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醒
我……
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很高的星台上。
对,她看起来孤独极了。其实我的心里也是一样的感受。我不想让这感觉继续下去了。
跳下台阶,我大步向她走去。
肉体被大片剥离,灵魂走到了她的手里。不错的结局。
啊……竟然是我的噩梦。
她为什么落得满脸泪痕……
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哪里,哪里的你才是对的?你告诉我。”女孩没有露出满意的面容,一切好像比自己在梦里的想象更晦涩难懂一点。可那种被辜负的不甘涌了上来,仿佛是一个初形成的涌泉口。她转身离开了。
“凌踪。”
身心一震。
对,离开的时候,她亲口念了我的名字。可这很奇怪啊。这个人,包括我,夹杂在陌生和熟悉的认知界限中,对一系列事情未能如愿的缺憾发出强烈的共感。
梦,无非是潜意识的延伸罢了。
我看到的只不过是零碎记忆和概念的演绎。
当真?
见鬼……渐渐醒了,那之前之后,什么都没弄明白,只剩这种游离在世界之中的感觉。
巨大的悲伤和喜悦就像球形生物一样在我身边摇曳,而我确实带着某种使命在将行之路上无限迷失。
“回答我。放声回答。”半梦半醒,于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有了这样的声音。
“我一直在,我想我会亲自过来。”
在这后半段梦中,我是清醒的。尽管不觉得梦中代入的那个人完全是我自己,但……为什么这些错综复杂的感觉,不断地鼓动着,开始令我觉得难受的同时……感到欣慰。
“如果你仍然苏醒,我就会到每个地方来确认。”
“凌踪,一个好的开始。”
……可惜的是,我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总感觉,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绪中,能出现一群模糊的人形——不知为何梦中的我嘴角上扬,使得我也和他们一般备受鼓舞。
当他们迈步离开时,我确信其中可见的那个他是从那无限的迷失里找到了一个纯粹的动机。在他出现的一瞬间,我登时觉得他的形象高大无比,几乎……忘了他即是这怪梦中的我。
我究竟……
不过,梦就是梦。
它可以荒诞,我欣然接受。这或许就是凡世间看待梦的哲理。
“那么,注意了各位。假设我们已知的宇宙是个点,这里我们要反复强调,所有立论的基础都是源于假设。”
头发稀疏的教授对着投影白板挠了挠下巴,当然他还是没有发现自己的络腮胡上沾了一点点职员蛋糕零食上的无糖淡奶油。
“请问在座的各位,你们对由——可能无数个这样由我们宇宙的点构成的线,所了解到的几个猜想,咳,在上节课已经讲过了。莱墨琳,请你帮我们回顾一下相关的猜想知识点。”
感觉前排一个女生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歪歪头开了口。当然,悬浮座椅弹起的那个声音还是清晰可辨的。
“架构合理的假设,关于这个由无数可能的点构成的线,经过莫狄思引擎的推演,于是得以组成海尔森尼构想最关键的‘时间’模型。这一条线可以是宇宙的时间轴,在这条线上取一个任意点,都是单位宇宙折叠后的时间镜像。”
女生刚急着坐下,教授立马清了清嗓子,好像心里早有盘算。
“答得很不错。还有,接下来在海尔森尼构想的基础上,3027年由新意大利亚的宇宙物理学家提出的新猜想是?”
看着教室里每个学生都和石膏塑像一样盯着某个地方,但偏偏不是自己的脸上,为这样尴尬的课堂氛围稍稍有点憋气的教授,只好随便点了个名。说是随便,其实是有那么一个人想来好久没被喊到过了。
“凌踪,凌踪,请抬起头,下面一问由你来答。整理一下思路。”
“又是点名那个说敢造时光机的家伙吗?”
