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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讲 民俗认同:民俗学意识形态范式的转换
【本讲包含的关键概念】
学科范式转换;方法论范式;意识形态范式;认同;民俗认同与民族认同;民族主义;种族主义;殖民主义;基因与基因组研究;民俗认同与日常生活
“民俗认同”(folkloric identity)概念的提出,目的是对民俗学发展史中的意识形态范式进行反思,同时也反对在民俗研究中使用基于种族主义的“民族认同”和“族群认同”,因为民俗学者应该,也能够结合最新的生命科学的发现和社会现实,来改变学术导向,摆脱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实现一次意识形态的范式转换。同时,“民俗认同”也是日常生活与人文研究的核心。
在此,“范式转换”是基于托马斯·库恩(Thomas Kuhn)的科学发展的范式转换理论而提出的概念。他认为科学发展是遵照这一“范式”(或“学科基质”disciplinary matrix)实现的,被“某一科学的研究者群体”所共同遵从。25范式转换的意思是:从“前科学时期”发展出“范式”到使之成为“常规科学”,此后经过“危机”和“革命”再发展出“新的常规科学”,接着导致“新的危机”,如此往复,这一过程便是科学发展的范式。
英文中有条谚语,“同羽毛的鸟同飞翔”(Birds of a feather flock together),一般认为对应于中文谚语“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其中的“群”可以理解为是以共同生活方式形成的民俗群,而不是以“种族”或“血缘”为核心的群。在此,我想创造一条戏用谚语(anti-proverb),“同选择的人同欢乐”(Folks of a choice convene for a joy),目的是注释本文的核心观点:鸟儿不能选择自己羽毛的颜色,但是民众(folk)可以选择自己的群体。美国民俗学家威廉·威尔逊(William Wilson)曾指出,“在我们与邻居所传承的不同文化遗产中,我们不仅必须寻找那些使我们不同的因素,还需要寻找那些使我们结合到一起的共同因素”26。我认为,这不仅是方法上的问题,而更多的是意识形态上的问题,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以基于种族主义的“民族”或“族群”特征和边界来划分群体。
在此,我从两个角度来看待民俗学的发展史:一个是方法论,另一个是意识形态。从方法论意义上看,民俗学的范式已经从界定基本概念的前科学阶段转换到具有一系列从搜集到分类再到分析方法的常规科学阶段。在这一常规阶段,核心的关注是“文本”或“俗”。事实上,从19世纪中期出现“民俗”一词后,“民”基本上是被视为形容词的,用来表述特定群体,而“俗”是用来限定某些群体的“认同”特征的,借此划出“我者”与“他者”的边界。在“承启关系”(或“语境”)和“表演”等概念出现在民俗研究中之后,这个常规阶段便陷入了危机,此后的革命又导致了新常规的出现,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阶段:“族群”“认同”“族群认同”“民族认同”“民族性”成为主导概念。
与这个方法论层面的范式相对应,但不是完全同步的是意识形态范式。我们长期以来一直陷在基于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意识形态范式之中,而又对此毫无觉察。无疑,这正是需要以新概念来推动反思和转换的时候。我们不应在21世纪继续19世纪的意识形态范式。现在,民俗学者不但要回答“什么是民俗”的问题,还要回答“民俗实践到底是为了什么”的问题,或者从本体论角度来说,需要界定“民俗”和“民俗学”存在的意义。
对此,本书提出“民俗认同”概念,作为结合最新科学发现和社会现实的一个路径,以期超越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束缚,推动民俗学向新的常规学科范式转换。笔者相信民俗学者有能力完成自身的意识形态取向的转换,反思我们所坚守的“民俗”的核心到底是什么。
民俗认同的概念是笔者对民俗传统的传承和认同的维系等问题的理论思考的一部分,也在其他场合做过不同程度的阐释。27在笔者所构想的理论体系中,民俗认同具体地表达了日常生活中维系认同的核心符号,是传统的生命力所在,同时也利用了随机符号来表现传承实践中的有效性。正是在这样的文化流动与多文化的互动进程中,产生了新文化,也就是“第三文化”(详见第十讲)。
其实,认同不但是民俗活动的本质,也是民俗研究的核心。通过梳理从赫尔德(Johann von Herder)使用“民俗”这一概念后兴起的民俗学发展史,辨析学术派与公共民俗派的形成过程,奥林(Elliott Oring)归纳指出,“认同概念始终是民俗研究的中心”28。
民俗学在方法论范式上的演变历程,更多的是沿着认识论角度的路径发展的,还没有触及本体论层面的“民俗实践到底是关于什么的”这个核心问题。而这正是我们需要寻找的。换言之,在“民俗学”形成“前科学”之前,民俗实践是为了什么?是什么促成了不断变化的民众群体?让个体在群体中获得快乐和尊严的是什么?基于种族主义的认同概念是如何进入到民俗研究中,并服务于“民族(国家)”“民族主义”以及“种族主义”的?认同概念如何成为划分不同群体边界的工具?
为此,我认为民俗认同才是民俗学研究的核心。这个核心不仅是民俗学学科的,也是“人文研究的中心所在”29,是“在无意义中寻求意义”30的关键。在继续探讨这个概念前,有必要将其与其他相关概念做些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