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姐妹

1990年初秋，阳光很暖，微风轻柔，一对姐妹花走在乡间的羊肠小道，其中一个纹着细眉，带着红色发箍的女孩哼着黄梅戏的《对花》，一句：“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丢下一粒籽，发了一颗芽，么杆子么叶，开的什么花……”悠扬清亮的声音荡漾在乡间，远处忙碌的农人都要直起腰看看江家这对孪生姐妹，然后啧啧感叹：“谁修八世功德才能娶江家这对女儿呀。”但也有人会阴阳怪气的说：“两个丫头心气一个比一个高，一个要成名成角，一个要考大学，究竟什么命咱们等着瞧。”更有甚者会低着嗓子说：“自古红颜多薄命，我看女子就应该钝点，尤其是长得漂亮的。”

江蔓蔓曲唱完看着心事重重的姐姐，说道：“现在高中也毕业了，我们团招人，要不要来？”

江茵茵不及妹妹打扮洋气，虽然高中已经毕业还绑着两条粗粗的麻花辫，身上都是自己家做得粗布衣服，唯一出彩的是脚上那双绣着白牡丹的千层底布鞋，听完妹妹的话，她笑了，说道：“咱们一个胎里生的，怎么你就有这样好的嗓子，而我却五音不全。”

江蔓蔓被夸，更加眉飞色舞，但还是注意着姐姐的情绪，安慰道：“天生我材必有用，最起码你比我会念书，等日后考上大学，就是正儿八经的高材生，咱们家就要出个女大学生咯，到时候可要和妹妹我有福同享。”

江茵茵一笑，“你刚才还介绍我去你们团，想必料到我考不上，我自己心里也不是没数的，八成考不上。”江茵茵很是丧气，随之又说：“你说若真的考不上，咱妈不会给我找婆家吧？”

“那你想不想嫁？”江蔓蔓挽着姐姐的手臂，脸颊红红的，江茵茵则长长叹了口气，“女孩总归要嫁人的，但我觉得还没为自己活，就算要嫁也要嫁自己喜欢的。”

婚恋八卦估计是所有女孩最关注的话题，江蔓蔓问姐姐喜欢什么类型，还没等姐姐回答，自己就抢先说：“我喜欢模样好的，会赚钱的，男人不会赚钱虚有其表，除此还要懂浪漫的，情人节要送我99朵玫瑰，平时也要把我放到第一位。”

江茵茵听过一些关于妹妹的传言，斜睨着她说：“你从小鬼大，性子野，而且又在戏团，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学艺就专心学艺，别学人家搞对象，要搞之前先带来我瞧瞧，一定要是个正派人。”

江蔓蔓噗嗤一声笑了，眼帘低垂把一抹狡色藏起：“你就比我大半个时辰，从小就端着姐姐的威严，你放心，我眼睛比眼镜蛇还毒，只要是男人在我眼前转一圈，是人是鬼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随之催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

江茵茵刚准备说，突然一个小伙骑着辆二八大杠迎面驶来，见到她们摇了摇车铃才从车上跳下来。

江蔓蔓马上换成一副尖酸的表情对其说：“宋保行，你是怕别人不知道你买了辆自行车，有本事买辆四个轮子的，炫耀什么呀。”

宋保行只是笑着，笨拙的打招呼：“你们回家啊？”

“不回家回哪？”江蔓蔓全村最讨厌的就是宋保行，他虽然话不多，却是个甩不脱的人，几乎在哪都能碰到他，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常常未经她同意去戏团不是给她送红枣就是送果品，本来没几个人知道她是乡下妞，因为他，人尽皆知。

江茵茵拉了拉妹妹，提醒她态度，笑着问宋保行：“最近忙啥呢？”

宋保行依然笑着：“我爸准备在城里开家铺子，忙着开张。”

“生意再大也是做死人生意的。”江蔓蔓拉着姐姐的手逃似的离开，嘴里还嘟囔道：“晦气……”江茵茵则回头向宋宝行告别，喊道：“好好干，行行出状元，等着你日后成大老板。”

待她们走远，宋保行才后知后觉的说：“你们慢走啊。”

