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封信
火兔同学:
您好,首先,很高兴您看了我给您留下的信,虽然我并未得到您的回复,但我还是要接着写下去。
因为跟您还没有真正的书信往来,所以我只能在接着我自己的写下去。
多愁善感不是好事,记性容易拎不清轻重,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到现在还记得,甚至能与您在这纸笔上交谈。
小学的那个暑假,父亲送我去学了散打,我在练了几天后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天下无敌,随后便找了散打班里的大师兄决斗,果不其然,我被大师兄一击就倒,反倒是我有一股硬颈的劲,越挫越勇,也就是这股越挫越勇的劲让我的左手在下一次趴倒时,摔断了。
那个暑假我的左手都包裹着一层木菠萝味道的中草药,四周还夹着三块中医师傅垫桌脚用的木板,最后再用一条三角巾把这只手给吊起来,就像无间道里的那个卧底一样。
也是那个暑假,父亲少了对我的言语攻击,也许是他觉得他的儿子吊着手臂已经算是身体损坏了,要是在把精神搞垮,我这个人就不完整了。不过少归少,他的言语攻击还是存在于一些生活场景中。
母亲也不在成天说离婚离婚了,也许是觉得离婚后吊着一只手的儿子生活不能自理,以至于拿着铁皮盆到乞丐街抢泔水都抢不过那帮乞丐,相当凄凉。甚至吃饭时她都会帮忙盛饭。当时真的感觉很幸福,但是我不敢笑出来,因为我怕父母看到我的笑容会发觉我其实不够惨。
小太阳第一次看到我这样时,她说:快乐小孩,你被报复了啊?
我回答她:那天有人当街抢劫,我见义勇为。
离谱的是她居然信了,她还说这像是我做出来的事情,并表示同情我,同时请我吃黄桃罐头。
我问她上哪读初中,她说市八中,我说这像是她读得了初中。并表示祝贺她,同时吃完了她的黄桃罐头,一块不留。
那时候我还庆幸,幸好自己不是左撇子,要不然真就有得自己受的,但后来的我才发现想错了,这不是自己觉得好不好受的问题,而是别人不想让我好受的结果。
开学时,父亲车着我去茂中,那是个建在半岭上的学校,学校的大门跟打仗片里的碉堡一个模子,都充斥着压抑的感觉。
在车上父亲一直叨叨说,住校了要学会生活自理,并告诫我要与人和善。我不想住校,我想着住校就失去了自由,不能在晚上偷偷开电脑玩了。
但没有办法,我说没有话语权的,我的家人一度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个闷油瓶,是个爱惹事的闷油瓶,换个概念说就是燃烧瓶。但其实我只是跟他们无话可说罢了。
来到这个学校时,我没有很开心,除了大门口给我带来的压抑,就是同学们都把目光聚集在我那只吊起来的左手上,我当时想应该是我的绑带是金黄色的,那天太阳又大所以很吸引人的目光。
我跟着大部队去开了开学典礼,在会上,我注意到了眼前的同学们跟我穿着不一样,他们的穿着是一统的白黄黑于一件,裤子是统一的束起来露出脚踝。他们也注意到了我,特别是我这只吊着的左手。
会上很无聊,我想跟他们交流,但是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是看到了刚啄过大便的苍蝇一般。无一不对我冷眼相向,甚至避得一旁。我收到的回复没有成句,不是切,就是丢。
倒是有一个皮肤黝黑的,眼睛跟被缝起来睁不开,穿鞋是踩着鞋后跟的同学喜欢打苍蝇,他对着我说:掰手仔,你怎么那么多话?
