是分数不够吗。她回答我说读什么都是为了赚钱,还不如读个中专早些出来赚钱,她的志向不高,不想跟其他人相互卷来卷去的,只想找一份可以夏天吹空调,冬天睡大觉的工作,所以来到这正好。

我接着问:你赚钱是为了什么?

她说:为了买好吃的,为了玩好玩的,为了能够快乐,不然头上全是白头发。

我永远记得六月九号那天,高考结束,干妈不知道怎么的就弄到了我的新号码,那天晚上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让还在跟舍友打牌的我瞬间泪崩。

干妈说:小子,换号码微信也不跟干妈说是吧?

我说:看你朋友圈玩得那么开心,我嫉妒,不想在看到。

干妈说:听说你进厂打工了,你不高考了啊?

我说:我单招都被录取了,不考了。

干妈说:被录取了啊?好好好,我干儿子有出息,等你以后飞黄腾达,给干妈长长脸,记住啊,一定要保持联系。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哽咽着说:干妈,我他妈读的是大专,不是大学。

干妈说:大专也是大学,我干儿子是块金子,到哪都会发光的,你相信干妈。

我挂了电话抹了把眼泪才将手中的黑桃二给甩了出去,舍友们问我怎么了,我说:你们的烟熏到我眼睛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天晚上是我们的毕业宴,我向课长请假,课长说行,就是要扣五百块钱误工费,我说他是黑心课长,他说这是厂里规矩。

那天我萌生了一个想考律师证的想法,等我熟读法律以后,我一定要把这个厂告到破产,可我的表姨告诉我,这没用,厂里的老板有着特别专业的律师团队,我打不赢他们,我说那行,我服了。

婷姐那天给我发了很多消息,她问我回到白玉了吗,毕业宴要开始了。我回复她说,走不了了,工厂要扣我五百块钱,这可是我的四分之一工资。

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直接把五百块钱转过来给我,这让我拿着手机的手不禁颤抖起来,我想说姐,五百块不够啊,往返都得三百,但是我没这么说。

我说:姐,我不能收,咱们来日方长。

她没回复我,而是发了一个气愤的表情。我的老父亲不知道又从哪拿到了我的新号码,他加了我好友,我不好意思拒绝,因为验证消息上边写着:我是你爹。

他的第一句话就问:儿子,厂里做的怎么样。

我回复:生活自理,学费自给。

随后他又说:听班主任说,你又不想参加毕业宴?

我想到初中时的毕业宴,全班就我一个人没有报名,当时家委都把我那老父亲的电话给打冒烟了,我还是没有同意,最后父亲偷偷帮我报了名,而我是因为心疼父亲那一百多块钱,才去到大吃特吃,打包了盘白斩鸡回来。如今我想去参加这个高中毕业宴,却又是因为这几分破钱而伤透了脑。

父亲听了我的说述,他给我发了好长一段话,随后说:八百块钱,去吃个饭,不值,去毕业宴,值。

我说:好。

我还是贪财,我没回白玉,那晚的加班我没去车间,我跟阿May因为太闲被派去外厂拿货,经过一座大桥时,阿May说头顶上那座桥叫虎门大桥,桥下这片水域就是珠江,我看着却像白玉的南流江,发黑,细细看来好像还闻到了臭味,阿May说大晚上的看肯定发黑啊。

我又问她:那白天它黑不黑?

她说:也黑,你想看干净的就跟我去我老家,那一片海,蓝的。

我说:我不想看海,我想吃生蚝。

她说:我家就是养生蚝的,我请你吃。

我说:算了,我还是吃不惯海味,我想吃家里的脆皮香肉。

她问我什么是脆皮香肉,我说是白玉的生蚝,人间的龙肉。

那天晚上我做了这几年来最想做的一件事,我凭着记忆加了小太阳的好友,因为想着高考完两天了,她应该也能有时间找回自己的账号了吧,可我还是很担忧,我害怕她把我忘了,事实证明,她确实把我给忘了。

她先是给我发了给问号,我感觉这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跟我说了一句你是谁一样,心像凉了半截。

我问她说:你还记得我吗?

她回复:有点印象。

阿May说不想那么快回到厂里,因为一回去她就想睡觉,我问她那能去哪。她说她要沿着这个大桥走,直到走到威远炮台那。

天很暗,我看着头顶上的大桥,它很亮,一整道的黄色光芒从这头带到了岛屿的另一头,这让我能勉强的看清岛屿上的建筑。

我说:那边太黑了,换个方向走回厂那头的美食街行不行。

她说:也行。

手机没响过,我不停的来回点亮屏幕,看着上边的手机从七点二十跳到了九点,一路也从虎门大桥走到了美食街,腿酸了,可眼前阿May却还是依然哼着小曲一蹦一跳的。

我问她:你不累吗?

她说:累,但是很开心,拿着工资出门混了一圈。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情好了许多。

我从不会主动删好友,我只会不停的切换账号,但我那天晚上把小太阳给删了,因为看到她那句“有点印象”就好像看到了一只黑色的老鼠死在了一处漆黑的角落一般,无比瘆人。

美食街上的工友们嘴上都叼着烟,地上也满是抽剩的烟头,他们抽了很多的烟,多到本就黑的天上又蒙起了一团黑雾,阿May跟我说天上一团黑雾,是要下雨了,我说,那是他们喷出来的烟雾。

随后阿May问我:你有女朋友吗?