“你别说,看他这半梦半醒的样子,倒还未必会答错。”
一阵嗤笑中,同堂的学生们乐开了花。
“抱歉。”
鼻梁架着全息眼镜,顶着一头清晨起床没好好打理的乱毛的青年捏了捏手指关节,猛地站了起来,从周围同学的嗤笑中慌忙看了眼老教授,抿着嘴挠了挠梦醒后的脖子。
该死的,现实和做梦的情景差距甚大……好在头脑灵便,没消一瞬间就把奔逸的思绪给扳了回来。
“……那么我们先回顾一下,接下来问到的新尼提尼猜想。假设所谓的宇宙时间线是首尾连接形成的环状,时空模型应为无数个环状线有序堆积形成的圆柱,且在此情况下假设单位宇宙具有独一性,则圆柱的一端将无限延展。看模型。”
直到形成圆柱结束前,它都会是一个向着两端不断伸展的螺旋。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比起被一种天体物理的枯燥猜想套用,它更适合出现在一场印象艺术的展会上。或许世界真是这个样貌,既美丽又疯狂。
“很好,那么凌踪,关于这个新尼提尼猜想的模型,合理对应大爆炸学说的空间概念是?”
何必问我,这完整模型不都放在大屏幕上了吗?
“呃,宇宙从一个点爆发后,向一个纵向的时间轴延展扩散,在扩大时间线环堆积形成一个圆锥的情况下不断延展。但猜想中指出宇宙时间环有客观的扩散限,横向时间轴在环直径达到最大时稳定,所以整个轴环沿着纵向时间轴形成的几何形状应是近圆柱。您提醒过,莱纳教授,这是学季测试的常规考点。”
这号称能造出时光机的小子就是闭着眼睛睡觉也能听课的吗?老教授搓了搓额头,心里暗自惊讶。
“不错,不错。倒是答得没什么差错,请坐。这节课要讲的就是在这个几何圆柱的时空假设上,近年来自新新西兰的科学家提出的关于宇宙轴时空的再收束猜想……同学们,我们来看这个模型图……请坐。”
瞌睡。
凌踪满眼都是昨晚加工金属材料的电火花,感觉就像熬夜看了一场烟火大会。闭上眼,听着老教授不断高声复述着那些4000年来人类文明仍未探索出个究竟的“猜想”。
这节课有3个学分,似乎光知道这些就够了。
可是如果真的有机会让自己了解到整个时空的全貌,那……凌踪心想,自己的名字也许哪天会出现在课本的一个章节里。所有现在或未来的人会像现在这样,从考试的红叉和课文概念上对这个并不独特的人名又爱又恨。管它呢,笑话,我居然在指望自己能上课本?
“请坐。”
所以,不如说,把昨天做的“寒鸦”的蓝图……
噢……好像昨晚后来太困了,就只做了电池壳的焊接。亚光速引擎“寒鸦”的坚固外壳下的一切都像是柔软的内脏,若不给每个部件补强,防止其在充能过程中耗损,这台精心设计的机器恐怕就和市面上大多数耐看不耐撞的悬浮车没差别了。比起当代工业设计思路上惯用的轻便和灵巧,凌踪的手法反而更倾向于加重,再配上合理的多用途搭载,同时得确保材料结构强度上的耐用实在。要做出能将测试金属块自公端舱室传送至母端舱室的仪器绝非易事,但在凌踪的脑海里,这些数式与法则渐渐成熟起来。
“再赶赶工吧。”
考虑今晚把外壳先电镀了,再把曲光加速器的编程复检一遍……
“你说什么,凌踪先生?”“怎么?哪里不对劲?”
全场登时被这大声的回应惊到鸦雀无声。
“咳,先做个深呼吸。感到眼睛不舒服?还是说需要打申请去保健处待一会儿?别无精打采地坐着,这反而对你的健康没有好处。没事的话,请坐下吧,凌踪先生。”
被教授在自己终端投影上插播的一段单向脑电音频吓得不轻,凌踪抬头看着教授那微微不悦的眼神以及全班的注视,半带犹豫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精神面貌。
“抱歉,莱纳教授。我没事。无意冒犯,请您继续授课。”
凌踪回了一段直脑电简讯,用手撑着脸,看着正面对的投影白板上那一堆人名都记不过来的猜想ABCDE,听着教授抑扬顿挫地讲述着一些毫无意义的知识点。
哦,可现在就想回家睡觉,很想。
眼前的教授忽然变成了模糊的叠影——睡眠实在太少了。凌踪索性抬手撑着,闭上了眼睛。确实,只有闭上眼睛才能稍微清醒点儿。
宇宙?可能谈论这个问题太过狂妄。也许在某个未知的地外文明看来,我们现今的一切造诣就像猿猴拿着树叶和石块玩过家家一样,何况我们离了解宇宙边缘的真貌仍有无数年月之久。
从猜想到理论成形的过程,是很耗神费力的。远古时会讨论到河内星系的命名,在之后的500年几度更替,推翻了多少理论,又重新建立了多少学派,直到2000多年以后的现在。这2000多年里,人类接触了四五种不同的银河外星生命,证明了我们不是河内星系孤独的智慧生命体,几代人又进行了不知多久的独思与协作,对银河系外的探索才起了一个线头。
很多事物的标准也因为与这一类种族接触而发生变化,人类社群也在积极地与不同外星文明产生关系。
不禁试想着下一个千年,人类会在宇宙中走怎样的步调。也许结识更多高度文明的种族,或许也会和300年前那场河内星系纷争一样与鲁因联合打上五六十年,像一群短视的愚者那样只能一次次从矛盾冲突过后残破的太空殖民地中体会这沉重高昂的代价。
如果任由这种错误的纷争一再持续下去,说到底,人类的未来到底在哪里?
