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S集团作为一家经营着地产、外贸、娱乐等多种业务的老牌上市公司,每年年会自然办得华丽隆重。往年这个时候最辛苦的就是行政部和各位大佬的秘书,张罗活动场地、流程、颁奖、抽奖、晚会节目,忙得不亦乐乎。今年稍有不同,年会地点从豪华时尚的W酒店改到了一家稍显寒酸老旧的老牌酒店,从旋转门进去,有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唯有矗立在大堂中心的巨大圣诞树勉强撑起了一点场面。
顾晓君踩着红底高跟鞋踏上暗红色地毯的时候,S集团旗下各个公司的老板们已经快到齐了。她一向守时,但临出门前突然看自己配的手包不太顺眼,先绕到SKP挑了一款金黄色的手包。尽管今年她负责的好看娱乐的成绩并没有让集团满意,可“最美女高管”的气质不能颓。
“下面有请,好看娱乐总裁赵海、好看娱乐内容总监顾晓君,闪亮登场!”一位穿得像门童一样的男主持人扯着脖子喊,把顾晓君吓了一跳。她挽着赵海走上了红毯,余光隐约看到赵海雪白的衬衫领子上沾了口红印。
“赵总衣服上沾了红酒,待会儿我让秘书给您拿一件新的。”顾晓君微微回头,在赵海耳边轻声细语道。
赵海干笑了两声:“太不小心了,还是你心细,你应该早点来,帮我挡一挡这些神仙。”
“是我耽误事了,待会儿我多张罗几杯。”
舞台上音乐已经响起了,她的秘书安雅像只小鹿一样一路蹦跶着把她接到放着“顾晓君”名牌的主桌位置上。刚刚在红毯主持的“门童”继续扯着脖子喊,浮华的辞藻通过廉价的音响听来很是刺耳。顾晓君环顾四周,找寻好看娱乐员工的位置,寻找自己的朋友们。
好看娱乐的同事被安排在会场最后两排,离得太远,顾晓君看不清张婉婉坐在哪里,不知道她今天会不会给面子出席这种她最鄙视的活动。张婉婉曾说,年会、团建都是资本家洗脑劳动人民的手段,是管理层炫耀的舞台,如果真的感谢员工,为什么不直接往工资卡里打钱?编剧说话总是这么毒舌,更何况曾经还是最红的情感专栏作家。顾晓君倒是在人群里看到了杨祎,她挺着肚子像尊大佛一样坐着,举着荧光棒和台上的歌手一起摇摆,一点都没有孕妇的样子。
微信“少说话”群组里弹出对话。
顾晓君:@杨祎 你一个孕妇在这儿凑什么热闹,现场这么吵你身体能行吗?
杨祎:我还行,我坚持到抽完大奖就回去。
张婉婉:你一个豪门少奶奶跟着起什么哄,你家刘大磊一使劲都能把好看娱乐这公司买了。
顾晓君:@张婉婉 你来了吗?
张婉婉:来了。
杨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来了,与民同乐呀?
张婉婉:大师说了,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出门向东,有好事发生。
顾晓君:这个活动的酒店位于这座城市的正北方,你的地理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张婉婉:告辞!
杨祎:陪我待会儿!等会儿还有优秀员工颁奖,晓君没准又高生(错别字)了呢?
顾晓君:生也是你这个孕妇先生。
杨祎眼皮一直跳,她觉得这是中奖的预兆。
张婉婉坐到了她旁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监视她不让她喝酒。
终于熬到了年终大奖的抽奖环节,这是每一届年会中万众期待的保留节目,由S集团的老总黄毅楠亲自开奖。前几年的奖品是汽车,后来因为给车上牌儿麻烦,换成了给现金,抽到的人等于多拿一年的工资,所以大家都异常积极。可是越是在乎的东西越不容易得到,前年这个奖被刚来公司一个月的保洁阿姨抽到了,去年是被刚刚转正的实习生抽到了。大家愤愤不平,又没什么立场生气。运气这东西最实在,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求都没用。
此时舞台上的聚光灯已经亮起,后排很多同事纷纷站了起来,等待老总开奖。
大腹便便的黄毅楠站到了舞台中央,聚光灯把他的头顶照得发光。
前排的顾晓君趁着这会儿不会有人来敬酒,给自己补了次口红。她发现自己的老板赵海脸色不对,头上冒汗,不停地喝水。想起十分钟前集团里的财务老大郑红来跟他说了几句话,当时赵海一改往日的笑脸,面色有些愠怒。
“喂!喂!”台上头顶发光的老总终于开口,刺耳的音响声让所有人从喜悦的期盼回到现实。“大家好。今天S集团旗下公司所有员工欢聚一堂,感谢各位在这一年中的付出,特别是在年初,大家坚守岗位,展现了良好的工作状态和奉献精神。众所周知,今年市场整体情况下滑,我们的股票也一路下跌,我们正面临有史以来最艰难的时段。在这样的情况下,S集团这艘大船如何在巨浪中乘风破浪,走出这片乌云,是我们所有人的挑战。我相信无论集团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是尊重大家的努力和付出的,都是为了S集团和大家美好的明天。”
顾晓君坐直了身子,她意识到老总的话风向不对,看向对面的赵海。赵海已经把头低下,头顶的白发清晰可见。
台上的老总继续说:“所以,由我代表集团董事会宣布,我们将进行一轮人员结构调整,把效益差的业务暂停,保证财报的良性,给股东交代。首先,我们要缩减的是视频业务,好看娱乐进行第一波裁员,以后这部分业务由集团市场部直接负责。总部人力已经将具体人员变化名单通知给赵海总,明天由赵总组织员工大会,宣布裁员名单和补偿政策……”
现场瞬间一片哗然,老总后面说的话顾晓君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自己从脚趾到发丝都在发热,心却像掉进了冰窟窿,甚至开始耳鸣。再抬眼,对面的赵海已经离开了座位,她急着出去找,想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却脚麻得站不起来。这双红底高跟鞋怎么这么难踩?她咬牙站起来,眼前一阵眩晕。
张婉婉从后面把她扶住:“晓君,没事吧?”
