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丈夫死亡的真相
他打开了门,我急忙跟了上去,离开了这间被感情压抑地无法喘息的房子。
我跟着他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随着车子的发动,车里面响起了吉他弦音的挑拨,一个男人的的声音缓缓汇入,潺潺流进了我的耳朵。
If I could save time in a bottle
如果时光能用瓶子收藏,
The first thing that I'd like to do
我最想做的事情唯有一桩,
Is to save every day till eternity passes away,
就是收集每天每日直到永恒消逝,
Just to spend them with you.
只为与你共同分享。
If I could make days last forever
如果人生能够万寿无疆,
If words could make wishes come true
如果话语能够实现梦想,
I'd save every day like a treasure and then
那我就收集每天每日有如珍宝,
Again, I would spend them with you
然后与你一同品尝。
But there never seems to be enough time
然而时光似乎总有限量,
To do the things you want to do
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忙,
Once you find them
一旦等你有所觉察,
I've looked around enough to know
寻寻觅觅,我心中已有主张,
You're the one I want to go
人世间唯独是你,
Through time with
我愿共度一生的时光。
If I had a box just for wishes
不曾实现的梦想愿望,
And dreams that had never come true
假如我有宝盒用来收藏,
The box would be empty
这宝盒定会空空荡荡,
Except for the memory
里面只有一种记忆,
Of how they were answered by you
把你内心的回应存放。
But there never seems to be enough time
然而时光似乎总有限量,
To do the things you want to do
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忙,
Once you find them
一旦等你有所觉察,
I've looked around enough to know
寻寻觅觅,我心中已有主张,
You're the one I want to go
人世间唯独是你,
Through time with
我愿共度一生的时光。
路上的车不多,路灯微黄的光高高在上,笼罩庇护着它的一隅之地,它为它洒下的这一片金黄感到无比地骄傲;路两旁霓虹闪烁,却表达不出任何它们内心的激动与狂热,反而被黑暗调教成了虔诚的信徒,低声诉说着它们所感悟到的人间;公交站台报站的声音一闪而过,车的终点依旧还是那里,名称也不曾变化,可下车后,你才发现,那可能已经不再是家了。
男人哭了,哭的很伤心,唯有车子内部透出的机械轰轰声和驶向远方的路安慰着他,但他却丝毫不接受这种安慰。
车子渐渐远离了市区,四周除了车子射出的两缕光束,已不见半点灯光,道路崎岖狭窄,车子的剧烈颠簸总算将那悲愁的思绪释放到了夜色中去,空气中撒满了镇定。
我心里已经有了大概,我知道,他要去的地方便是源壁湾。
车子又向前行驶了大概有10分钟的时间,最终进了源壁湾的大门,因为是免费的景区,大门不过是个虚设。进门后,他并没有开进停车场停车,只是沿着景区的单行车道往深处开去,他心中早已有了最终的目的地,他确定那便是他最终的目的地,仿佛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早被他给开垦荒尽了一样,唯独那一片宝地还埋藏着新鲜,他只要到那里去。
车子向前开着,我们路过了源壁湾最美的风景——白沙湾,人为创造的溪水穿过黑暗的缝隙,来到耳边浅吟低唱,诉说着它即将走进那湖水深处未知世界的不安与悲怆,近处的宽延石壁在夜色中失去了形状,但那压人的气魄却丝毫未减,可这些都不足以让他停下那滚滚向前的车轮。
过了石壁,便是源壁湾的最深处,一片高大的红杉树围起的空地,里面的所有器物皆为木质----桌椅板凳,游乐设施,拱桥围栏。整日被围在城中的人们喜爱这里,偷出的短暂闲暇也就愿意在这里浪费,即便包括树木在内,都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形式被划进了一个圈圈,人们带着某些刻意去追逐嬉戏,但相较于另一个圈圈,人们还是更喜爱这里。