这个新生的种群似乎离触及其在宇宙洪流中终极的命运还有不小的距离。
但那些毫无意义的纠纷总让人质疑这一切是否值得。
“像个循环无解的空洞。”
凌踪捏停手指间的减压陀螺,将它塞回了衣兜里。然后,在衣兜中腾出空间,使它反转了几圈。
“平行时空波的探测,在近几年……”
这么喜欢立项,那就别去整那些玄乎的,索性多给我的社团工作室拨经费啊。和学院里大多数只会折腾假大空的家伙们不同,工学技术社可不是无缘无故地手头变紧。为此我才向你们展示我在做什么好笑的东西,不是吗?
只需要从他耗费无数小时匠造而成的个人蓝图库里随意抽出一项来做成实物,就能在大多数的工业设计选秀上高票获奖。这是凌踪实际能耐的很小一角,如果从天才论的角度上讲,熟悉他的人毫无疑问会以更高级的辞藻来形容他的才华。
自从对此稍做打听之后,学院的教授们似乎就对他在自己课上打瞌睡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莱纳教授总是对他露出那种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表情,在凌踪看来有些讽刺,好像对方就差那么一点将感想直言出口的勇气,唯一阻止莱纳教授这么做的是凌踪还算不错的课业成绩。
下课了。扶了扶背包的自动搭扣,平整了一下卫衣的兜帽,凌踪径直向着教室外走去。两脚生风,穿越人海。
果然还是在租借的工作间里泡上半天,打开一部电影听着配音拧几个零件,来上一杯加奶不放糖的咖啡更为闲适。也许毕业离开大学之后,那里就会是自己的归处。
从自动载货托盘上接过两份一袋的饮食计划便餐,凌踪看了看头顶的穹幕时钟,小步快跑进了文哲楼的广场区。这是两个院系的中间位置,老实说,在这个地方约新闻系或艺术系的人吃午饭,彼此都不需要顶着人造阳光走太多路。
“所以这盒东西就是你昨天给我留言说的,咱大学饮食计划里的那朵奇葩?”
“没错,亚伦。你看,这就是我认为人类对汤面文化所能做的最大的亵渎。”
将肩包挎到一边,打开盖子稍稍闻了闻,戴着耳钉的棕发青年皱起了眉头。
“那好。妈的,那让我们来数数……好。二、三、四片,整整四片老姜。老天爷,他们到底想干吗?说真的,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总有一天这群疯厨子要用加工雾化了的姜片毒死这颗殖民卫星上的所有人。”
“这还真是个恶毒的设想。”凌踪打开携行电脑翻看着设计,用筷子往嘴里送了一口海鲜汤面,被齁到连翻了两次白眼,“接着我之前的评价,这东西根本不能称作面,它应该被定义为一场完全的香料灾害。它在每个周五的午餐时刻固定出现,使另一个选项葱香咖喱饭变得无比耀眼。”
“亏它还能让一个中国人发出如此感叹。”亚伦从餐具盒里掏出餐叉,往面盒里搅了搅,“我一直以为你们自古以来能顶住世间任何奇怪的口味。”
“敢问是哪个平行时空里的中国人?你倒是亲口尝尝看,至少我是不能从这面里吃出任何海鲜味。”
只见吃了面的亚伦鼻槽里猛地流下一道清涕,他捏着鼻梁苦号起来。
“瞧你!下丘脑怕是已经被汤里的姜丝寄生了,哈哈哈哈!”凌踪一改惯常的冷酷面孔,歪嘴狂笑起来。
“这味道恶心得像过期的芥末!……哎,别笑了!今天来找你还有件事儿,老兄,我差点被这面给呛忘了。”亚伦拍了拍一旁随行的摄像僚机,“技术竞赛!这次大赛得奖的百分百就是你小子。毕竟高阶组入围前十的设计我都留心观察了一遍,依我看不过是些比洗碗机强点的玩意儿。话说领奖典礼现在正全网直播呢,你真不考虑看一眼吗?”