顾晓君摆摆手:“我没事,老赵呢?”
张婉婉:“我哪顾得上他啊,外面已经开始有人闹起来了,保安都出动了。咱们快点走吧,万一打起来别被误伤!杨祎已经去停车场了,她家司机在门口等着咱们呢,再晚点连酒店都出不去了。”
张婉婉拉着顾晓君从人群里匆匆挤出来,迎面碰到几个好看娱乐的同事。他们纷纷冲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顾总,公司真的要倒闭吗?”“顾总我们怎么办啊?”“这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啊?”“有什么补偿政策啊?”
顾晓君对劈头盖脸的问题一概不答,从金黄色的包里拿出墨镜戴上,仿佛自己此刻是个瞎子,看不到乱糟糟的人群。
一行人一路小跑终于上了杨祎的车,还没等坐稳,司机一脚油门开出了好远。
“这都什么情况啊?也太突然了吧?”张婉婉抱怨。
“对啊,怎么直接公布公司倒闭了呢?为了不抽奖也不用这么狠吧?”杨祎惊魂未定。
“大师说我今天有好事我才出的门,这倒好,年会晚宴变散伙饭了。”张婉婉脱掉自己的外套,擦了擦汗。
“让你亲临了一场大戏,看看什么叫树倒猢狲散。集团也真做得出来。晓君,这事你和老赵一点也不知道吗?”
“我要知道这消息今天就不买新包了。”顾晓君打不通赵海的电话,嘴里嘟囔着。
“这包是好看,金黄色特别闪亮。”杨祎拿过顾晓君手里的包打量。
“你就不应该买黄色的,你看,公司黄了吧!”日常迷信的张婉婉一脸认真。
顾晓君笑不出来,她放弃了寻找赵海,这时候赵海一定也是一脑袋糨糊。对安雅等下属打来的电话、发来的信息,她统一回复:以公司官方信息为准,明日全员大会具体通知。
车一路晃荡,窗外烟雾缭绕,把这座城市紧紧抱住,让城市喘不过气。笔直的一条马路只能看到不远处两排路灯发出的晕黄的光,抬头看不见星光。
车安静地行驶着,车上的三个女人一言不发,各怀心事。
杨祎愤愤不平,她曾经是光鲜亮丽的女演员,演戏之路走得不顺才嫁人的,生完第一胎不愿在家待着,才找了现在这个艺人统筹的工作,试图找回生活的平衡。工作顺不顺利、报酬高不高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只要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就够了,说得夸张一点,她连自己的工资是多少都不太清楚。可是想到就要被裁员,她不免失落。
她依然记得自己重回职场前一天,老公刘大磊给她安排了一辆商务车,让司机每天接送她上下班,被她严词拒绝:“我是去上班赚钱不是去逛街,打工人就要有打工人的样子。”
刘大磊听了一乐:“那你坐地铁?”
杨祎才想起自己住在别墅区,最近的地铁站在三公里开外。她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回答:“坐地铁也不方便。我太漂亮了,造成拥堵也不好。我还是自己开车去吧。”于是杨祎跟着刘大磊在车库里挑了一辆红色的MINI Cooper,找出了自己尘封多年的驾照,一脸得意地坐上车,上车之后左摸摸右看看,拿出手机先自拍一张,看着照片里美丽的自己甚是满意,然后问刘大磊:“哪边是油门来着?”
在刘大磊亲自指导一番之后,杨祎勉强可以正常行驶,就是还不太会倒车入库,但她觉得没关系,先开到公司再说,大不了找人帮她停车。第二天她全副武装,一身都市丽人的打扮十分抢眼,开开心心出发,一直很顺利,没想到还有两个路口就到公司的时候出了岔子。她一时大意走错了道,想要并线的时候旁边的车一直不给她让路,她气得一直按喇叭,对方无动于衷。
眼看就要迟到,她直接摇下车窗跟人咆哮:“你开车怎么那么‘肉’啊!不观察周围环境吗?你要跟我并驾齐驱到什么时候?不能让我一下吗?”由于她的注意力都在嘴上,手没把持住,两辆车直接来了一个“亲密接触”。这简直是火上浇油,杨祎下车就跟人理论,对面车下来一个男士,看了看车身的划痕,跟杨祎说:“你走吧,我就不报警了,并线让直行,交警来了你全责,都有保险,算了,你着急你先走。”
这句话在杨祎看来简直是对她这个女司机的蔑视,早上精心画的眉毛都要飞出来了,看了一下时间确实要迟到,没时间跟对方纠缠,她扭头上了车扬长而去。在公司地库绕了两圈,好不容易找到车位,可是她怎么也停不进车位,在打算弃车而去的时候,路上跟她撞车的男士出现在她的车后。男士走过来敲了敲她的车窗,杨祎看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怎么着?你后悔了是吗?非要报警处理吧,报吧!”
