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柳如是——出身红尘的“女侠名姝”
名人档案
柳如是（1618—1664）本姓杨，名爱，改姓柳，名隐，字如是，号河东君，又号靡芜君。盛泽镇人，秦淮名妓之首。明崇祯十四年（1641），柳如是与东林领袖、常熟钱谦益以忘年之交喜结秦晋之好。晚年她推动钱谦益投身抗清斗争，被后世史学家称为“女侠名姝”。柳如是传世之作有《戊寅卓》、《柳如是诗》、《尺犊》等。她的墓在常熟虞山脚下钱谦益墓西，墓碑文“河东君之墓”。
历史背景
柳如是幼年被卖到盛泽归家院名妓徐佛家为养女。受徐佛教养，她的诗擅长近体七言，分题步韵，而作书深得虞世南、褚遂良的笔法。
年龄稍大时，柳如是流落青楼。在松江，她以绝世才貌，与复社、几社、东林党人相交往，常着儒服男装，与许多文人纵谈时势，诗歌唱和。
明崇祯十四年（1641），东林领袖、常熟钱谦益与柳如是结为秦晋之好。两人同居绛云楼，读书论诗相对甚欢。钱谦益戏称柳如为“柳儒士”。
晚年，柳如是推动钱谦益投身抗清斗争，明亡，她劝钱殉节，在刀、绳、水三种死法中选一。钱谦益面有难色，她奋身跳入荷花池，身殉未遂。
钱谦益重病去世（1664）后，钱氏家族乘机向柳如是逼索钱财，柳如是投缳自尽。
生平大事记
“女侠名姝”结好东林领袖
清朝文人徐惫曾经歌咏七绝《题河东君像》：夫婿才名冠九州，龚吴鼎足峙千秋。谁能地老天荒后，大节从容问女流。
柳如是幼时即聪慧好学，但由于家贫，从小就被掠卖到吴江为婢，妙龄时坠入章台，易名柳隐，在乱世风尘中往来于江浙金陵之间。由于她美艳绝代，才气过人，遂成秦淮名妓。她留下了不少值得传颂的逸事佳话和颇有文采的诗稿：《湖上草》、《戊寅卓》与《尺犊》。柳如是后来嫁给了江南名士钱谦益，关于他们终成眷属的经过，有一段颇富传奇意味的故事。
明崇祯十三年（1640）冬天，原朝廷礼部侍郎钱谦益削籍归乡已有两年。闲居家乡，百无聊赖，一日钱谦益忽然听见柳如是来访，他欣然迎上。钱谦益知晓柳如是乃女子之身，可来人虽脚着弓鞋，但头戴幅巾，身着男装，神情落落洒脱。钱谦益再看手中名刺，分明是柳如是，他顿时明白这是女扮男装。两人走入屋内，畅言把酒，相见恨晚，流连相伴。柳如是兴致高昂，挥笔写就七律一首：《庚辰仲冬访牧斋于半野堂奉赠长句》：
声名真似汉扶风，妙理玄规更不同。一室茶香开澹黯，千行墨妙破冥漂。竺西瓶拂因缘在，江左风流物论雄。今日沾沾诚御李，东山葱岭莫辞从。
柳如是以东汉扶风茂陵人马融喻钱谦益，钱谦益年近耳顺，竟受红颜知己夸赞，喜出望外。他早已闻知柳如是择婿要求颇高，但想自己学识渊博，如今又是美人亲访，不妨大胆一试芳心。便也题了一首诗《次韵奉答》：
文君放诞想流风，脸际眉间讶许同。枉自梦刀思燕婉，还将拎士问鸿蒙。沾花丈室何曾染，折柳章台也自雄。但似王昌消息好，履箱擎了便相从。
钱谦益以汉朝同司马相如私奔的卓文君喻柳如是，聪明如柳如是岂有不明之理？她敬佩钱谦益的才识，钱谦益又怜爱柳如是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一敬一爱，柳如是找到了如意郎君。为了纪念这一次相会，钱谦益以柳如是尾联“东山”二字，命名自己从庚辰十一月至癸未年初的诗集，以表深情。