只见凌踪一脸兴致不高的样子,沉迷于手头工作,并未泛起一丝骄傲的潮涌。
“喔,那个尖峰工业办的殖民卫星电子工学大赛吗?我只记得参选时送过去一个样品……是什么来着?”凌踪下划着备忘录,微睁的双眼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中扫取着信息,“啊,对了,是搭配库宁模组的外接超频硬体。我当时给它取了个外号叫‘运算量补充包’。这名字起得很俗,所以我自己都忘了。”
“乖乖,除了你,谁知道这是什么鬼玩意儿。好啦,倒是正好赶上评选直播的尾声。”从摄像僚机一旁展开的全息画面中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彩色的球形光团从演播厅的上方徐徐落下,站在颁奖台上的电子投影代表优雅地向观众挥舞着双手,从主评委的手中接过发出金色光辉的数据牌匾。
那个本该站在现场颁奖台上手捧奖牌热泪盈眶的人,现在正头也不回地坐在亚伦身边,心无波澜地翻看着自己的设计图稿,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热闹与他毫无干系,他所牵挂的只有静思的美妙与灵感的碰撞。
“你看,亚伦,一旦通过这样的机会使世人接纳了外接超频硬体的价值,很快它将被大量投入生产,使那些落后工业处理器的演算性能提升,殖民卫星的工业版本或许将借此迎来迭代。”凌踪见状微微笑了笑,往嘴里送了一大筷子面条,“这就是科学技术的魅力,世界总会因为我或同僚哪怕一丁点的小小发现或劳动成果而变得更好。”
话语间凌踪脸上浮现出的自信笑容,如同光芒般照亮了他周围的空间。比起一般人拿奖时常有的兴奋,凌踪所追求的快乐更像是一种高级的自我感动。
“我说,或许下一次,你就该堂堂正正以国际港大学学生凌踪的身份上去领取所有的奖项,这样一来,你就完全不必再担心学校教工们不待见你的问题了。”亚伦用手指抓了抓耳朵,笑着说道。
使用电子匿名形象在国际港机械设计界频频入围引起不小话题的人物,再次将大奖与巨额奖金收入囊中。没有人知道获奖人具体长什么模样,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一系列谜团的正主,便是这位坐在长椅上吃着糟糕姜味汤面的黑发青年。
“不过倒也是,凌踪。得亏你平日如此低调,不然你也没机会在这儿安心陪哥们嗦上这一碗汤面了。”
若是现在和殖民卫星上的人提到凌踪的名字,谁都会了然于心。
凌踪——往返于殖民卫星与地球间的穿梭舰“普鲁托”原型的设计者,“光明原则”气象监测卫星的总设计师,一个在科技新闻中销声匿迹已久的天才少年。
“名声大多数时候并非是好东西。它转移了太多人对关键事物的注意力。”凌踪盖上了生姜汤面的面盒,将携行电脑上的投影模块进一步展开,在一长串贺信的下头拖曳出几个耐人寻味的巨大机械设计图图层来。挂载着巨大工程舱室的舰体后侧是一对极为新颖的核离增压引擎,原本只停留在概念层面的尖端技术被毫无顾忌地勾勒出了实型,加以应用。“也许明天人人都得开始习惯叫一些名字,包括接纳流传这些名字所代表的后续影响。那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在这个时代,关键还是得看一个人愿意为社群做些什么,自愿而非系统建议的事情,亚伦。”
在这个大部分工作被智能程序接管且无比辉煌的年代,仍然有不少如同凌踪这样的人确信自己应该是下一座空中花园的建造者。