男士笑着指了指头顶的指示牌“固定车位”,说:“美女,这是我的车位。”
“有车位了不起啊!你帮我找个车位停进去,这个车位自然就给你停了!”杨祎很是不讲道理,她今天第一天出来混,她是要在这栋写字楼顶层干一番大事业的,决不能在地下停车场就败了。男士很是爽快,二话没说,让杨祎下车,帮她把车开到斜对面的车位,然后把自己的车停到自己车位,潇洒地上了电梯。
“德行!”杨祎暗骂。
杨祎特意多等了一趟电梯,就是为了跟这个惹她眼的男人避开,可是她走进会议室的门后彻底傻了,这个男士不是别人,正是这家公司的老大、顾晓君的领导——赵海。于是,上班第一天撞领导的车、占领导的车位、跟领导耍无赖让人给自己停车的“佳话”传遍了整个公司,杨祎顺利成了公司的焦点人物。也正是因为这样开朗爽快的性格,她在公司混得风生水起,人缘极好。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如今,杨祎再过几个月就生二胎了,被裁员就算再难过,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真正担心的是顾晓君和张婉婉没工作了该怎么办?顾晓君那么要强,怎么能接受这个现实?张婉婉也不容易,毕竟眼下行业不太景气。
张婉婉则没有杨祎这么操心,她是一个洒脱的人,早年出版行业境况好,她一个小有名气的两性情感专栏作家完全可以靠稿费和版税活着,后来出版行业境况不好,书卖不动了,但她依然没戒掉舒适的生活习惯。她改行写剧本,不得不说她运气是真的好,同一年两个爆款女性话题的剧都是她的手笔。她开始膨胀,用下眼皮看人,看不上圈里的“热钱”,标榜要坚持自己的追求,不被资本绑架,因此得罪了很多同行和影视公司。可是人生起起落落,她的好日子断送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当年,那个男人是个不入流的导演,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好几年,突然有一天这个男人告诉她他要结婚了,新娘是他的青梅竹马,出身文艺世家。张婉婉心死了不知道多少次,手里的工作全部搁置,支付违约金的速度跟红酒灌进她喉咙里的速度一样快。之后这个男人有了点成就,又回来找她,跟她纠缠。于是谣言四起,她变得臭名昭著,渐渐地接受现实,不再清高地追求艺术,能活着就行。
她在好看娱乐工作完全是为了交社保,有购房指标,打算自己买一套房子。买房子这件事她考虑了很久,原本她觉得租房自由,买房贷款压力大,影响生活质量,直到顾晓君的话点醒了她:买房子是给自己的一份保障。这里的房子不会贬值,如果以后不想在这座城市生活了,把房子卖了也能拿一笔钱走。她对这座城市没有什么依恋,来这里就是因为一个男人,现在这个男人让她痛苦,摇摇欲坠的情感如果有一天真的崩塌了,她去哪儿都一样,只要还能写东西,她的名字就是招牌,就能换钱,不愁吃穿。所以张婉婉盘算的是如果被裁了,社保可不能断,得找个地方接着交。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张婉婉在好看娱乐工作,倒也不单纯是为了找个单位交社保。张婉婉在好看娱乐这几年,事业上还是有些成绩的,她像个打字机器一样,什么火写什么,不挑题材,交的稿子质量又好,除了有拖稿的毛病,就连她捏着鼻子写的那部之前最瞧不上的无脑甜宠剧,竟然也成了当年的流量剧。她的剧本被甲方认可,媒体捧她,替她发新闻稿,标题是“婉婉执笔必属精品”。好多制片人也不在乎她名声好不好了,都想挖她写剧本,哪怕只让她提提意见,挂个名字也能多卖点钱。作品优秀不代表人就没问题,张婉婉最大的问题就是在公司里人缘不好。
第一,她从不遵守公司制度,甚至对公司制度视若无睹,什么考勤、绩效、运营流程在她这儿通通不好使,谁要指出她不合规,她当场就翻脸,准备收拾东西随时走人,让人完全下不来台。
二是她早年树敌太多,那时候她风头正劲,毫不在意公司编审或者其他同事给她剧本提出的意见,面对意见她脸上就像写着三个大字“你有事?”有不长眼的责编跟她叫板,她会直接回复:“你们写过剧本吗,就给我提意见?”
对方不服:“我没写过,但我看的剧多,就有话语权。”
“麻醉师看的病人也多,手术时他能直接上手开刀吗?不是会在豆瓣上写影评就能给编剧提意见,我的剧本是给导演、演员、主创团队看的,他们看得懂就行,我写得再花,拍不了有什么用?”