江蔓蔓回头看着跨上二八大杠的宋保行，啧啧说：“杀了我，我也不会嫁给这号人。”随之还没忘记问姐姐的理想型。

江茵茵还真认真考虑了下，眼睛幽幽看着天际的云彩说：“有文化吧，长相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视野开阔，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说着顿了顿，眼里闪出一丝坚定，“我看我是考不上师范了，不瞒你，很多题都都没写完，我这人就是一上考场就紧张，如果考不上我就去南方打工，报纸上不少人都说下海，我也不图啥，就图见个市面。”

扯着闲话，她们到了家，母亲已经做好了饭，父亲也从地里回来，饭间，父亲突然说：“茵茵，你今年十八了，把你供到高中毕业，爸也尽心了，若你还想上大学，爸只能卖血去。”

江蔓蔓连忙说：“不用你卖血，我供我我姐。”

“你……”江父看着小女儿的打扮说：“数你最败家，你挣的够自己花就行。”

江茵茵扒拉着饭菜，沉默的听着，母亲则在一旁说：“我看得给你们早点寻婆家，女大不中留，你们也别心比天高，我看在咱村的小伙里挑个实在的就行。”

江茵茵和江蔓蔓同时放下碗筷，开始两面夹击，一个巧言巧语，一个引经据典，都反对早日嫁人，江父摇着头说：“你们要是两个男娃就好了。”

江茵茵站起来，凛然说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我决定了，我准备去南方服装厂打工。”

江父仰头看着女儿，厉声道：“翅膀硬了，给我坐下。”

江茵茵依然站着，摇杆挺的直直的：“我出去自己给自己挣学费，不就是个大学吗，我不信我考不上。”

江蔓蔓也在旁边帮腔：“我姐肯定能考上。”

江母看着两个女儿，叹了口气，“你们的命，上天已经安排好了，成不了大气候，还是老老实实的过安生日子吧。”

“有你这么灭自家女儿威风的吗？”江茵茵不服气，江蔓蔓从小爱起哄，虽然事不关己，但看起来比姐姐还气，对妈妈说：“现在都新时代，不是裹小脚的时代，我支持我姐出去打工，你看那些去南方做生意的，不都赚了，说不定我姐以后能成大老板。”

江父把手里的筷子直接朝小女儿扔过去，骂道：“你不说话能死。”

江茵茵同情的看着妹妹，不知为什么从小到大，每次自己做了错事，挨打挨骂的始终是妹妹多，她看着父亲认真的说：“爸，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全，你放心，不是我一个人去，还有姑姑家的春红姐，还有隔壁村的几个姑娘你都认识，我在外边也不是光打工，还要复习参加明年的高考。”说着捡起筷子放到桌上，重新拿一副新的递给父亲。

“就算来年考不上，我也能在厂里学技术，以后开裁缝店也是门手艺，不比种地强吗？”

江蔓蔓很佩服姐姐，天生一副能说服人的气场，她不敢吭声了，把头埋在碗里，心想着什么时候能在团里成个角，又想着最近常光顾的几个老板，看着不是秃顶就是大肚子的，让人倒胃口，世上的有钱人怎么都长的这样丑。

天黑了，江茵茵和江蔓蔓睡在同一张床上，江茵茵突然问诡计多端的妹妹：“如何拒绝一个你不喜欢的人？”

“那还不简单，你不是看到我骂宋宝行了吗。”江蔓蔓咯咯笑着，有人追求对她姐俩不是稀奇事，她知道姐姐有一高中同学，长得还行，就太呆板了些，于是笑着说：“你想拒绝的那人，是不是你说家里是矿务局户口的那人，既然家里条件好，人没大毛病的话，可以给个机会。”

江茵茵捏着被角说：“我对他的感觉，就像你对宋保行一样，宁愿死了也不愿意嫁给他，我发现有的人越喜欢你，你越讨厌他。”

江蔓蔓笑了声说：“但愿我们都能嫁给所爱之人。”

月亮高高挂起，偶尔从寂静处传来几声狗吠，梦中的人开始在另一个世界里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