“我有时候是真好奇,像你这样的逸才何必跑来接受什么学府教育,凌踪。我从卫星港高中二年级和你同班开始对你纳闷到现在,那会儿你告诉我你以后想要过点正常的生活,哈哈。今天就和你唠唠这会儿,我发现对于最早那些疑问似乎找着答案了。”亚伦晃晃自己半满的面盒,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愿闻其详。”切换窗口,青年灵巧的手指又在大型运载器的蓝图上比画了起来。那座空中花园并非只存在于遥不可及的想象中,凌踪依然坚信,它将随着科学信者们一砖一瓦的积累平地而起,在这个宇宙中找到属于它的一席之地。
“你和你的挑战精神……还在寻找和这个天外世界相处的平衡,不是吗?”把食物放在升降桌台上,亚伦往裤兜里掏了掏,拿出一个方盒子物件,大拇指轻轻一划,一根棒状物便从一边的小口里弹了出来。
“倒还是第一次听人分享这么夸张的比喻。我不过是每天吃饭、喝水以及忠实于个人爱好,以代表我们国家成为卫星公民而感到自豪。”
文哲楼广场上的和式水筒一遍遍接满了水,在竹壳上敲打出清脆的响声。
“省省吧你,‘地球人’。不过希望你能客观评价一下我对你的剖析,看看它准不准。凌踪,来口烟吗?”
这种殖民卫星住民对地球移民的称呼虽时常带有歧视,不过凌踪似乎从不介意在任何场合被人称作“地球人”。他素来为自己出生在母星而感到骄傲,那颗蔚蓝而充满生机的行星,蕴含着人类无限的可能。
雾化后的果味烟圈从亚伦的指尖飘散开去。比起像常人那样顺着气道将它们吸入肺叶,让那些有益微粒和肺泡细胞充分交互,亚伦似乎更享受操弄升腾白烟的那种……艺术性。
“我不兴这个。所以,回到你对我的猜测上。”凌踪的手指敲了敲键盘,竖起耳朵等待对方的回音。
“这么说吧。依我之见,成为人上人根本不是你努力的目标。不像我,巴不得明天就名利双赢,骑在我邻居家小孩的头上拉屎……”看着凌踪心无旁骛地修改着终端上的蓝图,亚伦努了努嘴,“一句玩笑话。不过我想,比起大多数人来说,凌踪你追求的东西,要来得更加宏大。”
从终端屏幕那边缓缓抬起头来,凌踪习惯性地将拇指放在嘴唇虎牙位置上顶了顶。
“净在这里吹我呢。开始琢磨成功学和励志期刊上的玩意儿了?”
“哪可能?不聊这个了,省得你嫌我拍你马屁。”亚伦松开眉头,吧嗒了一大口分子烟,“哎,对汽车旅行的计划有印象吗?上个月跟你提过一嘴,咱们过几天就出发。一人带一个小箱子,我们去大学城外好好玩上一阵。”
“出去太久就算了。算上来回时间,控制在五天左右,我这边就能接受。”凌踪看了看应用界面满满的日程安排,耸了耸肩膀。
“两天的车程只有去比佛利人工港这一个选项了。是个好地方,但我过去半年已经陪四五个女生去了八九遍了。快,用你的超级大脑帮我想想。”
“所以还没定下来吧?那正好,”凌踪小化了设计程序的界面,打开邮箱翻找起来,“不如这次改我请你吧,兄弟。欠你的。”
“滚,死抠鬼。”棕发青年这么说着,还是凑过去瞄了一眼。毕竟对于凌踪这家伙平时都在收发什么样的邮件这一点,他还是禁不住有些好奇。
好家伙,邮箱里一大堆未读邮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人三年以来第一次上网。
“还有些没转手卖出去的兑换券,类似奖券、票券之类的,我都整合到一个分组了,你参考参考。”用手指向下一划,凌踪的终端里拉出一串长长的奖品单子,以可用、处理中、已转手和过期为筛选条件分为绿、红、灰、黑四类色块。
“在我看来,你往年跟我就这事插科打诨,就是不够意思。”亚伦咽了口口水。
凌踪耸了耸肩膀,在亚伦的眼里,他露出混球一般的微笑来。
“啊,你还有一辆车没提,明天过期,凌踪。”
“我知道。大部分兑奖的规则是只要超期未领就会将奖品折现打到我的卡上,那钱足够买一台任何厂牌的世标组件打印机了。”