在多次沟通无果后她也烦了,干脆在全员大会上直接挑明:“如果觉得我写得不好,把这笔款给我结了,以后就不用看我写的这破玩意儿了。”
可是风水轮流转,她当年得罪过的甲方、导演、同行、后辈,在行业蓬勃发展的阶段,大多都早早地冲上了金字塔顶端,就连她当年带过的助理现在都是按集数收钱的策划老师了。如今只要看到“张婉婉”三个字,大家的意见就如同潮水般涌来,恨不得冲破剧本直接指着张婉婉的鼻子开骂,导致她现在对自己的剧本越发没有信心。
第三,她绝不赚不该赚的钱。张婉婉的职业信仰是宁愿不干了,也不能去忽悠人,绝对不当“大纲编剧”。所谓“大纲编剧”就是前期和甲方“同频共振”,甲方的所有要求都能满足,快速铺开大纲,写完大纲收钱大吉。只要甲方有其他要求,马上放弃继续创作,迅速接下一个戏。这样的工作方式“短平快”,收入颇丰,至于剧本能不能继续完成,就要看甲方的能力和财力了。所以当甲方提出一个新想法时,张婉婉一旦觉得有问题,会第一时间提出,把人问得一愣一愣的。她这样的态度并不是因为她天生刻薄,为人执拗,而是在她的价值观里,简单直接是一种真诚——态度不暧昧,问题不回避。圆滑的人太多了,不值钱。真诚才无价。当然她也知道这样会伤害一些玻璃心,把“金主爸爸”拒之门外,但她会用实际行动,全力以赴,给对方一个满意的结果。只要她答应接了这个活,她拼了老命也要做完。白天跟你吹胡子瞪眼,晚上为你挑灯夜战。用杨祎的话说,“张婉婉就是说着最‘丧’的话,干着最靠谱的事”。用顾晓君的话说,“我外号是‘娱乐圈黑寡妇’,张婉婉的外号就应该是‘编剧界的灭绝师太’”。
三人里心情最复杂的是顾晓君。她从一个娱乐记者一路鏖战,得到今天的一切,背后承受的辛苦和煎熬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一个女人要成功,身后的流言蜚语不必多说,明枪暗箭更是家常便饭。别人都说她是“娱乐圈黑寡妇”,又“丧”又狠,可她知道自己是谁。好看娱乐的成败意味着她的成败,决定一个企业前景好坏的因素有很多:资金、人员、效益、市场风险、政策变化,可说到一个人的成败,这些借口都没有用,因为结果必须自己承担。她心里很清楚近两年好看娱乐的业绩不如从前,长视频受短视频围剿,制作成本迟迟无法下调,一线明星难请,年轻演员断层,制作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从而导致竞争激烈等等问题都牵制了好看娱乐的发展。公司进入瓶颈期,适当调整是有必要的,可是直接裁掉一个公司?集团过于心狠手辣了,她觉得里面一定有蹊跷。
除了事业上的不甘心,就她个人而言,如今她站在职业生涯的顶端,能不能再往上走不好说,但一定不能往下,她不能接受自己事业的失败。事业是她的安全感,是她人生里唯一可以量化的东西。她不敢想象,公司宣布倒闭之后,她失去了女高管的身份,再行走江湖旁人会怎么看她。特别是在捧高踩低的娱乐圈,那些曾经被她欺负过的人、被她拒绝过的人,把她捧上天的人,看到被集团抛弃的她,会以什么面目相对。站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疼,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懂。抛开自己的担忧,她更想知道为什么集团的这个决定她自己没听到一点风声,这太奇怪了。从今晚的现场情况来看,她的老板赵海也是被临时通知的。她了解赵海,赵海虽然城府颇深,也不至于隐瞒这么大的事情,对他没有什么好处。如果集团真的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斩草除根地把好看娱乐一窝端了,赵海也会是枚弃子。棋盘被掀翻了,他这颗棋子会飞得最远。
果然寒冬无情,再绚丽的烟花也会被风吹散,化成青烟消失在夜里,只留下刺鼻的火药味,伴着冷风钻进鼻腔,让人想打喷嚏。
三人给彼此简单的鼓励之后就准备散了,相约明日一起参加公司的员工大会,面对接下来的糟心事。杨祎表态誓与姐妹共进退,扬言实在不行就把好看娱乐直接买了算了。张婉婉安慰顾晓君公司散了也好,省得跟一群小心眼的老爷们儿钩心斗角,自己干点啥都比上班强。顾晓君给了两人拥抱,让她们放心,自己内心很强大,不会想不开的,明天的烦恼交给明天吧。
分别之后,顾晓君给石墨发了自己的定位,几分钟后石墨就出现在她面前。
石墨高挑的身材真是一绝,这张脸蛋和顾晓君的巴掌一样大,棱角仿佛是雕塑一般。顾晓君忍不住站高了一层台阶去捏他的脸,看到现在亚洲最受欢迎的超模在她手里,她的心舒缓了不少。
“不是说今晚公司有活动,不回来吗?”石墨问。
“想你了,怕你又飞走了,就赶回来见你。”这句话很不像顾晓君会说出来的话,这个时候从顾晓君嘴里说出来,淡淡的,却很性感。
石墨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凑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牵起她的手。石墨一只手牵着顾晓君,另一只手伸进自己的夹克口袋。他用手紧紧握住口袋里的绒布盒子,里面是一枚求婚戒指。这是他去意大利的时候特意找当地最好的工匠定做的。铂金圆环上镶着一颗大大的钻石,圆环里侧刻着两人的名字。
