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悔恨
魏莱能去哪儿呢?
张宇洋手揣在肥大的校服兜里走在清冷的街上,发现对魏莱的了解少之又少,自问究竟喜欢她什么,在过去他被虚荣心包裹,用着最世俗的眼光评判她,也评判自己,直到堕入无边黑暗,才发现对一个人的眷恋像一道照在前路的光,这或许是痛苦对他的另一种回馈,就是让世俗在心中瓦解,逐渐对一些情感和人有了新的排序。
他大学有过一段爱情,经历过后让他不再相信它,觉得那只是两个人在对方身上互相觊觎,他企图用爱情治愈自己因家庭变故受伤的心,对方则在他身上觊觎一份安全感,相爱更像似一场打着“爱”的名义所进行的交易,都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但,魏莱在他眼中似乎很特别,让他不断反省自己是不是曲解了爱情,它应该更像一场心甘情愿的奉献,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从小姨那听说父亲愧对母亲的事,当初父亲因为放不下稳妥的前程没能和母亲南下,成为抱憾终身的事,所以后来哪怕母亲变成疯子,哪怕和家里断绝关系,他也坚持了娶患有精神病的母亲,这是不是和现在的自己一样,都是带着某种负罪和补偿心理。
张宇洋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又陷入茫然,如果一个人活着要靠对另一个人的爱,那生命未免也太脆弱,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会病会死,那再之后呢?他虽然以一个先知者的身份回到十七岁,却发现还在老天的圈套中,头上依然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长吁一口气,发现对人生意义开始深究,就会陷入大脑的混乱,他没那么多时间在思绪中沉沦,而是抓住命运给的机会,去改变一些事。他想起了台球厅,昨天魏莱突然说没事想学打台球,于是连忙向台球厅走去,他去了附近几家台球厅都没见到人,往远的走了些,来到宋兆明常来的那家,因为他穿着校服,入口一个二十几岁染着黄发的男人朝他吹了吹口哨说:“学生出去,现在查的严。”
张宇洋向里面望去,果然看到了魏莱,她把校服系在腰间,穿着件粉色粗线毛衣,正倚在墙上看着一个女孩打台球,这女孩他见过,正是表弟宋兆明喜欢的杨菲菲,也是班主任的女儿。
“说你呢,赶紧出去。”黄毛大声催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魏莱也向他看来,跑出来问:“你怎么来了?”
“找你啊,你妈都找到学校了,你怎么来这种地方?走,回学校,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张宇洋拉着她的手腕。
魏莱甩开,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看着不远处的杨菲菲,只见杨菲菲手拄着台球杆,笑着望过来说:“男朋友挺帅啊。”
“别误会,只是同学。”魏莱解释。
张宇洋打量着杨菲菲,她穿着浅色牛仔裤,雪地鞋,红色轻薄的羽绒服,耳朵上挂着一串金属,画了妆,他不敢想象这会是班主任的女儿,不过倒像宋兆明会喜欢的人。
魏莱跑回去对杨菲菲说了很多话,但杨菲菲却爱答不理,最后摆摆手让她赶紧离去,魏莱这才和他一起离开。
“你认识她?”
刚从地下室出来,张宇洋就问。
冷风中魏莱突然打了个哆嗦,但依然没把校服从腰间解开穿上,张宇洋看着她,发现他和过去自己了解的那个魏莱不同,也可能他从没有真正的了解她。
魏莱过了很久才说:“我们是初中同学。”
“初中都毕业很久了,怎么突然和她玩到一起?你们明显是不同的人。”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张宇洋没有说话,突然怕自己努力的想改变命运,却连好的那一面给改了,比如在曾经过去的那个人生,魏莱如愿学了服装设计,并功成名就,对于她的事,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怎么不说话了?”魏莱突然看着他,张宇洋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问:“你说这个世界有没有完美世界?就是什么事情都如你所愿,那时候是不是就没有烦恼呢?”
