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计代价
“所以……”
因赛克怔怔出神。一旁的赫里伯恩嗤笑一声，
“所以说，逐光教在本质上没有背弃过救世的信念。比起你们口中虚伪的拯救众生，他们起码愿意给卑微的普通人留出一个化身伟大的位置。”
“……”
“赫里伯恩——”
因赛克深呼一口气，胸前的教袍都因为这个动作塌陷下去。他看向赫里伯恩，眼神尖锐得像是刺剑：
“再怎样光明正义的目的都无法掩盖你们的恶行，即使逐光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灵性的晋升。但也解释不了你们在达成目的的过程里，所犯下的累累罪孽……”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
赫里伯恩面无表情地转向因赛克，他把手指抵在面前，做了一个噤声的示意。
“用他们的话来说，杀戮就是一个筛选的过程。我接受不了那群疯子的极端，也不会替他们辩解。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愿意亲自清算他们的罪孽。
我太想带着整个逐光教一同赎罪了。”
“不过……”
赫里伯恩分毫不让地与因赛克对视：
“这样的筛选……不只有逐光教在进行吧？”
面对赫里伯恩的目光，因赛克不自觉地退避了一下。他很快意识过来，却无法再重新摆起“指责”的态度，反而看起来心不在焉。
面对因赛克的异样，赫里伯恩像是早就知道些什么。他寸步不让，甚至是刻薄：
“三年前的那场动乱，据我所知，在教会与终焉会的记载里被你们称为【净化】。
先知靠着这场动乱完成了拯救的分割，他在意识到众生灵性的复杂与污秽之后，制定了名为净化的仪式，将卡特莱特街区转格为一切负面力量的沉积地。那里变成了地狱，变成了世界的暗面，所有冗余的恶意都将顺着灵之通道倾泻在那片垃圾场里。”
“你们将那部分被视作累赘的同胞，还有众生的污秽，一同埋葬在永恒的黑暗里。”
因赛克肉眼可见的佝偻起来，像是被抽走了脊梁。
赫里伯恩不管不顾，他道出了让受选者们心虚的真相：
“先知是净化的发起者，而你，因赛克，你与图恩王一起操纵了王国历中最大规模的一场【分化】。图恩王用权能激化矛盾，而你用权能遮掩冲突。你们把那些被判定为【不安定者】的图恩人放逐到肮脏的地界，你们以神的姿态去审判那群被你们单方面认为是【无法得救】的人。
多么的高高在上？
这还不够，你们用灵能的力量操控对立者互相仇视，用匮乏的内部资源让他们自相残杀……
最后，那些被【净化】的渣滓就会因为外敌与内耗，腐烂在那块被抛弃的土地上，不再作为你们通向终点的累赘。”
赫里伯恩在冷笑：
“被你们分化丢弃的那群人，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受到无边的敌视。他们莫名地被从图恩的文明体系里剔除，被送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等死！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已经被通往得救的方舟抛下了，他们没有资格得到拯救！这份资格又是谁决定的？”
有汗珠从因赛克的兜帽边缘滑落，他的脸完全隐没在宽大的教袍里，看不出表情。
赫里伯恩也不再宣泄情绪，他冷哼一声，语气逐渐变得平静：
“你们在乘上一艘末日方舟之前，想要将可能造成危害的【无法得救】者抛下。就像遭遇海难时想要将无用货物丢出船舱一样，可以理解。
逐光教看到不顺眼的乘客也就杀了，而你们专门找了个理由挑起矛盾，让不受待见的人被其他乘客丢出去。只是为了不弄脏受选者的手？
搞清楚，因赛克，不管是教会、终焉会还是逐光教，没人有资格站在道德的高地对着别人指指点点。大家都一样是罪人，何必在这互相比烂？”
“……”
因赛克久久无言。
两人在房檐上站了许久，直到周围响起戚厉的鸣啼——那是下方探索的安苏无意间惊扰了夜栖的黑鸟。
“这个鬼地方还有鸟呢……”
赫里伯恩怔怔道。
“鸟没有自我，方舟挤不下这些没有意义的实体。他们会在这里迎接终末的到来，而众生会抵达光明的终点。
因赛克不知何时重新挺立起脊背，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但莫名的流露出坚决：
“现在还不是清算我等罪孽的时候，我们所做的一切总会收到应有的审判。但图恩将会被众生的愿望支撑，通往应许之地。”
“赫里伯恩。”
因赛克看着下方的安苏，面无表情：
“我向你承诺，抵达终点之后，我会把自己送上最高审判所的祭坛。到那个时候，我会向所有被框定了命运的受难者赎罪。即使无法得到原谅，我的灵性也会背负着永世的罪名沉入虚无，我会放弃归还的资格，为死海里的无辜灵性永世忏悔。”
