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艾琳

安苏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扫视四周，发现自己没有挪动什么距离，不远处就是原来的位置。

烈日倾斜。

安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还有耳朵，这些部位上都有摸上去毛毛糙糙的血渍，看得出只是被简单擦拭过。而一旁，里奥正对着太阳，倚靠在一块平整的石块旁打瞌睡。

他刚想唤醒里奥，而男人在察觉到周围异动的瞬间睁开眼睛，警戒用的灵能环绕在身旁。

“啧啧……”刚回过神来的里奥有些迷糊，但他还是很快注意到安苏的苏醒，急忙靠过来，“安苏哥，没事吧，你可吓死我了……”

“我自己也快被吓死了……”安苏松了一口气，有着柯基的强化，再加上灵能者的体质加成，总算是没真的变成聋子，“太劲太强也不完全是好事……”

“我喂你吃了点净化灵药，那玩意虽然是用来缓解灵能过载症状的，但对灵能者来说，只要与灵性之海的连接不中断，就不会出现什么不可逆的创伤。”里奥带着后怕道，“你到底整了个啥术式出来，我离你起码有五六米，都被震得眼前一黑，差点没一起撅过去。”

“只是一个尝试，对了，我的那发抱歉打哪去了？”安苏开始寻找攻击痕迹，终于是在一片断垣残壁中找到一个类似“弹孔”的大坑。

着弹点周围的瓦片石块都呈现出被烧却后焦黑的颜色，最先接触到抱歉的墙体上出现了一个不规则坑洞，上面粘附着一些熔化溅出，冷却凝固后的散粒状岩石。这里的建筑材料都是表层岩石，熔点估计在一两千度上下，最接近子弹中心的位置缺失的一大块物质，或许是被气化掉了。

大概60克的金属制子弹，在实心的石头上打出了一个直径接近一米的空洞，这是破坏力最直观的体现。安苏有理由相信，它的速度绝对达到了正常计算的十几倍音速。

太劲太强太霸道了！

就这一发，除了那些不讲道理的高阶灵能者，你让什么启灵以太来接接看！不把你们半边身子轰爆气化都算我没发挥好，这才是真正的力大砖飞。

星光……说不定都得变成魂飘回去！

安苏很满意抱歉的威力，接下来只需要优化一下激发过程，比如在发射前隔音，比如把子弹替换成更坚硬、更重的的材质。

再比如，跟弥赛亚打好关系。安苏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调用的灵能虽然比起同阶段的启灵庞大数倍，但远远没有达到右臂能承载的极限。

总而言之，底牌加一。

安苏高高兴兴地和里奥回到黑石总部。

天色渐暗，几个小时前高悬于正空的日轮仍然夺目，却已不知不觉下沉到天幕的边缘，隐隐发散着昏黄的光，不再往前耀目的明亮。

墨黑的云层从视野的尽头缓慢又坚定地移动着、直到安苏停步在总部的大门口。少年仰起头，有些出神地看向那片渐近的阴云，天色又暗沉下来。

——要下雨了。

里奥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开，安苏吃力推开黑石酒馆沉重的大门，缓步踏入。

入目是一成不变的昏暗灯光，天花板上的照明永固术式年久失修，细微的符文末端有的已经损伤模糊，发出的光芒颤颤的微弱，但所幸仍很稳定——在酒馆厚重沉稳的环境里里反倒显得温和。

或许是天气的影响，总部的黑石人员很少，稀稀拉拉聚集在偏辟的角落里。安苏环顾一圈，没有发现葛温的大块头身影，也没有看见艾琳小姐。

于是，少年随意在大厅里来回逛了一圈，最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要怎么点单？

虽然是坐下了，但安苏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面前没有菜单，也没有服务员来往。安苏干坐着看向邻桌——几个醉醺醺的大叔身旁摆放着统一样式的金属酒瓶，看起来像是自带的。

很快，安苏意识到这个酒馆也许不出售食物和酒，这只是一个给众人喝酒集会的场所。

更何况，安苏还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没有这个世界的货币。

“怎么办，组织没给发工资……”

在外奔波了一整天，安苏又累又饿，他平趴到桌上想把头埋进衣袖里，又被浸满油污的桌面熏得一哆嗦。

“弥赛亚，我不是已经有组织了吗，怎么现在更像个孤儿了……”

之前被亢奋覆盖的情绪在此刻彻底平复了下来，安苏莫名有些委屈了，他在座位上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的家猫。

“你怎么在这里？”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软软糯糯的语气像是棉花糖。安苏微微抬起头，他看见了白发的美丽天使。

