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止“成瘾即失德”的污名
十几年前,我开始吸食海洛因和可卡因,有时一天甚至要注射多次,那些伤口现在仍然看得见。我停不下来,即使是在被学校辞退、因交易毒品被捕之后,我依然停不下来。虽然我知道,戒毒能够帮我早日出狱。
我曾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孩子,也是父母最大的骄傲。即使我让他们一次次地失望,可他们仍然相信,是我的大脑被毒品“侵蚀”了,让我无力应对这种慢性的、顽固的疾病。可是,周围人不是这么看我的,他们给我的评价通常只有三个字——“不学好”,觉得我就是一个自私的、可怕的、没救的“瘾君子”。
——吸毒者H
为什么一个人会成瘾?
在解释这个问题时,不少人将问题直指成瘾者的道德品行,认为是成瘾者过分沉溺于享乐,被操控、被洗脑、缺少自制力等。这样的看法并不是基于严谨的事实,没有哪一项严肃的成瘾问题研究证明成瘾者一定存在性格或道德上的缺陷。人们评判成瘾者是主动选择堕入深渊时,更多的是基于文化和经验带来的刻板印象。
有关“成瘾即失德”的迷思,拥有着漫长的历史,也经历过多次的演变。
公元6世纪,罗马教皇格里高利列出“七宗罪”: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之后,但丁在《神曲》里根据恶行的严重性进行排序,“暴食”被排在第二位,其解释是“过分贪图逸乐”或“耽溺/沉迷”于某事物,包括酗酒、滥用药物等成瘾性行为。
18世纪,美国医生本杰明·拉什将酗酒视为一种“意志疾病”。他在1784年出版的《烈性酒对人体的作用及其对社会幸福的影响调查》中指出:对于那些豪饮者来说,酗酒产生的生理影响,最终会掩盖所有控制饮酒行为的努力。这一观念,推动了美国后来的禁酒运动。
直至今日,失控与失德这两种迷思仍然广泛存在于人们对成瘾者的认知中。
调查显示,美国与欧洲对酒精和毒品成瘾者的态度,和对精神病患者一样消极,甚至更加恶劣。最常见的一种刻板印象就是,吸毒者意志力薄弱、无可救药;有药物滥用问题的人是脆弱的、无能的、可耻的、无价值的。人们倾向于给成瘾者贴上“污名”标签——懒惰、自私、暴力、狡诈、欺骗、犯罪倾向等。
多数人对于成瘾者的印象,始终介于清晰与模糊之间:清晰来自僵固化、道德化的描述,来自影视剧里那些歇斯底里、咎由自取的成瘾者角色;模糊来自对成瘾的生理机制、心理机制以及环境影响知之甚少。这种歪曲的、片面的认知,让许多成瘾者背负上“道德沦丧”的污名,遭到周围人的歧视与误解。
划重点
“污名”一词最早源于古希腊,是指刻在或烙在身体上的表示某人不受欢迎、道德败坏或有行为缺陷的标记。20世纪60年代,加拿大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将污名的概念引入心理学研究领域。他认为,由于个体或群体具有某种社会不期望或不欢迎的特征,降低了其在社会中的地位,污名就是社会对这些个体或群体贬低性、侮辱性的标签。
在经历被污名化的痛苦之后,成瘾者往往会将公众的轻蔑态度内化,导致所谓的“自我污名化”,产生羞耻感、消极的自我评价,延迟寻求治疗或完全回避治疗。
我每天要看很长时间的色情片,自慰十几次,哪怕是在开会时、乘车时,也忍不住去幻想那些事情……我很痛苦,可就是停不下来。每次想起这件事,我都感到无比羞耻,觉得自己很恶心。我害怕被人发现,也没有勇气寻医,不想被当成“变态”“色情狂”。
——性上瘾者R的网络日志
在过分保守的、对性污名化的社会环境中,人们对于“合适的”性欲有一个严苛的标准,一旦感觉自己性欲旺盛,性行为或是性幻想多于身边的人时,就很容易认为自己“不正常”,甚至背负上“龌龊”的污名。实际上,产生性欲的原因可能是生理性的,也可能是心理性的,比如某些脑部病变或神经系统受到损伤,抑或是患有精神分裂、边缘型人格障碍、强迫症等,这些问题与道德没有任何关系。
划重点
污名源于陈旧和错误的观念,歧视和偏见给成瘾者带来的不仅是委屈,还有羞耻感。羞耻感会慢慢内化成为一种对自我的负面评价,降低寻求治疗的意愿,让戒瘾变得更加艰难。
上瘾不是道德层面的问题,有时也不是自愿选择的。戒瘾需要多方面因素的配合,而最先要迈出的一步就是,正确认识成瘾的生理机制,客观、公正地对待“上瘾”的人,不要简单粗暴地扣上“失德”的帽子,无论那个人是自己还是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