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啊……啊……啊……”一阵清脆悦耳的啼哭打破了清晨的沉寂，一对双胞胎女婴降生。乍暖还寒的季节，风依旧是冷的、硬的。大力看着这对双胞胎女儿，叹了口气：“哎，又是女孩儿。”口气就像外面的风，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在这之前，妻子已经为他生育了两个女孩。大力是独苗，多么希望能得个儿子来延续香火。他看了一眼刚生产完的妻子，便走到院子里喂牛去了。
大力的大女儿如华已经十岁，上小学三年级；二女儿如实四岁，是严格按照政策，与上一胎间隔六年，因此如华大如实六岁；一对双胞胎女儿，老三取名如画，老四取名如梦。
大力的妻子名叫慧盈，是一位勤劳能干的农家妇女。当年，慧盈的父亲是下乡包队的乡镇干部，在下湾村驻村工作时认识了大力的父亲。两个人一见如故，推杯换盏间便结成了儿女亲家，定下了大力和慧盈的婚事。大力的母亲早年间因劳累过度，积劳成疾，在大力两岁的时候便撒手人寰了，留下了大力和奶奶、父亲相依为命。大力的奶奶很早便半瘫在炕，在大力十五岁那年过世了。如今，慧盈在生育了三胎，拥有了四个女儿的情况下，决定不再生育，加上大力的父亲，这个七口之家就此成型。
如画和如梦是九零后，那个年代，包产到户，下海经商的话题早已不新鲜。同村的村民开始养大车，拉货赚钱。大力吃得苦，耐得住劳累且力大如牛，村里人都称他为大力。大力对经商、机械类的事物一窍不通，倒是养得一圈好牛好马。村里养牛的农户很多，大都三五头，七八头的养，不成规模。村里组织将牛集中起来放养，由牛倌统一管理。大力当仁不让地成了牛倌。
大力骑着马，赶着200多头牛，悠哉悠哉地行走在茫茫无际的草场。辽远的天际，蓝色的天空如镶嵌了宝石般，蓝得透明，蓝得扎眼，偶尔挂着的一两片白云，似点缀的薄纱。在这纯蓝与纯白之间，一切都那么静谧而美好。青绿的草地，牛儿吃饱了，有的站着反刍，有的卧着，眯着眼睛，享受着这样惬意的生活。大力把马儿的缰绳卸下来，任由它自由地吃草。大力则倚靠在一棵老杨树旁休息打盹。
此刻，正值浇地的农忙时节，大力继续着牛倌的工作，地里的农活，除种地和施肥之外，都是慧盈一人经营。早晨，她早早起来做了早餐。大女儿如华吃过早饭上学去了。两个小女儿由爷爷照顾。爷爷毕竟年纪大了，照顾两个小的已经非常吃力了，慧盈只能带着二女儿赶到山上抢着浇地。因天气炎热，玉米正是放花的时节，慧盈舍不得孩子跟着自己进去浇地，便留了如实一人在地头。慧盈给孩子割了一颗烟油豆，看孩子吃得香了，她便一头扎进地里。此刻，慧盈正忙碌着倔开池口，将水引进地里。暑期的湿热，玉米地的闷热，让慧姐盈汗流浃背，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玉米花似乎和虫子一样长了脚，一直往衣服里钻。慧盈顾不得玉米花和虫子引起的不舒适感，而是紧着挖、填、埋。她的脸因天气和劳作的原因，仿佛被蒸屉蒸过一样，再被汗液里的盐一渍，脸上热辣辣地疼。眼前沟渠里的水清澈透明，惹人怜爱，慧盈捧起一捧掬在脸上，一阵清凉由心底到面庞，惬意极了。“妈妈，妈妈”。慧盈心头猛地一震，扔下倔土的锹，跑向地头……
小如实开心地吃着那颗烟油豆，黑色的豆粒包裹着甜甜的嫩浆，入口滑溜溜的，咬开来，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沁入心脾。这样的一种食物，在此刻便是一个孩子的全部。她专注地摘豆豆、吃豆豆，根本没有注意到妈妈去了哪里。直到一整颗秧苗上的豆粒都被摘了精光，再也找不到一丁点黝黑的熟透了的颜色时，小如实才意犹未尽地丢弃了豆秧。她拍了拍身上和屁股上的尘土，高兴地喊着：“妈妈、妈妈。”环顾四周，根本没有妈妈的影子，只剩下一眼望不到边的玉米田，还有远方几棵不知年龄的老树默默地注视着这位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偶尔一阵风吹过，吹动玉米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几只蛐蛐在地面爬来爬去，一两声肆意的叫声似在回应这个无助的女孩儿。小如实找不到妈妈，开始变得恐慌，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妈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内心一直有个坚定的声音，妈妈会来找她的，自己站在这里一定会等到妈妈回来的。她想起了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姥姥心疼妈妈，想把她送人，人家都找好了，约定好了抱孩子的时间。可就在抱孩子的前一天，妈妈痛哭流涕，发誓就是吃糠咽菜，也不会将亲生骨肉送人。如实非常喜欢妈妈看她的眼神，温柔里充满了怜爱，又饱含淡淡的忧伤和清愁。如实不懂妈妈的苦，妈妈的累，她隐约地感觉到妈妈的疲惫，但终究太小还无法理解和体会。她喜欢每晚躺在妈妈身边，轻拍自己入眠，温馨，美好。她还喜欢妈妈做的各种美食，一碗疙瘩汤，一顿烙饼，一盘炒鸡蛋，都能让她的味蕾得到极大的满足。此刻，没有温柔的眼神，轻拍入眠的双手，更没有各种美食，无边的恐惧似一张网，将小小的孩子彻底包围。如实使出浑身力气，大喊，妈妈······
也许真的是母女连心吧，慧盈三步并做两步，快速穿过玉米地，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她的心五味杂陈，张开双臂紧紧地搂着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小小身影，任由她哭泣，发泄。怀抱里的那双小手也紧紧地抱着她的脖子，生怕一松手，妈妈又不在身边了。突然，又一声闷雷炸响，惊醒了还在团聚的喜悦中的母女，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慧盈麻利地将地里的工作收尾，拉起女儿的手匆匆赶回家，就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大雨倾盆而下。慧盈的心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因为大雨变得愈发沉重。大力还在后山放牛。她胡乱洗漱了一下，开始准备晚饭，平时做惯了的工作，今天总是出错。公公在灶台旁添柴，时不时提醒慧盈，锅里冒烟了，炒菜放油，盐放多了······慧盈拿起水瓢往锅里添水的时候，公公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东西，她仔细一看，自己拿的是酒瓶。她不时地透过窗户向后山的方向望去，心总是悬着，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