“你……算了。”把想说出口的话愣是憋了回去,亚伦摇摇头逐个点开电子邮件,掏出自己的携行终端,用电子手账记了几笔。
“行,也就剩下两个选项能让我们左右为难,我给你报一下。一个是去隔壁三号区的培卡托天文枢纽度假村和它的下设赌场里无限制遨游四天半,另一个选项是去搭尤尼乌斯号游轮在咱们太空殖民地的环星洋上浪漫漂流五天五夜。”
“选项一。”凌踪做出这个回复,似乎连想都没想。
“去你的,你会赖在酒店房间里听四天半的爵士乐,然后就我一个人在外头和那些阔佬傻转。”
“那约好,除了进赌场,我这次就陪你逛遍整个培卡托。选项一吧。”
“到培卡托不去赌场有个屁的意思?”亚伦一拍大腿,“傻子才会信你的鬼话,去那儿的荒山上露营看星星。我投尤尼乌斯号一票。你仔细看看,殖民地环星洋上最好的游轮,格调完全不一样,我打包票,到时候在码头兑换的实体票券都是金边的。”
“看,这就是我最烦的情况。”凌踪抬起拇指顶了顶牙,整个人随着视线朝后边的椅靠慵懒地一仰。
淡金色。只是一瞬间,凌踪看见对楼的窗户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从椅子上缓缓直起身来,凌踪眯起眼睛,试图聚焦在那抹令人在意的颜色上。
那人穿着一件长长的卫衣,是凌踪在商场里会中意的那种款式。手里拿着一张亮闪闪的纸券,指了指凌踪这边。
曾经见过?
凌踪应激性地眨了眨眼,而那教学楼落地窗后的人影依然清晰。
随后,对方伸手比了一个数字“2”的手势,只一转身,淡金色卷发留下的影子从落地窗的边沿匆匆划过,消失了。
“什么……”
努力将这种强烈的既视感与脑海中飘浮的碎屑比对,凌踪百思不得其解。
毕竟这不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那些意味不明的交互或许也没什么深意。
只觉背后被人轻轻一拍。
“嘿哟,文哲楼里什么玩意儿这么耐看呢?文哲系系花让你给瞧见了?”
回头一看,亚伦满带嘲讽地朝方才同个方向张望起来。下一秒凌踪意识到自己用右手紧紧捏着左手的手背。猛地抖擞,青年这才从疑惑中回过神来。
“兄弟,实在少见像你脸上这种白天瞧见鬼一般的反应。”亚伦诧异道。
“我好像看到什么面熟的人了。”凌踪展开终端,胡乱在检索引擎上敲了几下,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或许是老熟人,我不确定。”
“真不像什么好事儿啊,我一拍你,你跟活活从梦里吓醒似的,满头虚汗。”
“是梦?”凌踪的脑海中回溯起不久前模糊了的记忆。
可能是她吗?那个早些时候在怪梦中见到的少女。
她刚刚……在试图暗示什么?
“晚点我们改在线上决定这事儿。”往凌踪的衣兜里塞了一块风味饼干,亚伦站起身来,用嫌恶的眼神看着被清理托盘带走的午餐面盒,“反正不管去哪儿,我会把修伊德给带上。你懂的,录素材嘛。”
“你又要剪那种配乐奇怪的年度视频吗?去年那支像丧礼上放的哀乐。”凌踪嘟囔了一句。
“你,就算是你,”亚伦抿着嘴大力拍了一下凌踪略显结实的肩背,“妈的,也不准对我的音乐品位说三道四。兄弟,我先走了,谢谢午饭和接下来假期的安排。”
“那个,亚伦。”
“怎么?”
“关于放假去哪儿这事。”凌踪站起身来,捏了捏自己的左手。也不知怎的,几根指骨竟有些由里向外地发颤。
能遇见那个谜一样的人吗?
“我想好了。亚伦,咱们收拾下五天的行李,后天去通用港口。”
“终于开窍了啊,你小子。”亚伦兴奋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