我说:你看不起谁?睁开眼睛说话。
然后他说他要喊人办我,他的嘴巴就是苍蝇拍,把害虫拍死在墙壁上时发出的声音很刺耳,当然只是对那只死掉的害虫来说,是刺耳的。
我很难堪,他的声音很大,周围那些站着的同学们都捂着嘴在笑,还有的提着手指对着我,又放下。我第一次感觉到羞愧,也许是羞愧,也许也不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他们却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在这个内宿学校,对于没有住宿过的我来说,心情真的很压抑,我本以为仅仅只是失去了自由,但没想到还被禁锢了思想。周围的同学们是那么的其乐融融,毕竟他们早在小学时就是一个班上的同学,我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我只能听着他们说,听着他们笑。自己躺床上闭着眼与自己聊天。
正式开学后分了班,我去了重点班,当然是托了我父亲的关系才去了重点班,这个班的同学更奇怪,奇怪得离谱。上一秒还在跟你嬉戏玩闹,下一秒就跟其他人说你的笑话,听着他们指着我说一些不属于我的评价,我第一次感觉到心脏的运动方式,一阵阵的抽着,血液在上边轮番交替的涌出。
也许是因为我那吊起来的左手,我把吊带解了下来,他们还在笑。
也许是因为我的穿着,我把白衬衫蹭得发黄甚至发黑,他们还在笑。
也许是因为我比他们白,我抓到机会就到太阳底下晒,可是晒不黑没办法。
也许是我的成绩不好呢?可是我的成绩也不差啊。反倒是那些比我差的同学笑得最大声,我实在是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会被那么多人当作笑柄。
在学校里混了许久,我总结出了一个定理,重点班的同学爱笑,其它班级的同学爱喊人,每一次在食堂吃饭时都会有一些陌生的同学来插我的队,我喊过一次,他们一伙人围着我说,要送我去见如来。我就在没喊过。
我也有自知之明,他们人多,我身受大伤自知不能抵挡他们的千军万马,所以干脆示弱,那时候真憋屈,想到可能是暑假时过得太幸福,物极必反。也可能是小时候作恶多端,遭报应了。
以前一直自诩为害群之马,边缘人物。直到我真的成为了重点班的害群之马,茂中的边缘人物时,我才深刻的理解这两个词的恐怖性。
我的脑中第一次有了一个问题,会不会朋友,就是与生俱来的?
我对朋友这个词看得很重,也许是当初的动画片特别正能量,关于伙伴的理解非常的透彻。
真正的边缘人物在自娱自乐。我秉承着这个概念真正的自娱自乐起来,下课后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拧着魔方哼着歌,当然拧魔方是为了恢复左手的技能。
那时我前桌坐着的学习委员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好乐观啊。
这句话听着像是好话,可加上她的眼神,这实属把我冒犯到了,她的眼神一直在我那被草药包得黝黑的左臂上,不过虽说她说的不是好话,但也比我这些天来听到的话要好得多得多了。
我还是怀有侥幸心理的认为,也许只是她的言语表达比较随性,也许也只是我自己想得太多,太感性。
她会给我抄作业,也会给我抄试卷,更会在我哼歌的时候跟我一起哼,我以为我这算是交到朋友了,但我又以为错了。
她不是我的朋友,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取笑我,相当于是碟中谍。
班主任访宿舍时问她:后边那个同学有没有打扰你的学习。
她回答班主任说:他上课一直在哼歌,考试时一直在窥视我的,极度影响我的学习。
这些话我是偷听他们一伙聊天时听到的,我装模作样的拿着课本,他们聊的那叫一个起劲,笑声一阵一阵的传过来,我抬头看向窗边,是一座座重叠在一起的大山,山峰弯弯曲曲,但跟这些笑声一样,延绵不绝。
那天晚自修,我被叫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里,我一过来就听到他冲我喊了一句:什么东西。
他像那些看我笑话的同学们一样对我提着自己的手指,上下甩动着,我还记得办公室里的灯很亮,他的手指甩出了残影,也或者是我眼中的泪水泛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说我不要仗着自己是关系户而为非作歹,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当时还懵在这个班主任的行为里,他甚至可以用抽象来表达。
在我们的课上他是那么的风趣且幽默,有的同学半夜生病了,他会第一时间赶到,有同学半夜饿的睡不着觉,他也会煮上一碗挂面,但到了我这里,他就像一个被主人抛弃在街头的,对着人歇斯底里的狂吠的狗一样。
我张了张嘴,他叫我闭嘴。他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也或者说我的解释根本没有机会,他把同学们给我带上的帽子钉上了螺丝钉,这下我算是完全坐实了“坏学生”这个名号了。
班主任的眼袋很黑很深,也许他日夜备课睡觉的时间少得可怜,他希望他的学生能不负他的一番心血,好好学习,也就是成绩能肉眼可见的增长,但我这一号人成绩并不出彩,还说他的坏话,这他能不生气吗?是我我也生气,但是我不是,我不是没有好好学习的人,我也不是给他起外号的人,我更不是那颗重点班里的老鼠屎。
可是大家都认为我是,那我就是了。
期中考试没有辜负我这个“坏学生”的形象,我考了倒数第三,家长会开到一半我的父亲就被班主任拉到办公室里单独约谈,那的门是打开的,我只要想听,完全可以靠过去偷听,但我不敢听。
我的老父亲,相当的冷静。冷静到甚至没看我一眼,没招呼我上车,他就把车开到了校门口。好在他应该意识到了他还有一个儿子,他还是停在了校门口前,我站在车尾那亮着红光的灯前,看着后视镜里他那皱得跟防盗锁一样的眉头,还有他伸出车窗外突满血管的手上夹着的那根飘着蓝雾的香烟。一言不发的父亲,这反倒是让我害怕了起来。
我还是上了车,窝在后排的角落边上观察着后视镜里他的表情,我还在想他可能成熟了,他也许知道他的儿子并没有老师同学口中说的这么坏,我甚至还幻想他能跟我说:儿子,老爸相信你一直都是一个好学生,好孩子。
但他没有这么说,车子驶离学校后,停在了一个红绿灯路口,皮革被敲击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车子内,他说: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好动,但没想到你是一个侮辱老师,严重影响同学的人!