他原本想跟她求婚,“嫁给我”这三个字最近频繁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不断地想象那一刻:他单膝跪地,仰头看着她,说出这三个字。他知道顾晓君不是一个喜欢追求浪漫的人,他自己也习惯了潇洒自由,可不知为何他一直幻想这个时刻,他想永远把顾晓君留在身边,永远紧紧地牵着她戴着这枚戒指的手。
他知道,今天不是时候。他在来的路上看到了好看娱乐即将解散的消息,他知道顾晓君此刻一定不好受,她需要收拾心情,处理工作上的麻烦。等雨过天晴,他拿出这枚戒指会更合适。
顾晓君没有发现石墨的异样,她大步向前,时不时侧过头看向石墨,两人相视一笑。石墨是顾晓君这两年遇到的最让她珍惜的男人,或者说男孩,毕竟以石墨的年纪,做她侄子都没问题,但石墨并不像同龄人那样贪玩。石墨思想成熟、举止稳重。每当顾晓君难过的时候,都想在石墨的怀里躺一下,就像是给自己充电。
越是内心急躁不安越需要些刺激,就像酒精可以麻醉痛苦,热烈的情感也能抚慰心灵。
在这座城市的夜晚,和三个女人同样面对裁员的还有很多人,比如好看娱乐的数百名员工。他们中有刚刚入职的大学生,有刚刚升职的业务主管,有跳槽多次的“老油条”,也有一批元老级的前辈,职业理想、生存压力、个人情绪在这一夜变得格外凶猛,从头顶猛烈冲击而下,把人打得措手不及,直至麻木。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好看娱乐迅速登上了热搜,朋友圈、微博、抖音、豆瓣小组都在聊,人们仿佛在死守一个爆炸新闻,抓到一个热点就一拥而上,好像今晚不把它扒干净就如同错过了一个亿。大部分人都在看热闹,拍手称好,说烂片公司早就该倒闭;也有人在缅怀细数好看娱乐出品的影视剧、制造明星的佳话,感叹这个行业的一个时代又要过去;只有少数人合理地分析了S集团的财报,横向对比好看娱乐的各项业务数据指标,比财务还认真,做了详细的表格,给出结论:好看娱乐的发展模式陈旧,内容储备不够,邀请不到一线明星对发行不利,光靠电视台和视频网站买片无法实现盈利,无法进一步融资。S集团现在决定长痛不如短痛,把有限的资金投入更被市场看好的新能源业务上。
然而一个时代不会因为一个娱乐公司的倒闭就真的过去,只要有人在,就永远不缺娱乐。一个公司倒闭了,就会有无数的新公司站起来,这门生意总有人愿意做。包括好看娱乐的员工在内,没有人知道如何才能挽救这家成立了十年、创造过无数“爆款”奇迹的影视公司,一切看天命。
也许是老天也不愿意背这个“锅”,恨不得再惹点麻烦,看着这群人团团转。
凌晨十二点,好看娱乐全体员工接到公司通知:
本月15日上午10:00在公司一号会议室召开员工大会,公司全员300人,保留10人,进入集团市场部,继续负责集团业务或转岗其他公司职能部门。其余人员全部解除劳动合同,具体名单和补偿方案将于会议现场公布。
杨祎夜里上厕所,顺便看了一眼手机,读到这条信息惊呼:“300进10!怎么弄得跟《超级女声》似的?”
张婉婉正在熬夜写专栏,听到手机提示音,扫了一眼信息,心里骂道:这人力有没有脑子啊,半夜发这种通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临倒闭都不给员工留点好印象,不干也罢。
顾晓君早已在石墨怀里睡去,梦里她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时她还是记者,一个人背着相机躲在黑暗的楼道里,等着当时最红的偶像明星出现。她隐约听到脚步声,然后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却怎么也听不清内容,接着就是一声惨叫。顾晓君看到一把刀在月光下发出银光。现实里的顾晓君满头大汗,紧紧地抱住石墨的胳膊。石墨知道她又做噩梦了,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着没事,没事,有我在。
这座北方城市冬季干冷,很少下雪,天经常是灰蒙蒙的,今天却格外晴朗。
城郊某栋别墅里,杨祎依然是一副贵妇模样,正费力把三岁的女儿抱起来。这孩子一直嚷个不停,杨祎喊不过她,随手把电视早间新闻的声音调到最低。
自从怀孕到现在,她就没睡过一次好觉,她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三十岁就生了孩子,现在老大刚上幼儿园,她又怀了老二,这一定是刘大磊这个男人的阴谋。
她在给老大穿衣服的时候,这个小胖丫头嘴里叼着一把勺子,腮帮子鼓得像偷吃了一把花生的松鼠。
“快把勺子吐出来,穿好衣服要上幼儿园了!”
“妈妈我不想上幼儿园!”
“别的小朋友都去幼儿园了,老师会问刘子彤小朋友为什么没来啊?”
“哎,妈妈那你就说我丢了吧!”
刘子彤这个小胖丫头满脸委屈地说出了她人生里第一句至理名言,充满了对世间的无奈,又有种相忘于江湖的洒脱和不羁。杨祎哭笑不得,挺着肚子好不容易给老大穿上了衣服,老二又在她肚皮上狠狠踹了一脚,似乎在寻求关注。她忍不住疼,大骂老公:“刘大磊你这个挨千刀的!你给老娘死哪儿去了?老娘上班都要迟到了!大的不听话,小的不老实,都让我一个人管啊?!你在厕所下蛋呢?有本事你躲一辈子别出来!”