赫里伯恩默默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一切都要有终点，赫里伯恩，就算我们是被先知所排除的一种可能性，也无所谓了。
我会在每一条道路上走到那个应许的尽头，。
无论有多少条死路，我都会作出同样的选择，背负上同样沉重的罪孽。
我们要抵达真实——”
他对着自己说：
“不计代价。”
“……”
“所以，你们还是准备动用先知留下的后手，让已经背叛的逐光教充当备选的属灵者？模拟不完整的大源？”
赫里伯恩没有对因赛克的这番宣言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他挑了挑眉头，反过来问道。
“即使逐光教已经变成了避光者？即使我们已经准备好尝试另外一条道路？”
“无所谓——”
因赛克摩挲着那根华丽的权杖，他一点点隐匿进黑暗，最后的声音从虚无里传出：
“事到如今，只有逐光教所持有的象征还足够纯粹。你们有【纯粹之素】作为仿造大源象征的主体结构，也有【逐光之子】作为填充。你们追逐纯粹的灵性融合起来，足够组成大源的雏形。
到时候，如果逐光教依然无法代替一个真正的属灵者，我会助力你们的灵性补完计划。
众生的灵性，将凝聚成属于图恩的大源，带着我们的一切逃离终末。”
“我说过，
终点之前，不计代价。”
他的身影融化在虚无里。
“……”
看着消失在黑暗里的因赛克，赫里伯恩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老疯子现在比我还癫，不如让你来领导逐光教呢……”
他放下扶额的手，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我也该去办正事咯……”
赫里伯恩最后朝着安苏的方向瞥了一眼，身影随即变淡，然后消散。
刚才受惊的飞鸟在空中盘旋几圈，正好落在两人交谈过的房沿上。
似乎是因为残留着的【隐秘】，这里相比起黑暗王都的其他地方更显得隐蔽，好像是一个隔绝了外界的孤岛。鸟在这个角落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它不再折腾，收起翅膀停留在原地。
久久无声。
……
【靠，这里真的啥也没有啊！】
不知道花了多久搜寻了整个罪伊甸的安苏发出抓狂的咆哮。
他一直想找赫里伯恩去哪了。但很可惜，那个没有实体的疯批只要不想被人发现，就和戴了真正的石头帽一样无懈可击。
无果的安苏随便找个了花坛坐下，他叹了口气，决定再琢磨一下赫里伯恩给的情报。
尤其是关于塞维尔的。
想着想着，安苏还真就找到了一个很难理解的问题。靠着自己肯定是得不到答案，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安苏决定去骚扰弥赛亚。
【弥赛亚，我之前一直在灵性一侧的王都吧，为什么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还是有点搞不明白，塞维尔是怎么把这么多人全部划分到灵性面的——那些没有启灵的普通人也可以在灵性侧存活吗？】
【当然不可以】
弥赛亚发出一声莫名的叹息，
【只要是自我，都同时拥有着实体侧与灵性侧的呈现形态。如果有一面被彻底剔除，那自我也就不完整了。】
……
【？！】
安苏一瞬间懵圈了。
以前弥赛亚最多在一些旁枝末节上提醒安苏一些小事。但这是弥赛亚第一次在关键的节点，详细地告诉了安苏关于“分割”的重要信息。
于是他火急火燎地追问：
【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
沉默良久，弥赛亚幽幽的声音才响起：
【你猜？】
“去你妈的——”
【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键点。】
弥赛亚不慌不慢地补充道：
【塞维尔想要分割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实与灵。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灵性视野看不见罪伊甸，不是因为这里是纯粹的实体。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
安苏屏住了呼吸。
弥赛亚最后的话像一阵微不足道的轻风，吹过安苏的耳畔。
【罪伊甸根本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