他说几乎以吼的方式跟我说的这些话,在听到他的这些话后,我松了口气,原来父亲还是那个父亲,只不过施法的前摇变得长了些。后边他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因为他发完他的飙之后,我知道我就该面对我的母亲了。
回到家的当天晚上,母亲来到我的房间里,他坐在那张我小学时英语班第三名积分换到的小凳子上,一言不发,我也同样看着她,我想这两夫妻怎么都这样施法的前摇长到离谱?
后来聊起这些往事时,母亲才跟我说,她那时候实实在在的在跟父亲闹离婚,甚至到了去到民政局的地步,再加上我在学校里传出的各种不好的流言,让她那段时间精神状态不是特别的好。
后来的我表示理解。
我还记得她当时的样子,她跟班主任一样,眼袋很深很重,也许她日夜赚钱睡觉的时间少得可怜,她希望她的孩子能不负她的一番心血,好好学习出人头地,但她的孩子考了全班倒数第三,还说老师坏话,还影响同学学习,她能不生气吗?是我我也生气,但是我真的不是,我真的有在好好听老师的话,我真的没有影响同学给老师起外号,可是老师说我是了,母亲也觉得是了。
母亲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我也不需要去仔细回想都能知道,也无非是跟父亲一样的教诲,她坐在那看着我吃完了一碗泡面,最后道了一句熟悉不过的话:期末在是这样子,我跟你爸就离婚。
回到学校后我只能听着那些有关我的笑话,自顾自的看着课本,刷着题目,他们说我回家被父母双打打得不自信了,也不在哼歌玩魔方了。
其实我只是被他们打小报告打到不敢哼歌了,魔方是因为被偷了才没得玩。
那个学期我没有报英语班,因为母亲在听说了我在茂中的“风云事迹”后,她说我变坏了。
听了她的话后我很矛盾,我最跳的时候她没这么说过我,反倒是我最沉默寡言不惹事的时候,她说我变坏了。也许是那个时候重点班老师的话真的很难听,也许是那个时候她跟我爸的争吵次数太多了,以至于她看什么都是坏的。
她还说:你现在这么差劲,黄老师才不认你这个干儿子,英语班也不要去了,省的你白瞎我的钱。
舆论真的能压倒一个人,我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是他们口中的坏人,我的脑中已经浮现干妈指着我说:你这个精神小伙,不要说你是我干儿子。的这个画面了。
所以那时候我很害怕他们离婚,想到离婚后我就真的要拿个铁皮碗到火烧街边敲边要饭的场景,鸡皮疙瘩就起一身。
而越是害怕成绩也就越是差,后边的月考我依旧保持着第三的位置,我开始厌烦了,厌烦处理这些人际关系,厌烦老师讲的话,当时我觉得我是真的愚蠢,做事情只能捡别人的屁股跟做,我的人缘是真的差,去我同村发小的宿舍时也被那些同学所讥讽,他们对我说:你一个重点班的天天往我们普通班跑,是看我们笑话吗?
我反倒觉得是被看笑话了,我在同学们眼中本来也就是个笑话。
晚上睡觉时,不知道是不是宿舍太热了,把我的眼睛给闷得直冒汗。也许也是舍友们那些难闻的气味太大了,把我的眼睛给熏出了泪水。我只能把被子蒙在脑袋上,想着这样做能够隔绝这一切障碍。这个方法是有效的,我就这样蒸着“桑拿”睡了过去。
梦中的我跪在客厅正中央,任由母亲的衣架一下接着一下落在我的大腿上,任随父亲不重复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的穿过我的耳膜,我跑到了干妈那,干妈说不要紧,没人要我了还有她。小太阳说不要哭,她会给我吃黄桃罐头。
把我搞不自信的不是父母双打,双打只会让我的内心更加坚定。而是他们的话语,那些不在我身上留下血痕伤疤的话语。
那个周末我逃离了班主任举办的数学班,搭着公车去找了我唯一的朋友,小太阳。
我在她家的楼下向上望着,待她出到阳台收衣服时,向她挥着手,她拿着一件衣服,和一根撑衣架跑着下来,把我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说:快乐小孩,你怎么变苦瓜大王了?