魏莱摇了摇头,说:“人永远不可能如愿,就拿寿命来说,真正长命百岁的有多少。”
“我可不想活那么长,没意思。”
魏莱突然很认真的盯着他,然后又松开眼睛看着前方,眼神悠悠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说:“还是要活,就算不为自己也为了别人,其实有时候你以为自己不重要,但在别人眼里你的存在就是别人活下去的希望,就拿父母来说,我真的不知道没有我,我妈会怎么办,大概会疯吧,我以为随着年纪的增长,人会更坚强,其实不然,只会更恐惧不安。”
在这一刻张宇洋特别激动,尽管眼前是十七岁的魏莱,但她的话却只抵他内心深处,仿佛知道他在忧虑什么。
魏莱继续道:“我和杨菲菲当初之所以能成为最好的朋友,是因为我们都被一些东西束缚,当初我因为吃激素药,胖的不像话,被嘲笑被辱骂,我妈又逼着我上各种补习班,就觉得这个世界一点乐趣都没有,而杨菲菲活在父母的战争里,经常无端的被父亲责打,更恐怖的是常看到她爸打她妈,其实我也是才知道她妈是咱们孟老师,有时候觉得自己很痛苦,现在想来好像没有一个人不痛苦,包括施暴者。”
“但……命运有时候也会给人一些赏赐。”魏莱还是把腰间的校服解开穿到了身上,“友情在那个阶段让我得到了开心,我和杨菲菲无话不谈,你知道吗,我们曾经还离家出走过。”
张宇洋觉得魏莱不断向自己打开心扉,他逐渐感觉到了她沉甸甸的心。
魏莱继续说:“我们连路线都规划好了,我们要往南走,去暖和的地方,杨菲菲想开家花店,我想开家服装店,我们俩相依为命。”说着突然笑了,“像不像电视剧里的拜把子,我们当时一个要当紫薇,一个要当小燕子……”
“后来呢?”张宇洋问。
“后来我们决定在一个周末的清晨离开……”
魏莱没有再说下去,张宇洋从她的神色中猜到后来一定发生了什么,看到旁边有卖糖炒栗子,就过去买,然后两个人坐在路边吃起来,这是他时隔十年再一次吃糖炒栗子,因为十年前他就是在和宋兆明在路边吃栗子的时候,闻到母亲去世的噩耗的。
魏莱继续说:“前一晚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就给父母写起告别信,在梳理我才活了十四年的人生时,突然想起了许多我妈爱我的瞬间,也第一次觉得我妈竟然这么爱我,我不敢想象若真的离家出走,她会怎么样,于是……我食言了,同时也觉得杨菲菲的父母必定是爱她的,就去汽车站找她想劝她,路上我骑自行车摔了,耽误了时间,我想起她爸的手机号,特别好记,大部分都是8,于是发了信息告诉他,结果,杨菲菲被毒打了一顿,自此之后我们就绝交了。”
张宇洋看着她眼里的泪光,自己的心也像被揪住,竟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话,魏莱抱着膝盖,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滚落,他手足无措,魏莱哽咽着说:“是我的错,我低估了她的痛苦,以及她爸对她的残忍,是我背叛了她,我以为我是为她好,没想到……”魏莱已经泣不成声。
张宇洋手放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理解了她为什么会突然出入台球厅接近已经叛逆的杨菲菲,她应该是想用她所有的力量拉她一把吧。
沿着清冷的街道走了很久,他们在路口分别回到各自的家,母亲在看着电视,对他说:“不知道12月21日会不会真的末日?”
父亲则在餐桌前悠悠说:“中国人是炎黄的子孙,我们不信什么玛雅预言,我们有自己的历法……”
他忽然心里有种惨烈的想法,就是希望真正的末日能降临,那所有人都不用在悔恨中煎熬,他回到房间,用手机连忙给魏莱发了条信息,问:“回家没挨骂吧?”
很快魏莱回道:“没有,我妈什么也没说也没问,还留了饭,倒让我很不踏实。”
他又说:“听说要世界末日了,如果真的会末日,你想怎么过?”
魏莱没有回复,直到他洗漱完准备睡觉都没有回,他也在思考着若真的有那一天会怎么过,好像留恋过去很不明智,母亲送来牛奶,他叫住母亲问:“妈,如果12月21号真的是世界末日,你会怎么过?”
母亲淡淡一笑,毫不犹豫的回答:“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你的琴还是得练,我已经把闹钟给你提前了半个小时。”
张宇洋苦苦一笑,然后想到了什么给魏莱发了一条信息,“如果那天真的是世界的最后一天,我想应该去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