“艾琳小姐——”安苏的语气掺入了丝丝哭腔。

艾琳一定没意想到这样的场景。

眼前的男孩蹲坐在大厅昏暗的角落里，灯光没有片缕打亮他的身体，像一只在黑暗里孤独蜷缩着的小动物。自她唤醒他，男孩抬起朦胧的泪眼，湛蓝色的瞳孔被泪渍透得更亮。他颤颤地向前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惨白和纤弱，瘦小到令人不敢轻易接过，生怕稍稍大一些的力道就会把它折断——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艾琳有一个瞬间想要把男孩一把抱进怀里。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未这样的温柔。

“饿——累——”安苏的嘴唇小幅度颤动几下，模糊不清的声音传出。

虽然伤势已经痊愈，但之前失血所造成的虚弱感还是萦绕在感知里，让安苏头昏脑涨。上午吃的东西早就被这具急需能量恢复伤势的身体吸收殆尽，肚子又开始咕咕叫。

“怎么会，里奥没……”艾琳惊讶地开口，但突然又意识到什么，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当时……有让里奥给你安置住所吗？”这样的念头出现在少女脑海中，绯红又一度爬上女孩的脖颈，她懵懵地想着“这么说来，是我安排的问题……”

触碰到男孩的目光带上几分躲闪，艾琳犹豫了片刻，接过安苏的手。

“跟我来。”

跟随着少女，安苏来到总部的二楼——这里过道的两边有几个房间，安苏径直被带到了最里边的一扇门。

“砰。”随手关上身后的纯色木门，安苏依依不舍地看着艾琳松开自己的手。

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一侧的墙边摆放着单人床和桌子，旁边还有几把椅子。床上的被子铺得很整齐，白色涂漆的桌面上散落着几叠纸。

另一侧是一个不算高的陈旧柜子，两三排书摆放在最高处，中段的柜门闭合着，柜子旁有另一扇小门，安苏看了一眼门里的物件，确认这是一个洗浴间。

除此以外没有什么额外的陈设，像是一个干净的小旅馆。

“你先去洗个澡，然后随便找地方休息一会，我去帮你准备点吃的，有什么想吃的吗？”

“随便就好，嗯……最好有肉！”

艾琳发出闷闷的答应声，刚要回去大厅，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道：“今晚你就在这里休息吧，二楼的房间用来应付一些临时情况，一般都是给客人用的——”

话音未落，安苏已经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浴室，艾琳微微叹了口气，小声走出了房间。

幼年上帝洗澡中……

“舒服了~”安苏神清气爽地回到了房间，艾琳已经把准备的饭餐盛放在桌上，顺便还整理了一旁散落的文件——安苏隐约觉得房间里有一些角落悄悄变了，细看却也无法分辨。

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安苏重新恢复了活力，他面朝一旁的少女端坐，脑海里闪过许多问题。他有太多的事想在艾琳这里得到回应，话到嘴边却卡了壳，支支吾吾的发不出一言。

但安苏很快发觉，自己似乎不需要说话，本该尴尬的场景被艾琳弯弯的眼角融化了。

面前的女孩不经意间流露的一抹笑意就已经倾国倾城，眉目里渗透出的丝缕忧色更显得柔美。一双漂亮的，覆盖着白色绒毛的耳朵从头顶缓缓立起，随着女孩的动作无意识地小幅摆动，沉默的气氛在此刻莫名的和谐。

安苏默默想道：面前的女孩看上去是这样的……不设防，好像面对亲人般随意与亲近。

“吃饱了吗……”还是艾琳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小心翼翼地把视角移到安苏的右臂上，“恢复的怎么样……唔……看起来很好哇！”

那对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三道光环，已经进入了灵能视角的女孩微微点头，惊喜的语气真情实感地传达着关心。

安苏心里莫名荡起涟漪，从不知道该不该被称为情愫的角落，有一种难言的知觉淹没了他：

艾琳，她的眼睛里有很特殊的东西，那道目光的焦点好像永远凝固在名为“安苏”的个体身上，像一台被支撑固定的摄像机位。但又没有机位的死板，她鲜活灵动，在神秘的内敛里又满怀侵略。

两人的视角被时时刻刻固定在画幅的正中，只要是与她相处的每分每秒，都像是在拍电影。

“她是我的克星吗？”

安苏已经忘记了，这是今天以来，他第多少次感到彷徨与无措。

【艾琳，艾琳……】

女孩的眼神有时会闪躲，她时常娇羞，时常回避，但无论是她躲闪或者是逃离的时刻，那双眼睛好像自始至终都注视着自己，毫无保留，几近痴迷地见与闻。这种眼神是有温度的，炙热到仿佛要融化他的灵与肉。

于是，他放弃了应该没什么必要的拘谨：“请问……”

“我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你？”

听起来像是很蠢的搭讪话术，安苏意识到自己发挥失常，急得想要撤回一条消息。

“唔……”艾琳倒是很认真地思考起来，她想事情的时候，两边的毛绒耳朵无意识地倒向后方，慢慢并在一起，看起来更可爱了，“好像没印象诶。”