刘大磊是个大胖子,用肚皮顶开卫生间的门,一边提裤子一边撇着两只脚走出来,像只唐老鸭,下巴上还沾着牙膏,满脸堆笑:“老婆我来啦,我来看看是谁欺负我老婆了!”这时候保姆丽丽已经搭了手,熟练地给孩子穿上了衣服,轻声细语道:“我来吧!”
刘大磊满面春风,像是吃了什么“神仙药”,继续讨好老婆:“宝贝,今天还去公司啊?这么辛苦,我刚看了新闻,你那公司都要倒闭了,咱就别去了,去了也是添堵。那点赔偿金弥补不了什么,咱别要了,正好给那S集团减轻点负担。”
“刘大磊,你就等着这一天呢吧?我工作丢了正称了你的心,你就想让我在家相夫教子!你真缺德!”
“怎么我又缺德了呢?那公司经营不善也不是我造成的!宝宝,现在就是市场环境不好,我去年就跟你说了,现在影视行业不行了,实业都没钱,谁还有钱搞影视啊?咱们就务实一点搞搞餐饮,老百姓不看电视,但得吃饭啊。”
“你就知道吃!看你胖的,赶紧给我减肥,挨着你睡觉我都嫌热!你赚你的钱,我搞我的事业,咱俩谁也不耽误谁!”
“好好好,你搞事业,你搞事业,反正你也快生了,你那事业也搞不了多长时间了。”刘大磊说完就得意扬扬地坐在餐桌旁吃起了早点。
杨祎说起事业,自己也心虚。在外人眼里她不过是个早早退圈嫁人的十八线女演员,入行五年没有代表作,嫁人五年二胎即将出生,孩子是她三十年人生里的代表作。起初,她只是不想在家闲着,整天围着锅台转,脑子越来越不好用,和社会也越来越脱节,于是决定重新出来工作。演戏是不可能了,女演员结完婚,生完孩子就很难有好角色演了,杨祎一万个不愿意。再说,全国那么多演员都没戏拍,她实在不想再趟这摊浑水,和一群小姑娘争得头破血流。刘大磊嘲讽她找不到工作,还是放弃算了。杨祎和他打赌一周之内绝对能找到工作,可事情就像刘大磊说的一样,生完孩子再就业确实不容易,最好的出路是创业或经商,可杨祎这脑子有时候连乘法口诀都能背串,不用点人脉资源是不行了。
她想出来工作的想法第一时间得到了顾晓君的支持,顾晓君手下新成立了艺人合作部,正缺一个在圈里有人脉、视野广、有热情的人,于是三言两语就把她安排到好看娱乐,让她负责艺人资源整合。这个岗位让杨祎非常满意,简直就是专门为她设立的,毕竟她混过娱乐圈,虽然这几年和圈里人联系少了,但还有在娱乐圈活跃着的朋友;再有,这个行业特殊,不用她上下班打卡,只要每周固定汇报工作就好,她有时间抽空管一管老公和孩子。这个决定没有第一时间得到老公刘大磊的支持,刘大磊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工作就是给自己添堵,不在家照顾孩子而去伺候老板,根本没有必要。
杨祎早就想好了一套强有力的说辞:女人要自强不息,必须顶起半边天,没有自己的事业就是慢性自杀,自己经济独立才比伸手问老公要钱腰杆硬;再说伺候老板比照顾孩子简单多了,不用为老板的一生负责。这“三板斧”下来把刘大磊搞定了。刘大磊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带着工作情绪回家。这点杨祎完全没做到,经常在家一边给孩子喂饭,一边对着电话和人吵架,严肃紧张的样子仿佛是外交谈判,搞得全家都不敢说话。虽然给剧组找演员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可是处理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谈判着实令人焦躁。所以综合来说,想在这个领域干成宏伟的事业确实有些牵强,她自己琢磨,好看娱乐这次裁员名单里一定会有她。
刘大磊吃完饭开车带着保姆方丽丽送老大去幼儿园了,方丽丽是刘大磊的远房亲戚推荐的,之前在一个当红女明星家干过,很有经验。杨祎觉得她人干净得体,虽然不如自己的亲姐妹,但还算信得过。不过不管怎么样都比她亲妈金花女士强。她亲妈金花女士现在指不定在谁家麻将桌上大杀四方呢。她发现怀孕的第一天,金花女士就发来了贺电,表示恭喜和祝贺,激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然后话锋一转,强调自己一辈子不会伺候人,要不也不能早早地就和她爸离婚,说自己命苦,注定孤苦漂泊,最好还是远离孩子,不给女儿和外孙添麻烦和晦气。
杨祎太了解她妈这人了,爱好结婚,擅长离婚,每一段婚姻都轰轰烈烈,从塞北大漠到江南水乡,都留下过金花女士的婚纱照。她是发自内心地爱拍婚纱照,而且一定要洗成24寸大相片挂在墙上,吵架或分手就摔碎相框,把照片里的新郎撕掉。
这种爱好是追求个人幸福,杨祎作为女儿无权干涉,可是金花女士太不靠谱,有一件事杨祎是无法原谅的:但凡靠谱点的妈都不会让自己闺女叫杨祎,这个“祎”字百分之五十的人读“伟”,百分之四十九的人不认识,能读对的人她至今没见过,就因为这么个名字她被从小嘲笑到大。后来上了艺校签经纪公司,经纪人觉得她可爱,希望她走可爱教主的路线,让她把名字改成了“杨妙可”,英文名“Mico”,整个人洋气了好几个档次。顶着“Mico”这个洋气又可爱的名字,她演了三部戏:一部演小三,一部演青楼女子,还有一部终于是正经人了,却是个哑巴,前三集都没有词,第四集就挂了。金花女士实在拿不出手跟亲朋好友炫耀,原本经常组织大伙兴致勃勃地在电视前守着看,结果杨祎一出场就让大家陷入尴尬。后来,杨祎干脆不告诉金花女士自己拍了什么戏。这事其实导致杨祎内心有点自卑,她知道自己距离最佳女主角的梦想还差十万八千里,某天午夜梦回突然想开了:人生只有可爱可不行,自己还差太远了,梦想的道路充满荆棘。越想越疲惫无助,她看着自己柜子里两排代购来的名牌包,哭出声来,号了一整夜,她在天亮之前做了一个决定:既然这么难,干脆换一个梦想。