他在路的尽头停了车,那路沿着红杉树的边沿拐了一个弯道朝石壁的另外一侧延伸出去,然后重又回到起点。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他有着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他抬眼直视着眼前一排排高大的红杉树,森森然甚是威严,似乎在警告着他:最好立即绕道退让。
他当然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利索地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拿出了手电筒,推开车门便下了车。
今夜确实不是个好天气,浑沌迷蒙的雾霾在林间飘浮招摇,宣示着自己的领地、自己的时代。不知是空气本身,还是由于洁净空气与那入侵者的对抗,四周蕴藏着某种狂躁,那种静入骨髓的狂躁,正等待着爆发炸裂的时刻,期盼着玉石俱焚的契机。
手电筒的光束并没有照向石板铺就的通往空地的那条小路,而是射进了红杉树丛,树丛相较于其他地方地势低了不少,也显得蛮荒不入主流,但他却毫不踟蹰地踏进了这落满枯叶的林子,径直地朝远离小路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弯下腰开始仔细地搜寻着什么。
这红杉林远看着阴森丑陋,进去后才发现也不失是个休憩玩耍的好地方,树与树的间距很大,能容得下两三个成人坐下;由于冬天的原故,杂草很是稀疏,所以林子里显得很是整洁干燥,只是它的外表抗拒着人流,自然也是少了不少往来的干扰。
我看着他时而弯腰,时而半蹲着在叶片中细细地摸索,生怕漏掉一丝一毫,他翻动着树叶,翻拨着土石,稍有异样就蹲下来反复查看,无奈却总是惺惺而终,毫无所获。他在这黑暗猖獗之地忘我地找了将近有了一个半小时,希望与失望在他脸上交替重叠,却还不曾显现疲惫的模样。
天色又阴沉了许多,差七分钟就到十点了,距他走出家门已过去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可他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又过了约莫有40分钟,他脸上有了明显的焦躁,他开始不自觉地自言自语起来,静默的心理暗示已经压不住他那已经出挑的绝望心思了。
“一定是在这,一定是,别急,一定是在这……快出来,快呀,走过坐过的地方都找了两遍了,没有,那就只能是这儿了,一定在这,再找找,一定能找得到……一定能,一定能!”他最后的语气明显重了许多,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但更像是在发泄。
“不会被人捡到的,不会,不会……贴过启示,贴过,对,我贴过,双倍的价钱,捡到的不会不给我打电话的……骗子都打了,他不会不打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面露了些许沉郁,他用自己右手还算干净的地方使劲揉搓着额头和紧皱的眉,像是要把它们揉烂似的,思绪折磨着他,想象恐吓着他,理智耻笑着他,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稍稍缓解一下。
“不可能,不用想,不可能,一定在这,一定……”他不断地重复着肯定与否定相交替的语句,过分地强调着自己“毫发无损”的信心,虽然这信心早已虚弱到奄奄一息了,他费力地刨除着一切杂念只是寻找,好像找寻便是他活下去的动力,甚至是他生活的全部,是他此次要得到的最终结果,他的宿命就是无休止地找寻下去。在这雾霭蒙蒙中,他像极了一只孤魂野鬼,愚蠢而又落魄,我不禁有些黯然。
突然,不知从哪射出来了一缕光束,在林间划出一个弧度,很快就又消失了,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状吓了一跳,僵在原地细细的探听着动静,不敢移动分毫,就连那受了惊的打探一切的眼珠都不敢过分地轻举妄动,一步一顿的环视着它所能及的一切。当他发现静与黑依旧相互掺杂在这密封的大铁锅里被慢慢地炖煮,里面的气息出逃无能,外边的气息进去不得,一切混沌沉闷如他刚来时一般后,便归了疲累生出的幻觉作祟,就又缓缓地弯下了腰。
就在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如鬼魅般从林中那片空地的方向缓缓传来,时断时续的让人听得不甚分明,但却依稀能够辨出,那声响正朝着他的方向步步逼近。
他急忙关掉手电筒,恐怖的氛围便统治了这片林子,他慢慢低下身子,半蹲着分辨声响的来源。