我问她说:你在学校有没有受委屈?
她回答说:没有,你被欺负了啊?
我说:没有。
她说:那倒也是,你不欺负人都好了。
她指着我的眼眶说,我的黑眼圈很深,眼袋很肿,是不是又哭了。我说晚上太热睡不着,熬出来的,宿舍味道太大太冲,熏肿了。
她问我怎么这个学期不来英语班了,我说,我是害群之马,来了影响大家学习。
她切了我一声,回复说:那你别来,主要不想看到你。
我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留在她的头发上,她接着说:快乐小孩,你别当真,我说着玩的。你不来找我玩,我就要无聊死了。
她那原本的齐脖短发被剪到了齐耳,她的头发只是区区短了几寸,可我却感受到了她像是多了几分委屈,也许是我像我妈那样,我妈是争吵了很多,看谁都是坏人,我是受了很多委屈,所以看什么都是委屈的样子。
她说:你怎么哑巴了?
我说:你的头发怎么没了?
她说:你头发才没了,我只是见太热了,理短了些。
我说:不是脱发就好,下次别理了。
她说:你没在学校哭哭啼啼就好,下次别苦着个脸来见我了。
那天见完小太阳后,我坐着公车赶在下课前回到了班主任的数学班,从那天后我不在那么的消沉了,我意识到虽然我是一个边缘人物,但我不是一个被全世界孤立的,只能自娱自乐对边缘人物。
期末班里要拍集体照时我没有去,因为那个是集体照,是一个集体一起拍的。这一个学期结束,我不再是倒数第三了,而是晋升成了倒数第一,我的父亲把我转走了,他也许是感到我的不开心吧,也或者是我在那给他丢人现眼,败坏了他的名声。
好就好在我的父母没有离婚,母亲像是忘了这件事一样再也没有提起过,不过我当时还是很害怕他们真的会在某一天突然分开,然后丢给我一个碗让我去火烧街要饭。
寒假时我没有碰过那几本寒假作业,因为我根本就没领,快乐寒假这四个字让我觉得不快乐。
当母亲问我寒假作业呢时,我回答她说老师知道我要转学了没发给我,也没让我交书本费,母亲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则是问我还想不想回英语班里继续上课,我说我去了也是赔钱,丢人现眼,还不如不去。母亲没有接着说下去,我感觉她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她看我的眼神中像是带了一种失望。
寒假的第一天我把那个我小时候贴满表扬的水龙头给砸坏了,因为看着上边已经发黑发黄的表扬,让我想起了我那帮穿着白黑黄一身的同学,我想把这些表扬撕下来,可是经过岁月的侵蚀,它们已经完全粘贴在上边了,不管怎么撕,都会留下痕迹。
所以我干脆从工具箱掏出了榔头,把它敲成两半,在把它敲得粉碎,把这些碎渣往空中一扬,它们就像是父亲手里夹着的香烟,烟头上冒出的蓝雾,也像母亲那好久没洗的头,上边沾着的点点发屑,还有宿舍里舍友们发出的凝聚成形的难闻气味。但我觉得更像班主任那敲桌子时震起来的粉笔灰。
不管它像什么,我都被物业主任阿姨严厉的批评了一顿,她说,小区是我家,美丽靠大家。我表示赞同,并且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同时拿来工具将满地碎屑打扫干净。
回到家里,我拿出了家里的备用水龙头,它很新,拧头也很灵敏。正当我还在装着水龙头时,我的干妈给我发了一句消息,她说:开心果,上了初中怎么不来看看干妈了?是不是把我忘了。
我的心情很复杂,看到她这句话,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像那个被我砸坏的,还没来得及装好的水龙头一样,水止不住的往外冒着。
好像是它冒水的声音比我哭得大声,我加了把劲,用上了丹田的力量,哭得比它更大声。一并水声下,就把这个龙头给装好了。
火兔同学,这次的故事就分享到这,我还有很多故事,如果您愿意看,我想跟您分享,如果可以,我也想听听您的故事,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虽然没有酒,但是以字会友是真的。
最后跟您分享一句诗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祝您前程似锦,吉祥如意,每天都能带着笑脸过好每一天。
陌生人:快乐小孩
二零二三年九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