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莫家闯宫1
（……上接前文）
苏汤的死讯像雷电一样击中了苏璧的心。
她首先想到的，是桑格儿借助阴风传递的那段神秘声音。
很显然，觋师桑格儿早就预知了这一切。
苏璧像一只受伤的小鸟飞向苏府后院。在那里，桑格儿黑漆漆的茅草屋，就像一个幽灵一样，闪烁着令人恐怖的气息。在整个苏府高大阔气的房屋中间，这间茅草屋完全是一个丑陋的异类，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茅草屋就和桑格儿本人一样，静静地蜗居在苏府角落，如同一片枯萎的树叶，或者一只流浪的动物。
苏璧站在茅草屋前，喊道：“桑格儿。”
什么声音都没有，没人回应她。
“桑格儿你在吗？”苏璧再喊了一次。
苏璧壮着胆子，想要推开茅草屋那用木板和藤条做成的门。那是一扇乌黑的门，因为时间太久，它已经有些发霉，上面覆着一层黑乎乎的脏东西。可是，她的手刚刚触及到门边，立刻缩了回来。
苏璧依然有点害怕，她缺乏足够的勇气。
在整个苏府，桑格儿的茅草屋都是一个神秘而恐怖的所在，从来没有人愿意主动来敲桑格儿的门，也从来没有人和桑格儿有过交流。当然，桑格儿也不需要别人来打扰他。
和所有觋巫一样，桑格儿一向离群索居。
觋巫们有自己独特的世界，也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和悠悠众生相比，觋巫们就是生活在阴阳交界的异类。
他们说，桑格儿甚至不用吃东西。
先前的时候，苏府专门有人为桑格儿送饭，他们将装有饭食的盒子放在茅草屋前，可是等下一次他们再去送的时候，那些饭菜原封未动。桑格儿根本就没吃。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给他送饭了。
苏府有一位年迈的下人说，觋师桑格儿靠着露水和昆虫而活。他说自己曾亲眼看见桑格儿坐在草地上，将一只蟋蟀送进嘴巴。所以，多年以来，桑格儿就靠着苏府后院的昆虫、树叶以及草叶上的露水而活。
因为这些传说，整个苏府的人对觋师桑格儿都充满敬畏，包括苏府的主人苏常自己。
苏璧本来满怀愤怒，却因为恐惧和紧张，没敢推开桑格儿所住茅草屋的门。后来她想，一个觋师也没什么可怕的，于是鼓足勇气，去推那门。
然而，苏璧的手指刚刚碰到门板，门上那层黑乎乎的脏东西便突然“嗡”地一声，朝着她扑面飞来。一股恶臭袭来，苏璧眼前一阵凌乱，连忙一边拍打一边后退。
原来，那门上覆盖的一层黑色东西，竟然是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的苍蝇。
苏璧恶心得差点蹲在地上呕吐……
觋师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行当。
上古时期，黄帝、蚩尤都是把一流的觋巫。遥想当年，在黄帝蚩尤大战中，蚩尤作法请神下雨，黄帝则驱动旱神天女止雨。蚩尤最终斗法失败，落得个身败名裂。而后来大禹在治水的时候，更是自创了一种在水上行走的觋巫之术，名曰“凌波微步”，被后世赞为“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此后世界，夏朝和商朝时代，觋巫之术都非常流行，觋巫之师更是受人仰慕。那时候，不仅达官贵人，就连王室都有御用觋师或者巫师，甚至在朝廷之上，都有觋巫的位子，有专门负责祷告的“祝”，有专门负责占卜未来的“卜”。
只是到了周朝，一切发生了改变。
周朝开创之后，周公以法令和道德治国，觋巫们的日子就开始难过了，卜、祝的地位严重下降，到了后来，周天子直接下了王命，规定除了天子，各个诸侯国君以及公室大族，都不许私养觋巫，但凡有擅自养觋巫者，觋巫活埋，主人降爵。其时，周天子的权威像中午的太阳一样炽烈，正是明照四方的时候，诸侯们不敢造次，根本没有谁敢擅养觋巫。
觋巫们受到周朝天子的冷落，又在诸侯贵族们那里找不到饭碗，只好像大河上的浮萍漂向民间。相传有许多世代相传觋巫家族，要么去了商贾富户为人所用，要么自立门派行走于灰暗地带。
周天子不准诸侯擅养觋巫，却没有限制商贾富户家养觋巫，更没有规定觋巫不能自立。到了后来，天下觋巫不仅没有灭绝，反而逐渐发展，成了一股力量。
笼统而言，天下觋巫，大致可以分为四个分支，分别为玄、黄、人、蛊四支。