他距离那片空地并不远,只有三棵树的距离,只是前方那低矮的斜坡成了一种天然的掩映,不致被迎面而来的眼睛一下子捕捉得到。男人又稍稍往前移动了一步的距离,动作缓慢而谨慎,这样,那斜坡就将他半蹲的身子完全掩映住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还在靠近,但响了一会儿便停了,男人身子稍稍松散了些,却依旧不敢移动分毫,他无限放大着自己的听觉,纠察着周围极细小的动静,忽然,幻觉般诡秘轻谲的说话声开始飘进了空气中,袅绕拉扯着他已经紧绷撕裂的神经。
那迷蒙低沉的絮语被什么东西强烈地压迫着,以尽可能地小地惊扰夜的方寸,更是为避免被这里所有不可预见事物扰乱了它不受控制的脾气。男人体味不出弥漫在声音中的情感,更辨别不了其中包含的内容,但他似乎隐隐感觉得到,那是人类或他所未知的人类衍生物所发出的并不带有过多的善意的发声。
夜,忽然起了风,林间纠缠招摇的霾终于被迫脱开了它们奋力扭扰着空气的双手,被吹的面容失色,支离破碎,不知所踪。夜,开始变的干净利落起来,不过仍有些沉沉然不甚清醒,要真正明晰着去看清所有的一切似乎还差些风雨,不过,并不是任何人都有时间,有权利去等待,去接受那样洗礼。
絮语没有随着迷离的消散而消失,它在寒风中仍不绝地缠绕,不断地切割。
男人的身体开始僵硬,冷风更加剧了他的痛苦,身体遭遇到的严苛让他脑子急剧地空洞,他想不出任何解脱的方式,他感性地劝说着自己这一切不过是他疲累的幻觉,可他的理性却按压着他的肩头不让他有些许的动作,他期盼着声音随着夜风飘到他永不踏足的天际,永远消失在他装满了琐事与期盼的大脑之外,可环绕耳边如雷声滚滚般吓人心迹的声音却始终阴魂不散,他的耐力已经到了极限。
那声音如在这空气中生了根一般,蔓蔓延延似有永生不死之势。
突然,那些声音冲破了夜的安抚,变得极其狂暴起来。“干掉了她是我的错吗?”,“这事没得商量”........单单几声已经让这个男人更加警觉惊悸起来,而那刹那间被什么给抽走的声音如游丝一般又开始撩拨着他本就快要崩坏的神经。
无奈,他只得将右手缓缓支在了地上,枯叶破碎的声响让他心头阵阵发凉,细细聆听,似乎没有惊起那声音的任何异样,他稍稍往前欠了欠身子,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右手上面,以让其他部位困窘多时的每一粒细胞得到暂时的舒展。可那努力回撑着他的那寸土地里却偏偏躲了一个异物,固执而生硬地拒绝着他一厢情愿的亲密接触,咯得他手心生疼,他不禁心头暗暗咒骂,甚至仇恨起来,仿佛这粒石子是这世间最不通情理,最不可理喻之事物了。
忽然,他似被什么给击打了一下似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欣喜,他稍稍往后欠欠身子,以让那紧贴着地表的手心能够有所动弹,然后顺势似原地滚球般来回揉搓了几下,他睁着的那双溜溜的大眼逐渐露出了奇异的光辉,牙齿咬着下唇,脸上显现出难以捉摸的微笑。
应该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中得到了验证,那种认同让他几乎忘了他目前的处境:夜的黑,林的静,风的寒,不速之客的诡秘发声都已经从他的世界中彻底消失了,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暖流,一股谓之熟悉和安然的暖流。
他慢慢地撑起手掌,五指配合着慢慢地朝中间靠拢,然后轻轻掘刮着地面,用他被寒冷麻木的触觉探取着那枚小东西。
“啊!”他差点喊出了声,全身的汗毛都直竖了起来,全身的血液瞬间一齐拥趸上了头顶,脑子一片眩晕,耳朵里也嗡嗡地叫个不停。还好,他那浑沌晕浊的大脑还能发出最后一声理智的指令,让他不致过分地忘乎所以,忽略了自己的境地。
风依旧间歇地狂躁着,可他却已经感受不到任何世界给到他的严苛待遇了。
对,他没有做错,没有去“愚蠢地以为”,他找回了那枚戒指,这倔强的小东西果真和它的主人一样,总是欲迎还拒,口是心非,自己那颗最真的心往往不舍得表露,藏着掖着等待着他去探求,他去发现,他去攫取,他去享受。对他来说,她确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藏,可也真是刚刚的好,他确是个寻宝高手,总能发现她遗落在世的珍宝。
他现在要回去了,他想念那个他曾经为之陶醉和自豪的家,他想念那个赋予家里几乎全部的意义的人,他想念她给到他的全世界。他要回去了,回到那个正等着他去圆满的温暖地方,那里有缕缕低言絮语去抚慰他惊恐的心,温热而柔软的身体化解他的僵硬与冰冷,他要去陪着她,他更要她陪着,不然怎能熬过这寒风呼啸的夜啊!他真的要回去了,因为他感到了,切切实实的感到,感到了那个她也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可寒风仍吹不尽那阴森恐怖的低语,偏偏要把这世间所有的温情都导向坟墓才肯罢休。
僵硬与疼痛再次袭来,折磨着他本就蠢蠢欲动的身体和灵魂。他要离开这,立刻,马上,家里有人在等着他,等着他去燃起将灭的死灰,等着他去告慰那逝去的感动,等着他去唤醒他们沉睡却不屈爱情,等着他去与他共同度过生活中一个个的难关,等着他去拉着她的手走向人生的终结,等着他回去再说一句“我爱你”.......
