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水与天山1
当夏天开始吹过连绵起伏的草地，这时的天空才与大地最接近。
卢提俯身摘了只天山红别在耳后，牵着一只白蹄马，行走在温和万顷的三乡宫。
微风吹面而来，卢提摸了摸马背上油亮水滑的毛发，远眺青山，淡淡一笑:“走吧。”
回到伊宁的民宿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卢提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手机屏幕里刚好倒映出天上的景象，她举目观望，一条如珍珠链般的银河贯穿了整个云崖。
就像烟火色迷恋了薄雾，灯光照亮了归人路。
这一切的起源要来自于一百多年前司里发生的那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自那以后，卢提气不打一处，直接越过上级，给自己批了一张假，一走了之。
对于卢提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来说，从离开寻邈司算到现在，已经一百多年了。但寻邈司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里面的时间虽然也流动，但与外界隔绝，所以这对于寻邈司而言只过了几天。
为了不破坏这个世界的秩序，和不引起他人的过度关注，卢提在这一百多年不断变换容貌、姓名。
这一世，她取名张珏。
一旦成为一名执行员，宗史会把个人记入档案，除非自愿放弃，否者档案永远保存他的信息，细致到几时起的床，穿的什么衣服。而卢提没有递交辞呈，所以只要司部召唤，她就必须回去。
在这个世界生活久了，卢提不禁有点忘记时间。偶尔回忆起在司里的日子，卢提有时会因为那是上个世纪的事情而感到惊讶，有时又会一笑泯之。
因为一场际遇，卢提成为寻邈局众多执行员之一。
并且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连连晋升，卢提依旧记得，在离开那些日子里，她的地位依旧没有人能够撼动。
那时的寻邈司还不叫这个名字，叫御枢兰陵台，后人多称为御枢台，成员也不被统称为执行员，而唤规爻，且只有执行员才能无条件地进出。
据司里的宗史记载，它成立于东晋太兴二年，至于创始人是谁却没有记述。
宗史全名玉衡宗史，见时知几，并记录了整个寻邈司从创建到如今大到不能再大、小得不能再小的所有事情，其宗旨是把每个世界，每个时空中错乱的秩序按其所述给纠正过来。
而恰好在某个时机、某个地点，他们的出现或者他们所做的某件事触动了宗史，从而打开进入寻邈司的入口。
并非所有被宗史选上的人就一定能成为执行员，还需要需要经过层层严格的选拔，最后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成为一名执行员，并非偶然。卢提很努力，也很幸运，凭借出色的口才和从容的应变能力从一众人中脱颖而出，并且被这届最年轻的长老收为关门弟子。
和司里的所有成员一样，卢提被所有世界抹去了痕迹，不会衰老，不会死亡，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更没有人能够记住她。
虽然从被选上那刻，执行者的年龄，容貌被永远定格起来，但为了方便任务，宗史规定，凡是出寻邈司者，皆具变换外在的能力。
而那些没被选上的人，则会被抹去这段记忆，重新回到自己所属的世界里。
洗漱完后，卢提感觉肚子有点饿了，刚好楼下的餐馆还没有关门，卢提选了一家装修朴实的。
面肺子是当地一道极具风味的小吃，用面浆灌制而成，口感有点像南方的米豆腐。这一碗里还加上肚条，面筋，只要十元块，这个物价让卢提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店里只有两位客人，一个青年，一个她。
青年穿着一身休闲服，边吃边看手机，不时发出一阵傻笑，看样子是个大学生，比卢提早来。
卢提的面肺子上来的时候，青年也刚好吃完。
青年走后，老板从厨房里走出来收拾他吃过的餐具。
老板是个看起来七八十岁的老大娘。
卢提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切着姜蒜。
“姑娘你是一个人来伊犁啊？”老大娘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不是，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他们都睡了，我有点饿，就下来吃点东西。”卢提故意扯了个谎，她端起碗喝了口汤，继续说，“听说伊犁风景好，这不，放了假，就和朋友一起来放松身心。”
“那你可正好赶上了好日子啊，现在各色各样的花都已经开了，尤其是离着最近的霍城，那里的天山红和薰衣草可是满山满山地开啊，特别漂亮。”向远道而来的游客讲述自己十几年生活过的地方，大娘语气不乏有些激动。
“嗯，我们今天刚去过那里了，满山都是天山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广阔的花海！”
“是吧，”大娘笑着看了向她，“那你们明天打算去那里啊？”
“那拉提草原那里。做了很久的攻略了，好早就想去那里了。”
在她念出这个地名时，卢提观察到老大娘持刀的手微微停顿。
大娘沙哑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叹息：“那拉提草原啊，真好。那个草原还有大片大片的森林，很漂亮，这个季节去刚刚好。”
见大娘语气颇为感慨，卢提顿了些，半开玩笑:“感觉那里似乎是充满了你的回忆。”
老大娘把砧板上的葱细致到一颗不剩盛放进旁边的不锈钢盆里，而后打开水龙头清洗起菜刀。
“是啊，我的老家就在那里，”她把刀放进来架子上，又开始清洗菜板，“但是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啦。”
老大娘欲言又止，卢提便没有问下去。
第二日，卢提早早地退了房，驱车向草原驶去。
以为会看见某途、某书、某团上的氛围大图，结果她还没有下车，放眼望去就全是人。
更让卢提感到窒息的是，草地上遍地都是垃圾。
人们就在垃圾与垃圾之间找了个空地，再制造一堆垃圾。
幸好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卢提不动声色地从自己的腰间的小兜里拿出一些垃圾袋。
小兜叫纳罗袋，用鲲皮制成，鹏羽为系绳，精致轻巧，但可以容纳万物。是卢提被李徽庵选为关门弟子那天，送给她的见面礼。
想起李徽庵把纳罗袋给她那天，俯身问她以后会往里面放些什么。
十一岁的卢提不假思索地答：“吃的。”
“全是吃的？”
“那当然不是。”
稚嫩的小脸上是出奇认真的表情，引得全场人哄堂大笑，连李徽庵都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但只有卢海客始终面无表情。
卢提捡了几分钟后，感觉自己一把老骨头实在太累了，便把手中的垃圾袋塞给了一个大学生义工团，自己则开着车往自己提前规划好的马场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