我说:要结婚的没有,刚刚唯一一个女性的朋友也没有了。

她接着问:那我算不算你的朋友?

我说,我说什么我记不起来了,因为天要亡我,真的下雨了,而且就在一瞬间,老天像刚开局就甩下了一对王炸,把周围的人都整沉默了,雨声大得覆盖住了人声。

我只记得当时我抢过阿May手中的厂服披在身上一路跑回了宿舍。

一波三折,欲哭无泪,这场大雨像在替我落泪。回到宿舍还未平息心情的我,手机就突然响起来了,我收到了阿源发来的毕业宴视频,一大堆。

还有婷姐发来的话语,一连串。视频我没敢打开看,因为怕,不过婷姐的话语我看了,因为打开手机就能看到。

婷姐:我的团支书,谢谢你这三年为我,为同学们,为这个班做的点点滴滴,今晚很可惜没有看到你,你说你是边缘人物,害群之马,可以班主任角度的我看来,你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优秀团支书。又身为婷姐的我看来,你是一个处处为朋友着想的好伙伴。今晚很可惜没有看见你,那些视力不好的同学跟我说,他们很感谢你,感谢你能把他们安排到前面的位置学习,那些基础不好的同学也很感谢你,感谢你能把在重点班的同学拉来辅导他们。对了,还有那些混世魔王们,他们说感谢你包庇了他们玩手机这么久,不然他们就得回家了,你究竟瞒着我做了多少坏事?这个先不说,同学们都很挂念你,你叫我一声姐,你别嫌姐啰嗦,姐想告诉你,自己选的路自己要走完,可也不是说一路上都是孤身一人,你要试着去跟其他人交朋友,能跟你将心比心的就是你的朋友,作为一个学生,你做的可能不是很好,可作为一个朋友,你绝对是优秀的。好了,就说这么多,有空回来看看姐,祝你前程似锦,以后都能像现在这样,快快乐乐的。

我回复:我哭死。

第二天我向表姨发出了辞职申请,我说我想回白玉送外卖了。表姨也没拦我,她说正好四个月合同也到期了,那晚她请我到她家吃了饭。

她说:你小时候还有点肉,长大了就瘦了,拿了工资去吃好点。

我说:我吃不胖的。

她说:以后你要来就是到我新家起好的时候了。

我说:我读不下书回来接着干也说不定,厂里怎么舒服,就是无聊了点。

她说:你不属于这里。

来的时候就一个包,走的时候包都不见了,也许是落在什么地方找不到了,不过我严重怀疑是被老鼠给叼走了,因为在宿舍睡的最后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出现了一群黑皮的老鼠,它们把我逼进一个角落后把身上的黑皮给褪了下来,变成了一团团会发光的火球,照亮了周围。它们把我带的物品一件件的叼走了,最后一只火鼠叼着我的包在走的时候跟我说:别怕我,我一放出光芒,周围就亮了。

相当离奇,极度抽象。但也是从那天之后,我开始没那么惧怕这些黑色的小玩意了,不过碰到死的我还是会吓一跳。

我把借表姨的竹席枕头还了回去,用购物袋装着我的被单跟衣物,单手扛放在我的肩头上离开了工厂,极其潇洒。

那天正好是星期日,舍友们还在梦乡时我就离开了,我没有跟他们道别,他们说我的这个床位换了很多个人,有的干了一个星期,有的干了两个月,目前干的最长的就是我。我想着我把记录留下了,让下一个人让来打破吧。

周末的厂很安静,秋天的太阳也很温和,厂门口的阿May好像等了很久,我前脚刚踏出去,她就给我塞了一包奶糖,说吃了糖就别抽烟了。

她说:和我一起来实习的同学都接着回去念书了,你是我在厂里交的第一个朋友,你会记得我吗?

我说:你是我交的第二个朋友,我会记得你的。

她说:到白露我就不干了,回家了,你要是想吃海味,就来找我。

我不迷信,可我却信天命,我觉得人从天地中来,必定受天地影响,就比如一到天冷我就想睡觉,一到天冷了某人的嘴唇就会开裂,我觉得能遇见这么多不一样的人,并跟他们有过交谈是缘分,我会尽力的记住他们,因为他们或多或少在某一方面影响过我,让我懂思考,使我有收获,使我有进步。

她不在说话,招手跟我道着别,我回想起我从小到大,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与人道别,转学要走时,离开英语班时,初中高中毕业时,离开家来到工厂时,可能是我不记得,也可能是我不想说再见,总之,这是我第一次说了再见。

我说:阿May,我的评价是,你是一朵蒲公英,风吹到哪你就飘到哪,没风了就停下等着下一阵风的到来。

阿May说:那你是什么?

我说:我也是蒲公英,但我更喜欢称自己是木菠萝。

在车上我吃糖吃了一路,司机的一个急刹让我把大牙磕坏了,回去补花了六百,当时还想找司机赔钱来着,可想到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也就不了了之了。

火兔同学,我要跟您讲的故事讲完了,如果可以,我也想听听您的故事,这个破大学也没什么好讲的,整天除了吃就是睡,有课就去上,我正常发挥,挨了处分。

我还是不想跟那么多的人交朋友,我总觉得他们也许会有一天在我背后来上一刀,但你不会,因为你只会光明正大的给我来上心服口服的一刀。

最后跟您分享一句诗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祝您前程似锦,吉祥如意,每天都能带着笑脸过好每一天。

陌生人:快乐小孩

二零二四年一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