渴望与亢奋逐渐战胜了恐惧,他用尽了所有的侥幸告诉自己,危险只不过存在在自己的心底,现实也许是个其他模样。他决定赌一把,但他却不希望冒上太多的风险,他要离开,慢慢的离开,不惊着一丝悸动地离开。
他缓缓地抬起头,夜太黑,空地上的情形看得不甚分明:在不知什么东西的掩映下,两点火星忽明忽暗,忽上忽下,烟卷在黑夜中扮演着鬼魅一样的角色,但却让他看清了他与那声音的距离,约莫十米开外,有两个陌生人在暗夜里低语,把他投入了恐惧的深渊。现在,他心底的未知有了信息的充实,虽说不致把心头的顾及抛之脑后,但总算心中有了底,有了些许的信心。
他又来来回回观察了几次,就下定了决心要慢慢地往林外移动。他轻轻地挪动自己的右脚,脸上露出谨慎而警觉的表情,接着,身体和左脚便跟着顺势移动。每前进一步,他都要停下来查看一下动静,没有异状便继续缓缓挪步,树叶破碎的声音像是被他的双脚给裹吸掉了部分似的,声音舒缓而轻柔。渐渐的,他便有了经验,挪动的频率虽没有变化,但不再去听他的脚步是否惊起了什么。最后,他想稍稍加快些速度,却发现制造出的声响让他不寒而栗,便又恢复了最初的步调,最后的几米,他可不能前功尽弃了。
他又挪动了几步,随后抬头去寻找着那两点亮光,还好,它们依旧在那里忽上忽下地摇曳闪烁着,他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再挪两步他就到了林子的边缘,而车子就在不远处,它可以载着他远离这里的恐怖,黑暗与虚妄,载着他去迎接一个灿烂的明天。他摊开右手掌,那枚可爱的戒指正躺在他的手心里安静的睡着,有了他的守护,它的心便不再冰冷,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欢欣与自豪。
他深吸了口气,然后享受般地缓缓吐了出来,他又往前挪动了一步。一米外便是林子边缘的斜坡了,他需要查看一下他车子的具体位置然后再做打算。他稍稍直起身子,缓缓将身体朝路的方向转动,就当他把视线抬高与路面平齐的时候,迎接他的却不是空旷的路面,也不是他不远处那熟悉的车影,却是一双穿着破旧皮靴的人类的双脚。
他感到他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脱出来了,他惊恐抬起双眼,迅速地去捕捉这双脚上面更加具体的内容,可这个高大壮硕的男人却被黑夜吞噬掉了面庞,唯有那双冷冰冰的眼睛表露出了他的身份,他是鬼,是恶鬼,索命的恶鬼,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对人命的贪婪,毫无遮掩,毫无迟疑。
他本能的向后倒退了几步,两脚却失了必要的骨气,他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枯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他朝背后的空地上望去,他要确认逃跑的路线,更要了解那两点火光是否能够脱下阴森虚幻的外壳对他来一次彻底的救赎,那碎叶发出的响声让火光停在了半空中,而后迅速向下,彻底地被黑暗给稀释掉了。他回过头去看眼前的那个男人,他仍用着那吃人的凶光紧紧地盯着自己,而后面正有着迟疑的脚步声在向他步步逼近。
“老三,是你吗?”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地喊道。这突然的声响让他头皮阵阵发麻,脑袋似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着一般,瞬间就空空然只剩僵壳了。
“你不该在这里!”那只高大的恶鬼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那种不成熟的声音让人听了极不舒服。
“我.......我只是……只是来找东西的,找……找到了,我……我这就走!”他说着便顺势用腿蹬地往后退了几步!
