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开拓者（八）
狮行生了一小堆火，熬煮一锅咕嘟冒泡的黑麦浓粥，兰叶突然神神秘秘地跑了过来，脸上极力想要克制住笑容，上扬的嘴角却怎么也瞒不住。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似乎藏着东西，迈着欢快的步子来到狮行面前。
“猜猜我给你做了什么？”
“上衣。”
兰叶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低落。
“……猜不到，你做了什么？”
兰叶笑着将手里叠好的上衣举到面前：“我给你缝了新衣服！”
狮行展开这件看上去就小了一号的衣服，在兰叶期待的眼神中艰难地套上，感觉到身体有点紧。
他只是稍微活动了一下双臂，上衣便在撕扯声中化作碎片——鹿呦村制作衣服的水草纤维很容易获取，但柔韧性确实不太好。
兰叶：(꒦ິ⌓꒦ີ)……
狮行只能把伤心的兰叶搂在怀里，安慰道：“第一次做能做到这样已经很棒了。”
三天后，他用相同的材料给兰叶做了两件贴身的衣物，兰叶收到后显得很开心，但整整两天都没有理他，看到狮行都绕着走。
狮行想不明白。
“这是当时在山岭部落时遇见的动物，它身上长得并不是毛，而是刺，是天然的针，犯不着用骨头去磨。”
“那里长着很多神奇的植物，其中一种藤蔓绕在树上，黄色的花比人脸还大，将里面的花蕾摘下来咀嚼，能尝到一股很清新的甜味。”
兰叶喜欢靠在狮行怀里，手里拿着那些刻画着不同图案的树皮，让狮行给她讲这些图案所对应的故事。
听到精彩的地方，她心驰神往，追问她感到好奇的细节。听到惊险的地方，她会缩紧身子，摸向狮行曾经受伤的部位，轻抚上面愈合的伤疤。
这一天，狮行整个上午破天荒地没有看见兰叶，他回到屋子里，看见她蜷缩在角落，旁边摆着吃了一半的面包。
狮行连忙来到她身边，得知她只是觉得没有胃口，有些想吐，并没有其它的不舒服。
他迅速出门找到了兰叶的父母，将这件事告诉了两人。
兰河听完后用一种混合着愤怒、无奈、高兴的奇怪眼神看着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雨歌则高兴地放下手中脱壳的工作，拍手说道：
“兰叶怀上啦！”
狮行闻言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雨歌没有说错，兰叶确实怀孕了，她的肚子一天天变得更大，每天工作的时间也在逐渐减少。
只要闲暇，狮行的身影一定会出现在兰叶周围。
他每隔两天就会外出打猎，让兰叶每天都有新鲜的肉食，但她的身材却没有变胖，只是肚子膨胀得更大了。
他从周围采集的植物中挤出带颜色的汁水，在兰叶的衣物上绘制出精美的图案，用清晨带着露珠的花环装点她的头发，为她戴上骨质手串与脚环，让她显得光彩照人。
除了照顾兰叶外，狮行自己也在积极学习村里人拥有的技术。
酸枣浆的酿造，黑麦的处理与储存，泥土房子的建造技巧，各类陶器的制作方式……
听村里人说，大祭司鹿呦才是村里最为学识渊博之人。
但当狮行进入石塔时，看见她背对着门，面朝亚乌神像静静跪拜，嘴里说着一种奇异的音节，这被兰叶称作与神交流的语言。
狮行找不到机会询问鹿呦所掌握的技艺，便只能暂时作罢，小跑着前往黑麦生长的河滩。
当他来到那块空地上时，周围已经等待着几十名兴致勃勃的村民。
狮行从地上捡起那根粗树枝，开始在泥地上绘制图案，嘴里讲述着自己远行过程中的故事——这现在是村民们每天最为期待的娱乐节目。
他们干完一整天的活，便三三两两结伴前往河滩上，坐在高处看下方的狮行一边绘画一边娓娓道来。
“那些漫山遍野的白鹿向我冲了过来，我必须全力以赴逃离它们的冲击，否则就将当场丧命……”
讲得口干舌燥，狮行从泥地里抬起头，看见前方面带憧憬的兰叶，感觉喉咙里像是被注入了一汪甘泉，又有了讲下去的动力。
兰叶总是缠着狮行让她讲述树皮上记录的故事，她记住后又分享给其它村民，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了狮行拥有独特的经历。
