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寄生于逝者之上的活碑

“累了，需要休息。”来到林野动物园的第六天清晨，忒娜呆呆说道。

她目光呆滞，能够表达情绪的头发也乱成一团海藻的样子。

就算是受龙偶师所暂时控制，这些魔女有时也是会罢工的。

“好吧好吧，那今天就给你们俩放假一天。”

卡林打着哈欠起身，为忒娜重新将头发梳好，做了做热身运动，潦草洗漱之后，慢悠悠用有限的食材做了一顿对付的早餐。

“诶！我可不累哦。”弥菈娅用指甲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凑到卡林的面前。

“前两天都是忒娜在干活，你当然不累啦！但今天自由行动，随你去干什么，只要别做冒险的事情。”

卡林捏了捏弥菈娅的脸，将故意用汗腺散发蛊惑香气的她推开。

“我打算到园区外面走一圈，你如果无聊就跟着我吧。”

“好呀！”

忒娜虽然想要休息，却没有留在温室，也跟在卡林身后，一边在指间生成蛛丝，慢悠悠地编织着某种绳结。

他们钻进地下管道，向着园区外的方向摸索。

前几天忒娜在水族馆与劫命蛛们单挑时，卡林已经让弥菈娅在地下大致摸清了附近管道的走向，大致推算除了通往观景台的地下路线。

先前往园区的综合变电站，在那里的地下电缆枢纽中转，途经一系列复杂的通道，应该就能抵达园区外的观景台。

途中他们发现了一些人类的遗骨，应该是八年前第一波感染动乱中的死者。

他们多半是走投无路时躲进了这里，因为见过的已经太多，稍看一眼这些骨骸的散乱程度，卡林便能大致想象这里曾发生过的绝望故事。

从温室龙巢中发现的龙眼相机，相机原本的主人也曾在胶卷中留下l记录诸多往日时光的底片。

但如今的幸存者，大家心里都已经装满了故事，曾经一路逃难所见所闻，总能看见人性的黑暗和挣扎。同伴们齐心协力为求生存，牺牲与托付的情景也上演过太多，如今大家都已经麻木了。

如今就算再有同学死去，大家也很难再掉眼泪了。

也不会有人能再耐心去听卡林分享什么故事。

卡林将遗骨粗略收拢到一起，把这些故事埋葬在心底。他们这些拼命活下来的人，本身就是牺牲者的墓志铭，努力活下去就是最好的纪念。

卡林继续前进。

他们的推测没错，只在中途经过了四五个转角，便抵达了园区外围的大街。

从街角小型变压器下的洞口里费劲钻了出来，一眼便能看见前面的观景台。

弥菈娅挨在卡林背上，也从洞口里挤出脑袋，用【热迹感应】看了一遍，确认这附近并没有丧尸活动。

卡林将自己那只浮游蝾螈真龙龙偶也拎了出来，让其先行向外探索，影化的浮游蝾螈是极安全的侦察者，只可惜浮游蝾螈还只能算是幼年期，行动速度不快。

等浮游蝾螈走出一段距离，确认附近的一些死角中也没有埋伏，卡林和魔女们走上了街道。

今天没有目标也没有计划，就是单纯在附近走走逛逛。

弥菈娅在未被卡林抓住之前，所日常活动的区域离这里不远，所以弥菈娅对这附近的地形也还算了解。

园区大围墙外沿有着一段相当宽敞的街道，街道另一侧是原本的文创区，曾经还有几家联合运营的博物馆、文化体验馆，多是翠河石畔其余几颗文明星球所支持建设的。

弥菈娅负责带路，卡林从完全破碎的玻璃门走进去参观。

博物馆里已经不知被其他幸存者搜刮过多少遍，自然不可能留在什么具有实用价值的物件，但一些艺术作品却保留了下来，边上的展览墙甚至还有着明显是幸存者留下的涂鸦画作。

卡林欣赏不来异星文明风格的作品，倒觉得幸存者留下的那副后现代涂鸦还挺不错的——模糊的人影在旷野上伸出脖颈对着星空嘶声呐喊，被惊扰的星空层层扰动，一颗颗星辰由此坠落乱舞，才使人发现它们实则是一只只沉睡在宇宙中的萤火虫。