“不,来了,最好还是不要走了!”这句话几乎要把他身体里全部的气息都给抽走了似的,他感到自己已经走失了半条命了。
“是你吧?老三!”一个尖锐油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高个子的恶鬼终于收走他的眼神,厌恶地朝空地上望去!
“有胆就过来,有些事,应该需要解决了!”高个子朝那空地大声地说道,那声音的诡怪就更加明显了。
他心中莫名涌上了一股耻辱与厌恶,不知从哪生出的力量,让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趁着那高个子的焦点还在远处的时候,他瞅准车子的方向飞速的跑了过去,他敏捷地爬过斜坡,不顾一切的拼命跑着,背后传来了“狼群”追逐的声音,他不敢朝后看,只是拼命地跑,车子就在前方,他马上就可以乘着它逃离这食人的异界,回到他所熟悉而温暖的家里,抱着沉睡的妻子甜甜地进入梦乡,美好的明天会有初生的太阳在等着他,他会沐浴在光明里直至死亡的来临。
他拉住了车的把手,可车门却死死地抱着车体不肯露出丝毫的缝隙,他几近摧毁之势地拼命拉着把手,然而一切仍是无济于事。后面的阴影靠的更近了,他狂吼一声朝着小路另一端的林子跑去了。
他疯狂地跑着,夜里却生出了什么东西在他耳边大声地吼叫着,吼得他突然间就不明白了自己奔跑的意义,可他仍是奋不顾身地跑着,他又突然之间不明白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可是,可是他只愿活着;而他更加无法明白的是那背后追逐的意义,可那追逐却是如此地真实而贪婪,如此地咄咄逼人。他上上下下地跑着,脚步时而悬空时而沉重,他跑过林子,跑过空地,然后又跑回林子,他想再回到车子那里,可追逐逼的如此之近,他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突然,他的眼前豁开了一个口子,刚好容得下一人钻脱出去,这口子仿佛是被谁在这密不透风的暗黑中猛然劈开的裂缝,只为造出这夜的终结点一般,那充满着未知与魅惑的裂缝似在诉说着它的使命:只要从这里钻过去,便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他毫不犹豫地从中间穿过,因为他别无选择,眼前的黑没有着与那“异界”多大的区别,反而显得更加阴森恐怖,破壁残垣的二层小楼下有着一条崎岖不平的阴暗小路,一直通向那可怕的未知。那小路可见的地方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如一个骷髅傀儡一般迎接着步向这条不归路的人们。
他极速跑向那辆车,一拉车门,竟然开了,他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跳上了驾驶座。啊!没有钥匙,怎么可能有钥匙,他被恐惧冲昏了头啦,他坐在驾驶座里,静静地聆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车前方放慢了脚步缓缓走来的三只黑影。那三只黑影如成了人形的土狼一般,耷拉着贪婪的舌头,欲要将他分食活剥。
其中一条精瘦的的土狼从鼻子里面哼唧着说:“多亏我留了个心眼把钥匙给拔了,要不还出大事了。”
“哼……嗯,多亏老三喜欢瞎溜达,要不还真发现不了这小子……小兄弟,要怪就怪你自己,听到不该听的,大半夜的不在家睡觉,跑这儿来瞎逛个什么劲啊!”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藐视和戏谑,让人听了就嫌弃恶心。
三个人以各自的方式享受着把猎物逼入死角的乐趣,他却看不甚清眼前这三幅极其可恶的戏剧性嘴脸,听不甚清那不知从哪部俗套的小说或影视剧学来的几句“唱腔”,唯能感觉真切的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和颤抖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不愿意听到,他觉得车前的三个人好似疯子一般唱着与正常世界不合的调调,还满心的自豪与优越,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更无从提出异议,他能做的只是收起自己所有的情感,等待着自己接下来未知的命运。
那个精瘦的男人率先走了过来,来到驾驶座一旁的车窗下面,右手举到脸颊处,食指飘飘地上下滑动了几下,那表情就好像他是这片土地唯我独尊的国王一般。
他静静的看着车窗外这个智力和身体都似“发育不完全”的男人,眼神里掩饰不住对他的厌恶和鄙视,他的表情和无动于衷全然激怒了车外的那只瘦削的“猴子”。