在她梦想交替的时候,她被刘大磊这个傻子钻了空子,捡了便宜。刘大磊的父母经商,他从小耳濡目染,很有商业头脑,很会利用资源,十年前就和明星合伙开饭店,全国各地都有他的饭店,也算京城里的一号人物。只要饭店不关门,杨祎这辈子吃穿是不愁了。
刘大磊没有辜负她,婚礼办得很是铺张,在市中心最高的酒店里包了两层,从宴会厅的玻璃窗可以俯瞰整座城市。婚礼的嘉宾非富即贵。所有人都羡慕杨祎嫁入豪门,原来叫她“杨wei”的人都改口叫她一声“Mico姐”。她戴着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几克拉的鸽子蛋,不停地活动手指关节,嘴里念叨着这玩意儿啥时候能摘了,太紧了手指都勒麻了。
她的伴娘是她的好闺蜜张婉婉,她们相识于微时,张婉婉替杨祎在酒桌上挡过酒,把投资人喝出了胃出血,隔天就住院了,戏也黄了。杨祎是知恩图报的人,在剧组拍摄现场,张婉婉因为不给导演女朋友加戏被导演骂是猪头,杨祎伸手薅掉导演的假发问你自己照照镜子谁是猪头。现场一片哗然,杨祎在导演的怒吼下滚出了摄影棚,滚的时候还不忘拉着张婉婉的手劝她别跟猪头一般见识。之后两人合租在一起,“相濡以沫”多年。
婚礼上,杨祎拿着手捧花,亲自交到了张婉婉手里,说,宝贝,你一定要比我幸福。张婉婉哭得鼻青脸肿,真成了猪头。
终于送走了孩子和老公,杨祎穿戴整齐。为了表现自己不满的态度,她找出了一套豹纹皮草,配上烟熏眼影,涂上“死亡芭比粉”口红,照着镜子转了两圈觉得自己复古又洋气,挺着大肚子酷毙了,哪个孕妇能比自己飒?!现在她确实和刚刚一边喂孩子吃饭一边骂老公的家庭妇女截然不同了,毕竟今天她是要去公司被开除的。
临出门,杨祎拿起遥控器要关掉电视,无意间注意到电视新闻的内容,屏幕上的信息让她像傻子一样矗在沙发旁一动不动,脑子里只有四个字:祸不单行。
顾晓君依然躺在石墨宽阔的胸膛里,半梦半醒之间,不自觉用手握住了对方的手,十指紧扣。她喜欢这男人身上散发的带着一点汗味的沐浴露味道,这种温暖的感觉治愈了她昨晚的噩梦。她在疗愈的同时享受着优越感,毕竟这个男人是如此优秀。她经常想,石墨的身材和脸应该是人类的公共财产,值得被记录在人类进化史里,留给后人或外星人研究,告诉他们在二十一世纪有一个标杆一般的形象存在。现在这个“人类公共财产”正被顾晓君一个人霸占,多少人知道后会疯掉?石墨昨晚和顾晓君耳鬓厮磨的时候说了很多情话,那是这张冷漠的高级脸之外的模样,眼神温柔,嘴唇微张,牙齿洁白整齐。顾晓君完全不用听他到底说了什么,光盯着这张脸就足以血脉偾张。
这几年随着顾晓君的权力越来越大,身价水涨船高,追求她的男人也层出不穷。顾晓君是个异常冷静的女子,事业永远第一。她鄙视“恋爱脑”,很清楚大多数追她的人是希望靠近她,分一点光彩,而不是双方对等的势均力敌。而真正势均力敌的男人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女人,她太不温柔,太不解风情了,更不会相夫教子。所以大部分人很难靠近她,但石墨对她来说是个例外,用她的话说,“石墨的眼睛永远清澈”,别人只看到他穿着盔甲的时候。放下外在的包装,他本人格外真诚,甚至有些憨,让顾晓君感到舒适。
石墨醒了,摸了摸顾晓君的头,轻轻翻身起床,套上一条短裤去厨房准备早饭。他常年健身,早饭都是自己准备。顾晓君迷迷糊糊揉着眼,看见厨房石墨的背影,上身赤裸,只系个围裙。阳光洒进来,照在石墨的肩膀上,画面太美,让顾晓君精神了不少。她从地上捡起手机,打开之后无数条信息潮水般涌进来,她看到第二条时整个人就僵住了,石墨在厨房喊她,她仿佛听不到。她打开衣柜找衣服穿,慌乱中碰掉了石墨昨天穿的夹克,绒布盒子掉了出来。她俯身捡起,小心翼翼地打开,看到钻戒的一刻,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她轻轻吻了一下戒指上面的钻石,她多么渴望将这枚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可理智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是个绯闻缠身、即将被辞退的女人,配不上全世界最好的石墨。
石墨唤了顾晓君几声,见她没反应,回到了卧室。听到声音的顾晓君手忙脚乱地把戒指放回去,用最快的速度拿出一件衣服迎着石墨扑过去:“我有急事要出去,今天可能要很晚回来。”
石墨看着顾晓君通红的脸,双臂轻轻将她环住:“天大的事都别急,我等你。”
顾晓君在石墨的下巴上亲了一下,她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面对怎样一场风暴。她要处理的不仅是公司的裁员,更大的危机同时到来了。那个她曾经最怕的事情可能会再次发生,令她束手无策。她给张婉婉和杨祎都发了一则消息:今天务必到公司参加会议!