在卡林这一生的十五岁以前，他确实没想过那些只在童谣和传说里出现的魔法虫，会可怕到这种程度。自一千年前桑女们移民至此，这种对于魔法虫的懵懂认识延续了十数代人，在他们的儿童读物里，“魔法虫”甚至是一种充满幻想色彩的浪漫造物，直到他们真正见识到死灵虫为止。

卡林用相机对着馆内的各种作品拍照留念，继续游逛。

他突然有了灵感，不止是魔法师的灵感，更是艺术上的灵感。

魔法本是奇迹，因生命赋予的意义而瑰丽。

有些类型的魔法，也与魔法师的艺术细胞息息相关。

卡林觉得自己也该有意识地去尝试“创作”一些什么，不为别的目的，也不在乎后世还会不会有太仓桑女能够欣赏。

只单纯抒发和寄托自己的感想，在末世里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本身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站在倾颓的博物馆废墟当中，卡林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

在末世以前，他虽然也有在学校接受过基础的艺术教育，但创作的作品都是“儿童涂鸦”级别的。

想了想，他如今比较擅长的，果然还是制作陷阱。

他跑到隔壁不远的商场废墟，找了家大型文具店，这大约是末世里最不受欢迎的商店之一了，里头依旧堆满了各种文具材料。

两位魔女罢工了，卡林便自己从店里翻出一辆手推车，找了块抹布，就着门口花盆的积水擦拭了一番，将自己感觉用得上的文具一件件掏出来，装在透明书箱里，统统搬到手推车上了。

魔女们不干活，却对他的推车感兴趣，当卡林往外推车时，她们便坐在书箱上，让推车的卡林又平白多费了几分力气。

在杂乱的大街上惬意闲逛，随意找了一个合眼的位置，卡林便用忒娜之前编织好的蛛丝，设置绊线和弹射装置。

虽然是无聊消遣之作，但也要向有益的方向考虑。

卡林在用完的黏土炼金罐里灌满了从文具店里调好的油性颜料，用力摇了摇瓶罐，在旁边喷上了“小心！钢笔射击！”的醒目涂鸦。

“小心！三角尺飞刀！”

“小心！直尺斩击！”

他一路上拉设各种陷阱，将各种文具当作弹射的弩箭。

路上恰好看见一家成人器具店，从里头翻出一堆火辣海报，便沿着长街的店面一路贴满。

他好像也变成了拾荒队员，用自己那根撬棍形的戟剑四处扒拉，以往散落各地、毫不在意的各种东西，现在似乎都成了灵感创作的合成道具。

他捡到了一箱会发出很大声响的尖叫玩具，骤然出声时惊得魔女们都愣了一下。他便乐呵呵地继续布设绊线，在各式各样的真正陷阱之间，夹杂着连接尖叫玩具的陷阱。

若是一脚踩到绊线，玩具的鸡头便会导弹一样弹射出来，一边尖叫着一边飞向踩中陷阱的人。

卡林又发现了一家书店，书架上空空荡荡，书本也许是被拿去焚烧御寒了，还可以制成防弹板塞在胸前，以前学生们也曾在废墟里收集书本做类似的用途。

地面上还散落着一些脏兮兮、皱巴巴的书本，卡林挑了几本自己中意的。

《家用电器原理和维修》、《插花艺术创作与摄影小技巧》、《盆栽大全》、《100种生活中能用到的小型造影仪》...

