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生民血路
贾穆语气平淡,但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刮得陈弘有些心疼。
人之所以为人,皆因知礼仪,懂道理,明是非。可眼前的白骨,以及贾穆口中埋进黄沙的人,却连个体面的死法都不能有,与牲畜何异?
或许……我可以建立一个人人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时刻担心身家性命的太平世道?
脑中一旦生出这个想法之后,陈弘都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即自嘲一笑。
乱世求存不易,自己都朝不保夕,何谈开创太平盛世?
或许有一日,自己站得足够高,看得足够远的时候……
正沉思间,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原来是去查看地势的刘向回来了。
可他身后不远处,却有一群黑压压的人群,足有千人之多。
陈弘立刻站了起来,“刘向,我让你去查看地势,你这是……”
“少君,这些人不是小人招来的,小人哪有这个能耐!”刘向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您让小人去查看地势,可走出去没多久,就见到了这群流民。”
“流民?”
陈弘眉间带着一抹疑惑看去时,果然见这些人衣衫褴褛,步伐虚浮,甚至神情麻木,眼中没有一丝光芒,自顾自宛若行尸走肉一般。
“此间是何处,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流民?”
刘向一把抓起了他的武器,“哎呀,少君别管这些了,赶紧下令列阵吧!”
“不过是些流民罢了,为何要列阵?”
“世兄,咱们带着粮食,这些流民随时会变成盗匪,不得不防啊!”贾穆也是个明白人,赶紧劝道。
陈弘马上反应过来,当即下令停止休整,命士卒严阵以待。
不得不说,张绣这次给配备的三百人,都是真正的精锐。接到命令后,都赶紧收起了手中的干粮,不多时便全副武装起来,成防御阵列。
戒备的目标,正是那些手无寸铁,甚至连衣服都穿不上的流民。
再看这些流民,见到陈弘麾下明晃晃的刀枪时,眼中顿时起了波澜。不是生的希望,而是极致的恐惧,有些人甚至已经停下了脚步,不敢上前,生怕遭到屠戮。
见到这一幕,贾穆总算松了口气,心知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战斗。
“世兄,看这群流民面黄肌瘦,最少两三日水米未进。若非列阵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陈弘当然明白贾穆的意思。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没有任何理智可言。这些人虽是流民,可一旦见到了粮食,激发了凶性,顷刻间便会化身野兽,哪还管什么伦理道德。
那些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盗匪,最初也都是流民。
只是……
陈弘看着不远处畏畏缩缩的流民,忽然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见此,刘向大惊,急忙上前拉住了陈弘。
“少君,去不得啊!”
“放手,我自有计较。”
刘向不敢违逆陈弘,气得猛地一跺脚,招手带着十几个精锐跟了上来。
后面,贾穆也连忙跟了上来。
这一下,所有流民的目光都放到了陈弘身上,甚至随着陈弘的靠近,他们都忍不住后退,尽管陈弘明明只是一个人而已。
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因怀中抱着一个包裹后退不及时,一下从人群中凸显了出来。
陈弘对少女道:“敢问娘子,这是要往何处去?”
少女听陈弘声音柔和,脸上紧张的表情才有所松动,刚想回答时,怀中包裹却发出了一阵啼哭。
陈弘低头一看,原来不是包裹,而是一个数月大的婴儿!
这婴儿看上去也是干巴瘦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甚至啼哭的声音都细弱蚊蝇。少女也顾不得许多了,当即扯开衣衫给婴儿喂奶。
陈弘急忙转过身去,等了半晌,却依旧不见婴儿啼哭声停止,心中便有些疑惑。
“夫人,这娃兴许是病了,我麾下有擅岐黄者,不如唤来救治一番?”
少女却摇了摇头,面色惨然道:“不是病了,只是妾身两日没有进食,所以才没有奶水喂孩子……”
闻言,陈弘急忙对刘向道:“快,快去拿干粮来!不,还是赶紧架锅熬粥,这么小的孩子可吃不了干粮!”
刘向二话不说,便行动了起来,倒是贾穆上来拦住了陈弘,用目光示意他看向流民。
果然,眼见陈弘要施舍这对母子,所有流民眼中都写满了渴望。
贾穆摇了摇头道:“世兄,世间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咱们的粮食无法救济所有人,先例一开,后患无穷。”
“不!”陈弘斩钉截铁道,“见死不救,非志者所为,能救多少算多少。至于粮食……我来想办法。”
“世兄仁德,穆佩服!”
贾穆叹息道,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果不其然,眼见刘向带了干粮给少女,所有流民都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他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咬牙走了出来,噗通一身跪在陈弘面前。
“使君,请赐粮救我母亲,大恩大德,小人愿做牛做马报答!”
他一个农家汉,自然是不懂称呼的,眼见陈弘带着兵马就想称呼将军,但又见陈弘一身文士打扮,便改成了使君。
随着此人的站出来,所有流民瞬间跪倒一片,口中恳求陈弘赐粮。
见此,贾穆叹了口气,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局面。
陈弘却是不慌不忙,双手虚扶道:“都起来吧,我已命人架锅造饭,管叫你们都能吃得上一顿饱饭。”
“多谢使君!”
众流民齐声呼喊道,眼中总算有了那么一丝神采。
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但好在陈弘终究没有食言,总归是让这些流民都美美地吃上了粟米粥。
包餐一顿后,少女脸上也有了些血色,怀中的婴儿沉沉睡去,陈弘总算有机会继续刚才的问题。
“敢问夫人何方人士,此去何处?”
虽然这少女不过十七八岁,放在后世只是个高中生,但人家已经成亲生子,陈弘也就改了称呼。
“妾身邓李氏,夫家是棘阳人士。”说到这里,少女忽然停顿了一下,“此行是要赶往新野,投奔夫家宗族。”
“那尊夫何在?”陈弘下意识问了一句。
这世道,一个十几岁的女人带着一个婴儿,也太危险了吧。
哪料到此话一出,少女顿时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陈弘顿时有些尴尬——难道我说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