那“猴子”蹦上蹦下地敲打着窗户,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个不停。
低沉男在车前也不做声,嫌弃而鄙夷地看着他的同伙演绎的这场不可理喻的大戏,高个男则看都不看一眼,低头欣赏着自己手掌上的强大。
他从来没有想过夜怎么能够黑成这般样子,他感觉自己除了眼睛,其他的全部,包括思想都已经变成了夜的一部分,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了,好像变成了黑暗的使者,被雇用上亿年的使者,他没有了过去,没有了将来,没有了感情,没有了牵绊,他能做的便是成为夜的眼睛,看清楚这暗地里的人们究竟是个什么面目,白天的阳光太过耀眼,照的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光辉,可夜却是赤裸裸的一无所有,人在其中便都是本来的样子,夜需要这样的真实。
可他只得把这“乱象”看在眼里,却在心上记住不得,多亏那心也被夜给夺了去,如若不然,这差事可真是苦透了。
风依旧对夜的专制与无情进行着批判,它的情绪渐趋狂躁,它要刮乱这夜的方寸,也渐渐搅动起了他刚刚不再自我撩拨的心弦。
他可是要回家的呀,他不想独留她的爱人在空荡的房间里哭成了泪人,他不想牵不到她的手,他不想她的伤痛得不到他的安慰,他不想没有了机会,没有机会去爱她,没有机会去享受她爱的回馈,他想去告诉她他永远不会离开,他不想离开,他想……
啊,他几欲要被自己的心中无限膨胀的渴望给撑爆炸裂开来了。外面那个跳梁小丑有了稍稍停歇之势,但仍时不时朝自己“不争气”的伙伴鼓噪,他看着这外面黑漆漆,暗惨惨的景象,突然有一种坠入梦中的不真实感,可这梦真教人不堪,真教人厌恶,他要从这噩梦中清醒过来,回到现实中去,把这一切都变成生活中的“不值一提”,他要醒了,他要彻底的摆脱纠缠着他的无尽的黑暗。
他用力猛然推开车门,一把便将车外的喧闹撞倒滚爬在了地上,他飞速跳下车子,不顾一切的朝那小路看不到的尽头跑去,他拼命的跑,就如小时候每次做噩梦的时候一样,害怕,慌张,但并不十分疲累,他感觉自己能一直跑下去,跑到黑暗的终结,跑到梦醒为止,然后去继续自己这场主动也被动,幸福也痛苦的人生。
梦要醒了,一切的虚无都要结束了,他感受到了光,夺目耀眼的光,那要刺穿他紧闭着的沉睡双眼的光,四周不再静的怕人,他好像听到路两旁聚集了无数的人给他唱着极速而雄壮的颂歌,声音欲大,催促着他赶紧回到他本来的世界中去。
风依旧刮着,挟着一切轻飘的杂乱无章,顺着他跑去的方向一步不停地朝那黑洞洞的尽头刮去,就好像是那原来世界的入口裹吸着这黑暗终结的叛逃者一样,要把他们带到这个不同寻常但久也乏味的世界,那里有着与此地不同的昼夜交替,但却周而复始,一成不变;那里有着规律而积极的行为作息,但往往会流于俗套,不值记忆;那里有着反复思量,多次验证的规章制度和思想观念,但有时却叫人愚蠢被动,身不由己;那里有着千丝万缕,羁绊人心的关系,有时却让人无法自拔,无可奈何。但不管怎样,这里的叛逃者正鱼贯而出,拼命地想要逃离这个黑暗噬人的世界。
他,不同于这里的飞沙走砾,枯叶碎枝,他不是一个叛逃者,而是一个回归者,他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到他本该有的生活,无论那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那也是属于他的生活,他除了去创造,去热爱,去享受,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而现在,他确要回到他原来的生活里去了。
那黑暗的终结地渐渐的明亮了起来,是原来世界的大门打开了吗?他终于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了,他几乎从未如此地激动过,而上一次,也是除此之外的唯一一次他有过相似感受的,便是在她答应他的求婚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觉得幸福来的是如此地真切,如此地动人,而现在,他却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胜利的感觉,他觉得他到达了人生的最顶点,他战胜了黑暗,战胜了……
他觉得自己腾空飞了起来,在这黑的如二维平面的空间里飞了起来,他将落在哪里,活着的世界?还是落进这翻不开页的一片混沌暗黑之中,再也挺不起胸膛去感受心脏的跳动,热血的奔腾。他静静地闭上了双眼,他听到了她温柔的呢喃,那是她的呼唤,那是她的爱抚,那是她伸出的手握着他正走向生命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