接着他从路灯上拆下一块太阳能充电板，又找来一个大喇叭。

卡林挑中了附近不高不矮的一栋楼房，但又懒得爬楼。

灵感如同泉涌，他找来两块轻盈铁板，用忒娜的强力黏胶粘在鞋底上，轻轻叩响螳刃公的刀鞘表面，蔓延出的雷电便在脚上生成让人感觉脚趾微麻微辣的磁场，使卡林得以顺着楼房的外墙笔直地走了上去。

来到房顶后，他布设了一个粗糙的联动装置，太阳能板为喇叭持续充电，只要风力足够吹动设置在上面的拨片，就会挤压尖叫玩具，借助喇叭不断发出诡异的大叫，将附近的丧尸吸引过来。

卡林又在附近的楼房顶层布设了几个能够产生回音的声筒，密集的楼房就像山谷一样余音回荡，这样丧尸们搜索这个最初声源的难度就成倍提升了。

回到地面上，弥菈娅正在一家文创服装店里摆弄各种灰尘扑扑的衣裙，就算挑到了钟意的衣服，她也不是直接穿上，而是用体表的虫丝虫绒直接生成相同的款式。

忒娜正在无聊地走动，刻意去踩卡林刚刚布设的陷阱。

从不起眼角落里接连飕飕弹射出十余根钢笔。

忒娜将纤细的腰肢向后一折，钢笔便扎进街道上抛锚的破旧汽车上，被洞穿的车门发出一阵嗡嗡嗡的颤音。

魔法蛛丝弹力惊人，将普普通通的文具也变成了足以杀人的凶器。

卡林远远瞥了一眼，钢笔将车内的座垫炸成了麻花，残余的笔身表面因为剧增的高温熔化出了钢水。

搞破坏的忒娜毫无自觉，歪着头想了想，从卡林搬来的一沓笔盒中又抽出一叠钢笔，似乎打算自己动手，捣鼓出一个威力更大的陷阱版本。

虽然缺乏一些想象力和创造力，但制作蛛丝陷阱是【操丝使】最擅长的魔法技艺之一，卡林只要做出表率，忒娜很快便能模仿他的行为，拉设出更精巧的陷阱。

忒娜接替了他的创作，卡林便继续往前走，刚刚拐过街角，突然听见了电机引擎的声音。

不远处有一架巨大的越野车正向着这边驶来，街道上满是汽车残骸，所以它将街边的绿化带当作了新路，巨大的轮胎将丛生的杂草一路碾碎。

车上满满当当坐着八名幸存者，看不出是什么来路。

也许是捕奴队，也许是拾荒队，甚至是某些极端宗教团体。

如果是以往，卡林肯定会立即躲入死角谨慎观察，但现在的他只是反应平淡的站在街上。

车上的人们扶着各自的枪支，没有立即将枪口直直对准卡林，但都始终与他对视着。

有一位蓄着长发的女性幸存者，脸上戴着狰狞的骷髅鬼面，看起来像是某种死灵生物或是死灵魔法的产物。

几乎有两人高的越野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卡林面前不远。

卡林当着他幸存者们的面，摇了摇手中的喷雾罐，对着一旁歪斜的路牌，涂满醒目的黄颜料，好似在标记自己的领地。

“后头我已经搜过了，没有值得你们带走的食物，除非你们爱吃那些蔓藤上的毒果。”他说道。

车上的一个男人回答：“我们现在是犯不上去吃那些毒果，但也许以后呢？兄弟，这条路不至于已经被你‘禁止通行’吧？”

人们始终紧盯着卡林，食指离自己的枪支扳机并不远。

毕竟卡林背上背着的君盔戟剑和枪支，腰带上挂着的相当稀有的螳刃公和旋镖星蜂，还有一捆蛛丝绳，乃至于他大大方方甚至显得有些放松的站姿，都使他本人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卡林甚至没有拔出自己的武器，手头只有一瓶喷雾罢了。

“那倒没有，我只是友情提示。”

他的回答，就像他本人一样轻松。

反而让幸存者们越发心生忌惮。

戴着鬼面的女人开口了：“我们只是恰好路过，并不打算往那边走。也友情提醒你一句，那边不远处就是动物园了，别往那里去，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魔窟。”

卡林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我正打算四处逛逛，有什么情报吗？”

他往自己的背包里掏了掏，引得其他人一阵紧张，最后掏出了一盒椰蚤弹，打开盒盖展示给对方看。

不是他从学堡学生会那里毛过来的淘汰品，而是这两天荪荪通过命运魔法从，其他郡的枪匠那里换来的弹药，只看弹体表面泛着的色泽就能显示出优劣差异，这盒椰蚤的品质显然处在水平线上。