而关于狮行是被亚乌神恩准从死亡世界归来的事情也不知从谁口中传开，人们便都将狮行讲述的内容当做是他在死亡世界的游历。
对于这些从未出过远门的村民们来说，狮行口中的故事陌生而神秘，充满了梦幻般的色彩。
人们请求兰叶，兰叶又向狮行撒娇，他便寻了这样一处空地用于讲述自己的经历。
他本来想在村前直接讲述，但兰叶把那堆树皮当成宝贝，不想和其它人分享，狮行便找到了这块河边泥地，湿软的泥土可以直接用树枝画出痕迹。
而周围的地势恰好存在一个一米来高的岩石断裂层，观众可以坐在岩石上清晰地看见他绘制的图案。
兰叶总是坐在石头正中间，每次都显得很激动，因为她早已听过了这些故事，能够提前悄悄说出来，享受周围人拥戴而羡慕的目光。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狮行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忙，晚上累得直接睡觉，兰叶只能期待狮行闲下来后继续给她讲那些有趣的故事。
“你杀死了那只可恶的鬣狗，然后呢，然后呢？”
她小声嘀咕着，轻轻推动狮行健壮的手臂，后者纹丝不动。兰叶戳戳他的脸，又用手挠挠狮行的掌心，很快也陷入了沉睡。
几分钟后，狮行睁开眼睛，侧身凝视她安静的睡颜，用手捂着额头叹气。
他无声地起身，走出屋外，抬头看向夜空中熟悉的璀璨星河，眼神中满是迷茫。
他这一周来每天都在高强度地狩猎与工作，用消耗体力来让自己的脑袋放空，也顺带拖延给兰叶讲故事的进度。
狮行很清楚，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讲了。
当杀死鬣狗后，他就跌下了斜坡，被外出的兰河带回鹿呦村，遇见兰叶，一直至今。
剩下的故事，都是他与兰叶的共同记忆，而那些独特的新故事……只有前往新的地方，才会有啊。
按照他以往的节奏，当在一个部落里学会了所有新东西，了解完周围的环境后，他就会继续出发。
鹿呦村里的技术已经快要被狮行完全掌握，他的身体也完全恢复了健康，现在已经没有能当做遮羞布的理由了。
他沉默地来到屋外的一棵树旁，掀开树下的草丛，露出了一个腐朽的树洞，树洞里摆着箭矢、肉干、绳索等一系列远行的物资。
他为什么要藏起来，不放在屋子里，是害怕被谁看见吗？
狮行不知道。
他坐在一块矮墙上，默默看着不断闪烁的群星，在冷风吹拂下如同静止的雕像般度过了一夜，直到太阳从天边升起。
云霞散去，原本若隐若现的太阳将金光洒向大地。狮行看向天空，被日光刺激得眯起了眼睛，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太阳上仿佛出现了兰叶的脸。
狮行摇摇头，将头脑中的思路摇散，准备开始工作，用重体力劳动去覆盖掉胡思乱想。
“当你到达那里后，记得在太阳上做一个标记，这样我们就会知道你已经抵达了那里。”
狮毛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彻，狮行烦闷地抓着头发，又听见了兰叶的声音：“狮行？你已经醒了？”
他回过头，看见兰叶挺着大肚子，睡眼惺忪地从屋子里出来，径直走向自己。
兰叶朝前微微栽倒，整个人靠在狮行身上，用手抱着他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肚子上蹭。
阳光照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他们浇筑成一对金像。
狮行仰头望向天际，用手指滑过她的长发：“兰叶。”
“嗯……”
“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我们去太阳升起的地方，去经历更多的故事，去远行往未知的彼岸，去追寻那从未有人到达的终点。”
早起的兰叶精神还很迷糊，她没听清狮行的话，只是发出轻声的呢喃：“我们在一起。”
狮行将兰叶举起来，让她的脸与自己齐平，在兰叶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深深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