“虽然……我也觉得，我们好像见过。”艾琳是很认真地在回答安苏，短短的一句话就让安苏不知道该拿出什么反应了，毕竟他在联邦也就是个靠“美少女游戏”认识异性的米虫。

所以安苏直接自暴自弃，开摆似地盯着艾琳头顶的两只耳朵看。

弥赛亚：【总感觉很可怜呢……】

安苏：【要你管？】

……

尴尬的沉默没有持续发生，艾琳很自然地接过了话题，她顺着安苏的目光，抚了抚一边的耳朵。

“这是我的灵性体征。”艾琳似乎猜到男孩想要问什么，先发制人道，“部分与灵性之海高度契合的灵能者会和自己的“灵性”发生共鸣，其中会引生出各种各样的灵性体征，我的耳朵是，葛温的瞳孔也是——这样的灵能者被认为更容易接近灵性的一侧，也被称为“近灵者”。”

“外显的灵性体征会带来更高的灵能适应力和扬升上限，当然了——”艾琳的眼神有片刻些许的黯淡，“伴随着扬升路程中的绝对优势，每个近灵者都是灵能黑市上的抢手货，我们的血肉里蕴藏着接近灵性一侧的奥秘，可以用作最完美的后天“启灵”材料……”

“所以……这就是我们在半路上遭受袭击的原因。”安苏感到窒息。

“是这样的。”艾琳的脸上露出痛苦和麻木，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情绪，“街区的近灵者很容易被袭击，想要成为灵能者的普通人太多了，到处都是交易高品质启灵材料的黑市……反而在城区，那里大部分的灵能者都是先天启灵，近灵者在那里没有市场。”

【讽刺。】弥赛亚幽幽地作出评价。

“在想要守护的地方，却更容易沦为被袭击的目标。”安苏有些忿忿不平，“好……恶心。”

“不过……”艾琳的目光微微逸散，温柔的笑意又涌上脸颊，“大部分人都是很好的呢，大家在一起努力，一起对敌，一起建立家园……黑石的每个人都很好！”

“还有你，安苏。”艾琳突然看向少年，“你现在应该特别的不明白吧，你会发出‘为什么艾琳对我这么关照’的困惑，会想着‘为什么艾琳会来深巷找到我’这样的不解，你就当是我的一厢情愿——”

“会不会有点伤人？还是换个说法。”女孩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更多的是果敢，“那就当成是我的感情投注，我就是觉得你和我有联系，像是从血脉和灵性里冒出的亲近感，我会好好照顾你——这个过程里，我不需要你的死心塌地的跟随作为回报，你或许可以心怀感激，想好该怎么回应这份投注？”

安苏被近在咫尺的红眼睛摄走了心魄，小小的脸上布满呆傻。

直……直球是好文明！

“时间不早了。”艾琳渐渐收起笑意，脸上终于泛起几分慌乱。

她伸手指了指窗外——夜幕悄然地降临了，厚重的云层掩盖了月轮，没有星月点缀的天空显得分外漆黑。

艾琳无声地站起身，轻轻地走到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安苏。

“晚安。”光线沿着门缝的闭合彻底隐去，黑暗重新笼盖了小小的房间。

女孩逃跑似地离开了。

安苏感到困意袭来，他走到一旁的柜子前，侥幸中想找找有没有替换的衣物，很快，他呆住了。

柜子大半是空的，只有靠近里边的一侧悬挂了两件纯白色的衣服。尽管自己的衣品很差，但安苏还是一眼看出——这是男女通款的睡衣和便服。

而且，里面还传来一阵熟悉的香味……

和安苏身上穿的这件一模一样。

“艾琳姐，你说的给“客人”用，不会指的是……”安苏发出无意识的喃喃声。

思考了片刻，尽管这里不会再有人出没，安苏还是小心翼翼地躺进了被窝。

寂静如油膏般浸润了这个狭小的空间，男孩被安全感包裹起来，似返回襁褓一样的舒适——安安静静地思考或者是不思考，可以下一些决心，可以做一些决定，也可以干脆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

床头的灵能钟表在这个时刻也可能停下了，不再发散扰人心神的微光，整个房间仿佛陷入了时间的夹缝——黑街的夜晚无限的安静，安静到连时间也忘却了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有从微弱逐渐扩大的杂音幽幽地从窗外传入耳朵，带来旷远的缥缈意味。

下雨了。

坚硬的木板床很不好睡——安苏翻了个身，被子上纯洁干净的气味幽幽传入鼻腔，像是茉莉。

悠远，空旷。

安苏的意识沉入黑暗。

————————————

门外，艾琳小姐的脸颊红到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