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怜悯
一言一语，随风落下。
那清风吹拂脸颊，吹入耳中：
“地偏民愚，见少，识少，更知少，可小心思一点都不少。”
“如那满地野草，但凡对上小小人物，卑躬屈膝，家常便饭，如若惹上小小人物，更是猛跪磕头，只求恕罪。”
“又如那满天秃鹫，但凡那人弱小，如若那人残缺，毫不犹豫食其腐肉，吞其腐脏。”
汪海话语一顿，伸手点向自己，又指向李方，“你我身为神意门弟子，在这山门中谈不上位高权重，甚至可以说是人微言轻。”
“可落在他等愚民眼中，我等身上的云纹便是神意门的尚方宝剑，我等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我等便是前者，夺财应当然，杀人不偿命。”
“因为在他等的认知中，活在神意门的护佑下，都是他们该欠我等的！”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所以……”
汪海话音渐停，看向李方，那目光带着审视，“你将面对的是一群弱小可怜，苦命挣扎的愚民。”
“你将看到的是一群卑躬屈膝，小心翼翼的愚民。”
“到那时，同样出身的你是否会心生武者不需要的怜悯？”
“而这只是开始。”
目光依旧，话语继续，“求人送礼，事成答谢，这是世上永恒不变的规矩。”
“你说到你剿虎成功的那一刻，他们会用什么来答谢你？”
李方默默听着，脑中却是浮起李家村往昔的画面。
旋即轻声开口：“是女人。”
“是啊，是女人。”
汪海感慨一声，而后重重道：“正值豆蔻的女人！”
“一村最出落的女人！”
“因为他们别无它物，只有这女人最为贵重。”
“你说，你是收下，还是不收下？”
话语落下，不待李方回应，声音又起：
“不收下，一村愚民齐齐跪下，向你磕头。”
“不是感谢你，是那颗心悬吊不安，生怕你事后报复。”
“收下，收下那女人，又有何用？”
“若要温床良宵，在那白云城亮出身份，大把沉鱼落雁，闭花羞月倒贴上门，哪个不比她更动人心。”
“若要贴心丫鬟，自小培养，身家清白，眼力劲，体贴心皆是上佳，哪个不比她好使？”
“多余一人，百无一用。”
话落此处，汪海问语一提，“你猜，我是收下了，还是没收下？”
“依师兄性子，听师兄语气，是断然不会收下的。”
李方轻声一答。
“是啊，我怎么可能收下一个累赘。”
汪海轻轻点头，叹息一声，“所以……她死了。”
“悬梁自尽。”
“她的父母也投河自杀了。”
“我初闻这结果，先是不解，后来才慢慢懂得，不过二字——名节。”
汪海的眼眸，浮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沧桑，解释道，“如龙王祭河，挑一妙龄少女，戴上红妆，投河娶嫁。”
“可最后杀出个程咬金，破祭祀，救少女。”
“本是好事一桩，可偏偏这世道让这好事成了坏事。”
“龙王不要，他人哪敢要，龙王不娶，他人哪敢娶。”
“流言四起，蜚语四散，这少女的名节就这样生生坏了。”
“悲自起，苦自生，没了容身之地，自然是一了百了。”
“其父母活了大半辈子，盼少女健康长大，盼着嫁个好人家，可到头来却是白发送黑发。”
“流言蜚语也变成恶言臭语，让他等如何想的开，自是投河自尽，一去百去。”
点点话语，落在四周，让这吹拂的清风不由生起一丝微微的悲凉。
汪海的声音却是再起：
“每每回想此事，那苦字在心头莫名铭刻。”
“可我不后悔，因为我没有做错。”
“她等亦是没有做错。”
“错的是这个世道……”
语渐落，声却无。
大坪地上。
汪海抬头眺望，那目光明明注视缕缕白云，却是不知看向何处。
李方默默站着，言未出，却又止。
话不知从何起，苦却自心头生。
…………
三日后。
笔直大道上。
马蹄声起，扬尘烟落。
李方手持缰绳，脚踩马镫，挥舞着长鞭，疾驰而行。
在其身后背负着三根长矛，通体铁质，三尺长短。
在白衣下是一套锁子软甲，防刀剑，备偷袭。
这两者正是李方为了剿虎做下的准备。
半个时辰后。
唏律律。
李方拉起缰绳，止住奔蹄的马匹，然后从怀中一张牛皮地图，待对照过后缓缓收起。
“三日疾驰，终于是到了。”
感慨的话语同时从李方口中道出。
初次骑马便是疾奔三日，虽说有练武的底子，不成问题，可三日下来难免有所疲惫。
右脚脱镫，旋跨下马。
一当在地面上落脚，李方便牵着马匹踏步前行，前方是条羊肠小道，已不再适合骑马奔走。
随着前行，一方方水田自小道两侧蔓延开来。
一道道人影在视线中出现，上身赤坦，双肩挑水，正在倒水灌田。
同时这群村民也注意到李方的到来。
这群村民方想上前来问缘由，却又心生畏惧，犹豫止步。
如今的李方自入门到练武，自杀狼到交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穷小子。
眸生凶光，身具气势，寻常小民哪有胆气敢上前一问。
步步前行间，越发抵近红枫村，越是能看见红枫村的全貌
一座座土屋在眼中呈现，有大有小，有相邻紧挨，亦有相隔甚远。
一缕缕炊烟自烟囱上袅袅升起，时至晡时，正是小食时间。
让李方的目光微微一怔，往昔画面浮上脑中。
大食，小食，一日两顿，跟他在李家村时一模一样。
不是因为一日两顿的规矩，只是因为单纯的穷。
穷的只能吃上两顿，或是一顿。
目光环顾，落在四周。
在土屋不远处是一片片红枫树，手臂粗细的树杆，繁星状般的树叶。
加上正值夏日，看起来葱绿一片，待到霜后方才红枫如火。
在红枫林下，五六个孩童贪图阴凉，正在树下玩耍。
其中一个眼尖的在看到李方后，丢下手上的树丫，拔腿就跑。
跑去村里通风报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