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无常的人生平凡地过，岁月会抚平所有的伤痛，起码表面看起来会波澜不惊。

又是一餐饭的时间，老父亲吃完饭起身的时候，瞬间觉得头晕目眩，他身体紧贴着墙壁，双手使劲扒着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自己。他并未在意，只觉得自己是老了。忙碌的慧盈也并未注意到公公的变化，因为她真的太忙碌了。

如画和如梦今天放学比较早，学校组织全校学生大扫除，清除校园内的杂草，劳动完了，就把学生都放回了家。这俩小家伙满屋子追逐打闹，跑着玩耍。她俩在爷爷屋里玩捉迷藏的时候，意外发现了糖果。这个家并不常出现这样的稀有物品，两个小孩馋得直流口水，待悄悄地打开送到嘴边的时候，却被一双大手无声无息地夺走了。“去别的屋玩儿，别到这屋里来。”爷爷声色俱厉的样子让两个小娃娃也顾不得糖果的诱惑，一溜烟地跑去了屋外。慧盈在菜园里侍弄着蔬菜，两个小孩跑到妈妈身边，央求着妈妈，要吃糖果。“哪有糖果，没钱买啊，吃点妈种的西红柿吧。”慧盈边说着边忙碌着拔地里的草，给小白菜打单棵，这样才有足够的空间让小白菜长大。“妈妈，不用买，爷爷屋里就有糖果，我想吃。”小如梦抢着说着，舌头还舔了舔嘴边，口水顺着喉咙往下咽。慧盈不相信，以为小孩子说笑，并未理会。如画这个小急脾气可忍不了了，看见妈妈依然在忙手里的活，丝毫没有行动的意思，便上前拉着妈妈的衣角，将妈妈往屋里拽。“妈妈，真的有糖，爷爷不给我俩吃”，小如画着急地和妈妈表达着，急不可耐地想要糖果马上在嘴里。

慧盈起身向公公的屋里走去。“爸，孩子们说在你这里看见了糖果。”慧盈害怕公公误会，试探性地询问着。哪知公公却说：“哪有什么糖果，两个小孩子撒谎呢，你也信。”如梦和如画听了更是着急，跑着奔到放糖果的地方，将东西翻了出来，一起被带出来的还有一百元钱。“爸，你这是……”，慧盈疑惑地看着公公。“就这几块糖果，还是三大爷家的佳慧拿给我的，钱也是她给我的。这些个娃娃，这几块糖可不够吃。”公公说话的声音有点含混不清，脸因为着急涨得通红。慧盈生气地说道：“你孙女就想吃块糖果这么难吗？”说着摔门离开，去自己屋里翻出了几个硬币交给如画姐妹俩，让她俩自己去小卖部买糖吃。

今天老父亲因身体不适，没有外出打牌，头晕目眩的他歪躺在铺盖卷上，眯着眼想着睡一会就好了。慧盈因为糖果的事一直在生气，她知道公公不亲孙女，但几颗糖果都不舍得给孩子们吃。她一边在厨房做饭、打扫卫生，一边念叨：“这家还能过吗？是要各过各的吗？孩子不是你的亲孙女儿？几块糖果都吃不到。”老父亲听着慧盈的唠叨，心情愈发烦躁，猛地起身准备和慧盈理论，却觉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倒在地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慧盈和大力都听到了动静，慧盈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公公的房间，看到人躺在地上，便使劲地喊：“爸、爸……”紧急套车，叫邻居帮忙将人抬到车上。慧盈和大力两人急忙赶着马车赶往医院，这个她一直不愿意来的地方，这辈子却没少来。急救室再一次站满了忙碌的身影，老父亲嘴角往外流着黑色的涎，典型的脑出血症状。加之一路颠簸，出血面积又扩大了。医生告诉慧盈，为老人准备后事吧。慧盈的脑子蒙蒙的，早晨还好好的人，怎么就……

慧盈和大力载着公公回家了。同村的侄子辈儿都过来了，帮忙彻夜守在老叔叔身边。他们带来了一点新式大饼干，如画和如梦两人抿抿嘴，但并没有去要，两个小孩隐约感到，爷爷病得很重，好吃的都留给爷爷吃，爷爷就好了。老父亲一生风风雨雨，年轻时也曾兢兢业业，认真工作，在村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如今风烛残年，气若游丝。他“啊、啊……”地想要说些什么，但早已不能言语。忍着最后一口气一直没咽下，仿佛在等什么人。突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出现了，那是老父亲当年续的后老伴儿。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女人就因为男人不顾家、脾气暴躁而提出了离婚。当年离婚的时候，女人已身怀有孕，因舍不得这个小生命，便约定待十八年之后，孩子成年了，再来相认。把决定权交给孩子，孩子认就认，不认了，老父亲也得认命。时光匆匆，十八年，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好熬。孩子心地善良，品行纯良，长大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便主动带着母亲前来与父亲相认。倔强的母亲没有让他随老父亲的姓氏，而是随了自己的姓氏。他看到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哥哥日子过得这样艰难，不忍心打扰，所以不怎么登门。

如今老父亲即将离开，他们母子来送最后一程。母子俩来到老父亲身旁，儿子第一次跪在了父亲的面前，悄悄地抹着眼泪。老父亲眼神微睁，一双枯槁的大手有气无力地抬起，试图去抚摸儿子的头，眼角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滑落，嘴里依旧“啊、啊……”地说着什么，他微微侧了侧头，忽然眼睛睁得好大，含混不清地说着：“儿子……”便撒手人寰了。屋里顿时哭作一团。慧盈和大力边哭边赶着给老父亲穿上衣服，整理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