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夜莺，夜莺
“帕玛尔，我真是疯了才会和你蹲守在这里！”
草丛里，厄尼用力抓挠着手背上红肿的蚊子包，慢慢将蹲着的重心换在了一条腿。
他没忍住又从草里探出头去，随后丧气地抱怨道：“从日落等到天黑，我两条腿都蹲麻了，她怎么还是一动不动？”
“嘘，你讲话声音好大，小声点。”
在他一旁，帕玛尔头顶一丛灌木，浑身上下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死死盯着前方的那个身影。
莎莉文正坐在寂无之湖的湖堤上，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你说她是不是早发现我们了，故意逗我们玩呢？”
帕玛尔闻言瞪了厄尼一眼：“别把人都想得和你一样坏！你要是等不下去了就先走，我又没要你和我一起等。”
一说让他先走，厄尼就不再抱怨了，只是嘴里仍在嘟囔着些什么。
“开什么玩笑，先走？我都蹲了两个多小时了，我才不要现在走呢。”
这两个多小时里，莎莉文一直坐在河边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帕玛尔也觉得奇怪，然而更奇怪的，还是她自己。
她都不明白，自己明明可以大大方方上前去，直接问莎莉文她在做什么。为什么现在却鬼使神差地，躲在她背后偷看呢？
幽深黑湖的四周万籁俱寂，连只莽小的萤虫都没有，只有湖岸远处的枯木丛里时不时传来阵阵窸窣声，不知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响动。
月光，遥遥铺了一地。
厄尼不耐烦地手撑着地，慢慢又换了条腿作重心。
就在他第一千次心中抱怨的时候，突然，像木桩一样呆坐着的莎莉文有了动作。
两人连忙睁大了眼睛去看，只见莎莉文像生锈的玩偶一般，一顿一顿地抬起双手，伸向天空。
啾啾———
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原本平静的空中笃地传来阵阵凄厉尖细的鸟叫声，随后，呼啦啦的翅膀扑扇声音响彻云霄。
像是黑沉压下的乌云，一大群不知从哪来的夜莺冲向了莎莉文。
“我靠我靠，这也太邪门了吧！”
厄尼颤抖着手指向莎莉文，她的身影已经被疯狂的鸟雀们严严包住，那些夜莺们用自己的身体围成了一个铁通，密不透风。
“她会不会活活被闷死啊？”
心脏疯狂地颤动着，听着耳边厄尼颤抖的声音，帕玛尔一咬牙，径直冲出了灌木丛———
“莎莉文！”
她拔出背上的剑，用力劈砍着如蚂蝗一般附在莎莉文身上的夜莺们：“莎莉文，你快出来！”
一只只夜莺被铁剑割破翅膀和喉管，喷出鲜红的血，掉在枯草地上。
帕玛尔身后，厄尼只犹豫了一下，随即也硬着头皮冲上前来帮忙。
随着他们不断挥剑，掉在地上的夜莺也越来越多，莎莉文渐渐从疯狂的鸟群中，露出了一只手。
看到莎莉文被鸟雀利爪勾得皮开肉绽的手，帕玛尔想也没想就抓了上去，想直接把她拽出来。
然而她用力太过，一下没站稳，还是身后的厄尼及时扶住了她：“你没事吧？”
然而他却感觉帕玛尔浑身都僵住了。
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厄尼对上了鸟群中，一双冷静的眼睛。
那是莎莉文的眼睛，冷得像紫色的宝石，又带着引诱人至疯狂的，邪典的暗示。
厄尼什么时候见过这样诡秘的力量？他浑身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
一个眼神，就像一座深渊。
缓缓地，莎莉文被帕玛尔紧抓着的右臂缓缓抬起，掌心向上翻开，赫然有一只小小的夜莺躺在她手里。
莫名的，帕玛尔有种不详的预感。
“……莎莉文，你打算干什么？”
莎莉文盯着近在咫尺的帕玛尔，盯着她的骑士，一言不发。
但她握着那只夜莺的手却开始缓缓收紧。
一片嘈杂的翅膀扑扇声，鸟雀嗥叫声，还有厄尼的抱怨声中，帕玛尔却清晰地听到了唯一的一个声音。
咯吱，咯吱。
那是莎莉文手中的鸟儿，那只夜莺浑身骨头碎裂开的声音。
帕玛尔身后，厄尼不可自遏地颤抖着，崩溃地拉拽着帕玛尔：“快走啊！她果然是个疯子，她果然是个疯子！”
红色的血浆从莎莉文手中爆出，滴嗒嗒流下。
围攻她的鸟群们愈发疯狂，她手上脸上被撕咬得没有一块好肉。雪白的皮肉耷拉下来，露出红的血肉，还有血肉之下森白的骨头。
鸟群扒开她的皮，啃食她的肉，将利喙钻到最深处的骨头里。
但莎莉文好像察觉不到痛，她的眼神依然冷淡无波。
就好像方才，她也不曾轻描淡写地捏死那只夜莺一样。
夜莺猩红的，滚烫的血滴在帕玛尔的手臂上，直到这时，她才一个寒颤从愣神中清醒过来。
疯子……她真的是疯子！
帕玛尔下意识松开抓住她的手，然而这一次，莎莉文却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柔软的手覆在帕玛尔的手腕上，将那罪恶的滚烫的血，按在她们肌肤相接的地方。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恐惧让她也开始疯狂了，帕玛尔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那黏腻的血在肌肤纹理中蔓延的路线。
在她哆哆嗦嗦要逃离的下一刻，原本沉着张脸的莎莉文突然仰起头，灿然一笑。
“喜欢吗？”
喜欢吗？我的恶作剧？
几乎被啃食成一具白骨的女孩脸上绽着烂漫的笑容，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但她并不失落。
她抬手猛地一拽，吓呆了的帕玛尔和厄尼就被她拽进了夜莺群里———
然而，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没有那群疯狂的夜莺，没有鸟雀尖锐的爪钩和短喙。
……莎莉文刚才，是不是又使了个障眼法而已？
在一阵熟悉的眩晕感之中，帕玛尔才后知后觉，这应当是莎莉文又一个恶劣的玩笑罢了。
不过比起这个，现在更麻烦的是，他们现在好像被莎莉文拉进了一个传送阵之中。
帕玛尔紧闭着眼，抵抗着脚下阵法运转而生起的飓风。
风声猎猎，暗色魔力在地上缓缓渗出，勾连成一个布满秘文的图案。
帕玛尔有些慌张地问道：“莎莉文，你开了传送阵吗？我们会被传送到哪里？”
没有人回答帕玛尔，但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在轻轻摩挲着。
莎莉文长长的睫羽低垂着。那双紫色宝石一样的眼睛紧盯着帕玛尔的手腕。
这只手不曾被她亲自涂抹上红色的血，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象而已。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三人身影消失在原地，传送阵暗芒熄灭，又隐入了地下。
寂无之湖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