三个人先后赶到好看娱乐的会议室,此刻的情景让顾晓君十分恍惚,昨日在年会才刚刚见到大家,一夜之隔再见面,大家的表情凝重,显得陌生。
赵海已经站到了会议室最前面,手拿话筒,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他的眼袋耷拉着,眼球带着血丝。秘书给他送来热茶,他喝了一口开始讲话:“公司的事情,集团老总昨日已经讲过了,现在我带着非常沉重的心情和大家见面,不得不一起面对这次痛苦艰难的决定。集团拿掉好看娱乐不是因为我们业务能力差,而是因为策略调整,等集团渡过难关之后我们有机会重新开始。我们中的一部分人会去集团市场部继续负责这部分业务,其余的人会拿到法定补贴,财务和人力待会儿在隔壁的会议室为大家办理手续。我看着大家一路走来付出的艰辛,公司从十几个人发展到300人规模,创造了那么多优秀的成绩,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大家早已像一家人了,我要向即将分别的伙伴说对不起。”赵海哽咽着,向台下深深地鞠躬。
现场静如死灰,大家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老板的歉意,鼓掌肯定不符合悲伤的气氛,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而且好像也轮不到自己说。
这时,负责内容营销的吴文光站了起来。吴文光这个人长得圆滚滚的,戴副眼镜,小平头,心思活络,普通话不好但能说会道,总是能讨得领导欢心:“赵总,我想说两句。”得到赵海的许可后,他接过麦克风,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特别能理解赵总此刻的心情,我是公司第一批员工,那时候我们是一家完全不起眼的创业公司,我还记得自己交出第一份年度计划的时候手都是颤巍巍的,紧张又期待。后来公司业务不断完善,在赵总的带领下,我们孵化出自己的原创IP,受到了行业的关注和好评,开始把剧发行到全网平台,价格也不断提高,形势一片大好。当然中间我们也遇到了很多困难,但我们从来没有怕过,因为团队彼此信任,彼此支撑,我们的凝聚力可以战胜困难。也许,我们一时没有办法改变现在的情况,但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渡过难关。赵总不会忘了我们,集团还会需要大家的。”
一番动情的演说结束,老赵在台上差点哭出声来,很多同事也都被打动,眼眶湿润。
“他这是要竞选副总吗?这时候‘舔’领导还有必要吗?”张婉婉翻了一个白眼,冲顾晓君和杨祎小声嘀咕。
“是啊,吴文光的求生欲也太强了吧,平常不见对公司有什么贡献,这时候出来说这些漂亮话有什么用啊。”杨祎附和。
顾晓君没心思理会,默不作声。
赵海擦干眼泪,继续说:“感谢大文,也感谢大家,希望集团渡过难关后我们再次相聚,一起奋斗。接下来我们分批次去和人力、财务签署手续,人比较多,大家不要着急。我念到名字的可以先去办。第一批:吴文光……”
吴文光整个人愣在座位上,脸色蜡黄,和刚刚激情演说的样子判若两人。
杨祎不小心笑出了声。
念完第一批,后面的名单直接显示在大屏幕上。杨祎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她十分纳闷:“怎么没有我啊?”
张婉婉指了指杨祎的肚子。
“你什么意思啊?”
“你个法盲,你是孕妇,受国家劳动法保护,现在谁也动不了你,你等着被通知去总部吧。”
“啊?那不行,上面有你名字!我要和你同进退!”
“打住!你别跟我同进退了,你是少奶奶,我是丫鬟命,不在一个起跑线上。我早点回家睡一觉好接着赶稿,催着要呢。对了,晓君,你需要我干什么?”张婉婉应该是全场最淡定的人,这一切跟她好像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像是个局外人。
“我肯定不会轻易放弃,早上的新闻你们也看到了,我得想个办法,去和集团谈判,该是我的我必须要拿回来,他们没办法,我有!”顾晓君严肃地看向杨祎和张婉婉。
“什么办法?”
“我要用我的过去搏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