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第二天,朱明找人用一磅铅做了弹丸,用埃利斯剩下的钱买了两匹马和一支步枪。他在傍晚时分回到了旅馆。先知仍坐在朱明走时他所坐的地方,盘着腿,隐隐有种出尘之态。即使他注意到朱明回来了,也没有表现出来。他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两个人仍然没有说话。朱明在房间里把道钉磨得直冒精光。磨好了道钉,他又把左轮手枪擦干净,给它上油,他的动作很慢,处处加着小心。外面的影子越来越长,最后被夜幕吞噬。朱明和衣躺在床上睡着了,不曾做梦。
先知在半夜叫醒了他。“我的孩子,做好准备,”老人低声说,“拼尽全力去战斗吧。”先知站在他的床边,只剩眼白的眼睛凝视着青色的尘埃。
门外一阵骚动,有人上楼来了。愤怒的说话声响起,来了三个人,也许是四个,无不好斗,这些人喝得酩酊大醉,大肆嘲笑着什么。楼梯被他们踩得吱嘎作响。他们上了二楼,靴子声在门外停了下来。朱明拔出手枪,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门外,有人压低声音要其他几个人保持安静。
“我来躺在你的位置上。”先知低声说。那老人躺在床上,如同一具假尸体。
朱明挨着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枪。有六发子弹。
钥匙孔旁边的一盏提灯射进来一小束光,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剧烈地晃动着。提灯撤开,有人把眼睛贴在门上。
“我好像看见他了。他在床上。”一个男人低声说。
“好吧,那就安静点。”另一个道。
门把手扭来扭去,但门锁着。
“赫克托耳,”有人压低声音厉声道,“见鬼,门锁上了。”
朱明听到有钥匙叮当作响。不一会儿,锁咔嗒一声打开了。
“好了。”那个叫赫克托耳的人低声说,“你们准备好了吗?”
有几个人低声称是。
“等等。”一个声音说,朱明听出是店主的声音,“你确定是他吗?”
“该死的,我确定。你自己说过,他是一个高大的华人。”
“他其实倒也谈不上高大,”旅店老板胆怯地插嘴说,“只是比一般华人高大而已。”
“他身边还有别的华人吗?”
“有,一个瞎眼的老苦力。”
“那就是他。不可能是别人。”
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人说话。
“好了,伙计们,我们去把那个狗娘养的抓住。”赫克托耳说着,扭了扭门把手。
门开始向走廊方向打开,在远处的墙上投射出越来越大的光柱。朱明径直走进门口,一脚踢开了门。一个人影踉跄后退,从楼梯摔了下去,头重重地撞在栏杆上。这人一定就是赫克托耳了。门口站着两个人,全都在努力站稳。门板撞在了门后的人身上,朱明把左轮手枪的枪口抵在脆弱的木门上,开了枪。伴随着一阵夹杂着痛苦和惊讶的短促叫声,一个人栽倒在木地板上。接着,朱明的左手稳稳地扫过枪身,再度上好击锤,又朝门开了一枪,打的是那个人倒地的地方。还剩四发子弹。他前面的那个人恢复了平衡,还拔出了枪。朱明把枪放在腰部,开了一枪,击中了那个人的大腿,此人吃痛,重重地坐在了地上,同时开了一枪,子弹从朱明的脑袋上方飞过,射进了房间的天花板里。还剩三发子弹。旅店老板向门口扑去,朱明灵巧地闪到一边,一肘打在旅店老板的脸上,把他撞倒在地。大腿中枪的那个人举起枪,咬紧牙关顶住疼痛,瞄准了朱明的躯干。
“开枪!”先知从房间里喊道。
这名男子服从命令,在旅店老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开了枪,子弹击中了这个倒霉蛋的锁骨,把他击倒在地。
“很好。”先知说。
大腿中弹的人咒骂着,准备再开一枪,朱明抢先一枪打穿了他的下巴。还有两发子弹。朱明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旋律,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出是什么声音。先知竟然吟唱了起来。朱明走进过道,发现他射穿门板打中的那个人在地上打滚,便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还剩一发。他瞄准在楼梯脚下跌作一团的那个人,上好左轮手枪的击锤,把那个人也打死了。
旅馆里静悄悄的,只有先知的歌声在飘荡。他来到楼梯口,似乎在低头看着朱明。他在唱一首古老的颂歌。
朱明抬头看着他。“没事吧?”
“没事,”先知说,“我的大限还没到。”
“谢谢。”朱明说。
“不是我的功劳。”
吧台上放着一张揭下来的通缉令。那上面说,悬赏一千美元捉拿朱明,该犯杀害中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詹姆斯·埃利斯,盐湖的犹大·安布罗斯,以及治安官尚未查明的其他许多受害者。此凶残华人蓄黑发,不留辫子,黑色眼睛,身高5英尺11英寸,体重180磅。该杀人犯和通缉犯来自加州萨克拉门托,身高超过大多数华人,接近此人务必小心。他身边有一个年纪很大、双目失明的苦力。抓住该犯并送交尤宁维尔的查尔斯·迪克森治安官,赏金即付。
“尤宁维尔。”朱明说,脸上露出恶魔般的狞笑。
迪克森就这样暴露了自己。艾达的父亲肯定是在朱明逃走后把迪克森派去那里的,让他留心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华人。而那个混蛋成功地当上了当地的治安官。
“一群贪婪之辈。”先知在楼上说,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的。”朱明看了看通缉令上的画像,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他。“是查尔斯·迪克森派他们来的。”朱明大声把通缉令上的内容读给先知听,“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内华达山脉的那个奸诈治安官。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老人回答道。
“也许是我没告诉过你。”朱明说,有点像在自言自语,“他在尤宁维尔。”他把通缉令叠好,夹在笔记本里,然后翻到名单,在迪克森的名字旁边用铅笔写上了尤宁维尔几个字。他稍后会再查看地图,规划路线。“下来吧,老头儿。”他朝楼上喊道,“没多少时间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抓我们。”
先知照办了。朱明把他留在吧台边上,自己又上了楼,走得小心翼翼,以免滑倒在黏腻的血迹上。他穿过那扇布满弹孔的敞开的门,取回了背包。他在楼上搜了三个死人的身,找到了两把刀和一磅火药。他把这些东西塞进包里,回到酒肆,走到吧台后面,把收银机里的钱倒进包里,硬币落下时叮当作响。接着,他又搜了楼下那个死人的身,找到了四磅铅、一套弹模,还有两磅火药。他把这些全部放进包里。
他站起身来,打量着空荡荡的小酒馆。四周静悄悄的。他又走到吧台后面,拿了一瓶威士忌。
“该走了。”先知在外面喊道。朱明把酒瓶塞进背包,紧紧地系好。
朱明从酒馆出来的时候,先知已经骑在马背上了。他解开自己的马,爬上马鞍,用力蹬了蹬马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