对方显然也是识货的：“那座动物园里如今有着十位数的五度异虫，五度君盔虫、丧钟蝉、劫命蛛，应有尽有。”

卡林有些失望：“只有这些情报吗？这可不值得换一盒子弹呀。”

几位幸存者抽了抽嘴角，可以规避必死危险的情报被说得好似一文不值，这口气也太大了。

鬼面女说道：“我们可以告诉你一条捷径，通往园区西南的户外马场，那里还生存着营养价值极高的龙种和野马。”

陌生人所提供的捷径，也许包藏着祸心。

“够了。”卡林微笑着掂了掂手中的子弹盒，抛给了对方。

鬼面女接过弹盒，也掂了掂重量，却开始沉吟。

坐着她身旁的幸存者们却突然调整了坐姿，感觉一个个变得更加的紧绷了。

她抬眼一看，脚趾也不禁紧张地收紧了一下。

两位寄生者魔女已经站在了卡林身后，恬淡的注视着他们。

“学堡，死灵法师？”她涩声问道。

卡林没有回应。

鬼面女便向自己的同伴示意，让其拿出了一张与卡林手上同款的园区导游手册，在地图上画出一条路线，然而远远扔给卡林。

忒娜屈指一弹，蛛丝便将飘来的册子拽到她的手中，卡林接过来随意扫了两眼，没有说话。

“告辞。”对方如此说道，匆匆忙忙地将油门踩到底。

卡林目送越野车碾着绿化带远去。

可惜他始终没分辨出对方究竟是拾荒队还是捕奴队，若是后者，此刻他的刀应该已经架在对方脖子上了。

至少有收获，得知园区深处仍有可能存在其他龙种。

【[奇迹再造]仪式正在储能：27天15时】

倒计时越来越近了，也不知道卡林的进度能不能赶上。

但今天的假期还未结束，现在不去考虑这些，他们继续在废墟中游逛。

正午时阳光毒辣，连地面都烫得焦红，卡林便找了个阴冷的角落，用结实的长衣配合蛛丝搭成吊床，躺在上面翻阅自己刚才捡来的那些书籍。

已经好几年没读书了，翻看书页时，有种大脑突然放空的感觉，催眠效果特别好。

卡林呼呼大睡，午休了近两个小时，在梦中又触发了灵感，做了一个占卜梦。

恰好触发灵感的媒介，是卡林刚捡回来的《家用电器原理和维修》，以及他的佩刀螳刃公。

在龙阙座舰的记忆库中，储存了一门关于炼金术的魔法传承，如若能将其下载到卡林现在的大脑中，便能学习如何制作各种炼金装置，最终制作出各种“精怪家电”——一些具备自主行动能力和各色魔法能力的炼金傀儡，会被一些巨龙放置在龙巢中作为智能家电仆从。

这些精怪家电是一种前置魔法，他会在学习和实践这些炼金术时逐步成长，最终能够制作出一种炼金构装体龙种。

这对炼金术只有中学肄业水平的卡林不太友好。

哪怕这些年来为了能在物资拮据的生存环境中废物利用，他的确也具备一些动手能力。

但这明显是一种需要钻研和积累的魔法，而他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更青睐能够即插即用的魔法传承。

午后起床，依旧是游手好闲，忒娜趁着卡林午休的时候，已经在这片区域布满了陷阱，将喷雾罐递给还在打哈欠的卡林。

“排雷游戏。”忒娜用期待的眼神看他。

卡林接过喷雾罐，领会了忒娜的意思。

她想让卡林找到她布设的陷阱，如果卡林能够找到，自然会用喷雾留下警示标记。

如果卡林找不到，甚至不幸踩到了陷阱，重伤濒死的他也只能接受忒娜的寄生虫卵了。

愚蠢的忒娜还不明白，如果卡林愿意，龙偶师的真命魔力就能将注入他体内的虫卵直接烫死。

但卡林并不抗拒忒娜设计的游戏，他摇晃喷雾，抱着悠哉的心态出门趟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