半年之后，钱谦益准备以嫡聘之礼迎娶柳如是，他为柳如是取了一个号——“河东君”。这既取柳如是的郡望，也巧用了《玉台新咏》中“河东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的名句。钱谦益向柳如是吟咏：“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柳如是见钱谦益得意之色溢满脸庞，她也心知，钱谦益晚年寂寞，忽然遇到她，好像天降奇宝。他以莫愁女喻柳如是，柳如是甚为喜悦，自此以后，柳如是又有“河东君”的雅号。
当地缙绅得知他们在松江茸城芙蓉舫上结为连理后，一时哗然，甚至喜谈风月的人也认为这是妖孽姻缘，亵渎朝廷，有伤风化。举行婚礼之时，岸上站了一层又一层的人观看，虽热闹非凡，可他们手中不停拿着瓦砾朝画舫扔去。婚礼完毕之后，他们满载一船瓦砾而归，柳如是见钱谦益面无愧色，怡然自得，才安下心来，以为终身有托。
成婚之后，他们又于十一月偕游苏州等地，展拜南宋抗金名将韩世忠与梁红玉的坟墓，又到京口，吊唁梁红玉金山擂鼓的战场。柳如是向钱谦益述说平生最佩服的女子唯有梁红玉，她双眸晶晶望着钱谦益，钱谦益忽然想到柳如是赠他的诗句：声名真似汉扶风。他认为这不仅是恭维自己的话，也是柳如是的平生所愿，即希图自己在晚明乱世中也像韩世忠那样立下一番伟业。
钱谦益晚年得红颜知己，爱心炽盛，他不惜花费巨资在半野堂之后建造绛云楼。为了筹得资金，他将自己千金购得并已收藏20余年的宋版前、后《汉书》，减损二百金卖给情敌谢三宾。绛云楼中藏有晋唐宋元以来书法与宋刻书数万卷，还有许多名瓷、奇石充塞其中。柳如是与钱谦益日日相伴在绛云楼中煮沉水、斗旗枪、写青山、临墨妙，考异订讹，仿佛李清照在赵明诚家。钱谦益写文章时，时常有所检勘，这时柳如是就帮忙寻阅。虽然书架上万卷书册，但某册某卷，需要时柳如是立时翻点，百无一失，这深得钱谦益的敬服。
推夫抗清，殉节未遂
虽然钱谦益早有一妻二妾，但自从得柳如是后，对她尊敬有加。柳如是拥有极大自由，婚后也经常穿儒服，出厅接待四方宾客，谈吐慷慨，钱谦益常在人前呼她为柳儒士。豪士李待问曾与柳如是有深交，他们分别之时李待问曾赠送柳如是玉篆“问郎”一印作纪念。有一年，钱谦益在南京大宴宾客，柳如是听说李待问在座，取出那枚珍藏已久的玉印，让侍女送还给李待问。柳如是了断了这一段情缘，却不料这竟是永生之别。
晚明局势动荡，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崇祯帝手刃骨肉，在煤山自缢而亡。国君虽疡，拥立新君为当务之急，南京作为明朝的陪都，拥立新君的活动就在这里展开了。崇祯帝的三个儿子都随着北京沦陷而下落不明，地位较为尊贵的几个藩王之中，惠王、桂王和瑞王都远在西南，只有福王和潞王近在咫尺。钱谦益自思平生所学实不下那些官员，他耐不住寂寞，想有一番作为，极力前往。
钱谦益急于求成，先暗中推举潞王，与拥戴福王的马士英不和，到福王朱由裕做了小皇帝时，他又为了保命，上疏颂扬马士英的功劳，马士英这才引荐钱谦益为礼部尚书。钱谦益又推荐阮大械，阮大械遂被提为兵部侍郎。得意的钱谦益携着柳如是前往南京就职。柳如是冠插锥羽，身穿戎服骑马入国门，钱谦益自谓：“好一幅昭君出塞图矣。”
偏安一隅的南明弘光小朝廷诸臣或沉湎酒色、醉生梦死，或争权夺利、互相倾轧。柳如是旧日情人陈子龙也被弘光朝廷招用，他曾上书防江之计，但未被采用。清兵扫荡江浙，弘光朝很快覆灭。柳如是听到此消息后，痛苦不已，又想起梁红玉，认为自己这一生定不能像梁红玉一般擂鼓助阵了。她感到绝望，想以死殉节。当晚，柳如是在家中水池边设一酒席，邀请钱谦益。酒过半晌，她手指池水，举杯向钱谦益说：“此时应当取义全节，以负盛名。”钱谦益听到年轻的夫人从容不迫地说出此话，面有难色，犹豫地说：“水大冷，奈何。”柳如是本想钱谦益应与她心意相通，但看到钱谦益举棋不定，深感绝望。未曾叹息，她毅然转身朝水池投去。钱谦益没有料到妻子竟真的投水，心慌意乱中幸好及时拉住了柳如是，柳如是没有死成。