所谓玄，乃苍天之色，玄支觋巫，上能叩问天神，求雨免灾，擅长窥探天机和预测未来；
所谓黄，乃大地之色，黄支觋巫，能通灵鬼神，擅长对话阴间，获取尘世中人未知之机密，同时兼做驱魔，使人洁净；
所谓人支觋巫，擅长医药，面向人事，救人救心，以卜占和草药横行于世；
所谓蛊支觋巫，和人支觋巫刚好相反，通过施法术致人于病于死，从而杀人诛心，为觋巫中最为心狠手辣的一支。
细究桑格儿的觋巫之术，便能分辨得出来，他似乎是玄支觋师一派。和其它派别觋巫相比，玄支觋巫大多身有残疾。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泄露者必遭天谴，从而导致五弊三缺，终生难安。
所谓五弊，说得是鳏、寡、孤、独、残；而所谓的三缺，便是权、钱、命。
却说此刻，觋师桑格儿已经感受到了苏璧的到来，他从茅草屋的里面打开了门。
一股既像胡椒又像薄荷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这气味让苏璧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苏璧看到桑格儿走出他的茅草屋，她正要看看屋内的情景，桑格儿却快速地掩上了门。她只在仓促之间看到，那屋内的地面上全是青草。
“姑娘，你找我。”桑格儿的声音传来，他的嘴巴丝毫未动。
苏璧鼓起勇气，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桑格儿明白苏璧说的是他那句预言，将空洞的眼睛对着天空，发出声音：“世间万事皆由天定，茫茫人海皆有命数，我们觋巫之人，并非万能的救世之主，只可说破，无法说尽。”
苏璧却陷入迷茫，说道：“他是苏家长子，你身为苏家觋师，为何不能早一点说出你的预测。你要是早一点点说破，我的哥哥就不会出门去，也就不会被杀死。”如果说方才苏璧还有点问罪的冲动，此刻却完全是悲伤的语气。
桑格儿却笑了：“哈哈哈，姑娘你好生单纯，人的命数，早就注定，岂是人所能改变的。这就如同一把宝剑刺向你的喉咙，你能预测剑会要了你的命，却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我们觋巫之人，只是比常人看得早了几步和远了一些。”
尽管桑格儿讲话一向飘忽难懂，不过，苏璧听懂了他的这句话，说道：“你是说，你虽然是觋师，就算能看到灾祸，却无法避免灾祸？”
桑格儿的声音如影子一样，飘忽不定：“上天的力量，无人能够阻挡。人人腹有苦水，却未必都有慧心。姑娘，你是大慧之人。”
苏璧望着桑格儿瘦弱得随时可能坍塌的身形，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你能告诉我，凶手是谁吗？”
桑格儿说：“人已被杀，再去追究凶手，还有何意义？”
苏璧不高兴地说道：“当然有意义，苏府少爷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被杀了吗？”
桑格儿却像个被随风飘摇的幽灵，一瞬间就飘到了苏璧眼前，和她的距离近在咫尺。苏璧看清楚了桑格儿那空洞恐怖的眼睛，混沌不清的五官，以及脏兮兮的乌黑嘴唇，因为脱皮，他的嘴唇正有鲜血不断渗出。
“苏家的灾祸之门刚刚打开，这只是开始。”桑格儿的声音变得不再柔软，而是坚硬如同一块石头。
这句话像一支弩箭，射向苏璧的胸膛。
“你说什么？”因为恐慌，苏璧几乎是颤抖着说完这四个字的。
桑格儿的声音却恢复了刚才的阴柔，人也在疏忽之间回到了刚才的位置，移到了距离苏璧五尺之外。苏璧甚至没有看清楚，他在怎么在这么短时间跨出那么远的。“这都是天意。”桑格儿道，“谁也更改不了的天意。”
苏璧问道：“何谓天意？”
桑格儿回答：“在我们玄支觋巫人的眼中，天意便是不可违。”
苏璧此刻已经明白，再多说也不会有什么用，心情黯然，想要转身离开。然而，就在转身之际，却听到桑格儿的声音传进耳朵：“她还没死。”
苏璧一个打了激灵，回身问道：“谁没有死？谁？”
桑格儿却早就没了踪影。
他刚才站立的草地上空空荡荡。
苏璧不甘心，继续问道：“桑格儿，谁没有死？”
随后，她只听到桑格儿那神秘的声音传来，内容却只有两个字：“天机。”
苏璧生气地喊道：“为什么全都是天机？”
传来的却是桑格儿空洞的笑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