清兵攻陷南京以后，松江陷落之时，李待问守城，城破而李待问不屈，终被清兵杀害。陈子龙也在松江，但因为祖母尚在，为了躲避清兵的追杀，他躲到嘉兴水月庵为僧。明亡后，钱谦益与陈子龙率先迎降清师。柳如是看着钱谦益喜色融融，心冷如死灰。钱谦益忙着准备行装到北京觑见新主，听候任命，他本想携柳如是一同前往，但柳如是冷然拒绝，不愿随君北上做降臣之命妇。钱谦益到了北京，清王朝也只复原他在崇祯朝的官职，命以礼部侍郎管秘书院事，充修《明史》副总裁。钱谦益做了半年，实在难以忍受做降臣的羞愧滋味，终以疾病告假，从京师回到家乡。
柳如是对待已别半载的钱谦益非常冷淡，昔日的欢声笑语、幸福时光再也不曾出现，钱谦益自知有愧，也不敢发怒。有时想到半生失意之时，钱谦益自恨道：“要死，要死。”柳如是听说，立刻叱道：“君不死于乙酉之变，而死于今天，太晚了。”钱谦益无言以对，低头不敢看柳如是。不久，钱谦益邀柳如是到苏州游玩，那时恰是春天，佛水山庄的池水清澈可爱，钱谦益兴致来时，想脱鞋洗脚，柳如是站在一边看见此举，冷笑道：“你以为这是秦淮河的水吗？”钱谦益又羞又窘。
明虽亡了，但陈子龙依然为复明奔波。他在松江一带联络志士，但不幸为清兵俘获，而后被押往南京受审。途经松江时，陈子龙投水而死，年仅40岁。柳如是听到噩耗，身心俱碎。她承受不住国家破亡夫君变节，不久生了大病，卧床不起。谁料此时，已回到常熟家中的钱谦益又被牵连到黄毓棋抗清复明的案件中，被带入南京狱中。柳如是闻知此事，虽不知钱谦益为何被牵涉，但她毅然不顾病体，冒死赶到南京。她一面上书代钱谦益死，否则从死，一面四处奔波，寻找在清廷中有势力的官员。钱谦益在狱中40天就被放出。出狱后，看到面容憔悴但精神尚好的妻子，钱谦益流下眼泪，大叹一声：“恸哭临江无壮子，徒行赴难有贤妻”，白发萧萧的钱谦益握住青发如丝的柳如是的双手，感激之情永怀心中。
柳如是在30岁那年生下一女，隔年钱谦益的儿子生下一子，他们晚年得女、得孙，儿孙承欢膝下之时，柳如是不忘劝告夫君为复明奔走。钱谦益也自觉有愧，晚年更积极联络郑成功和南明永历势力共商抗清大业，虽然都以失败告终，但世人也逐渐原谅了他。
不堪屈辱，寂寞而终
1650年，绛云楼突遭失火，藏于楼中的数万卷藏书、名瓷奇石全部毁于大火，钱家财产损失巨大。1664年，钱谦益重病去世，终年83岁。他死后，钱家的族人钱朝鼎指使钱曾等人向柳如是逼索钱财三千两，但经过绛云楼失火后，钱家的财力大减，甚至钱谦益重病时服药都向药铺赊账，柳如是根本无力交付。想到这些人与钱谦益生前都有善交，如今竟如此欺诈她，柳如是悔恨当日乙酉之变时，不曾殉节，令今日自取其辱。
钱谦益死后53天，柳如是走向家中荣木楼，一条白练系上了她的脖子。死前她留给女儿一封遗书，有言：“我来汝家二十五年，从不曾受人之气，今日竟当面凌辱。我不得不死，但我死之后，汝视兄嫂，如视父母。我之冤仇，汝当同哥哥出头露面，拜求汝父相知。”
读史话女人
柳如是去世时年仅47岁，一代才女如此寂寂而终。纵观其一生，生活历经坎坷，情感几经波折，但她在文艺上的成就有目共睹，而其晚年推动钱谦益投身抗清斗争的事迹，也让后人扼腕默叹。柳如是不愧被后世史学家称为“女侠名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