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不可能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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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前言

几年前,一个杂志刊登了一篇关于我的报道,简单介绍了我是如何从小詹姆斯·普卢默(James Plummer Jr.)这样一个生活在美国最为满目疮痍的城市贫民区的书呆子少年,成长为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1]下属科学任务理事会(Science Mission Directorate)里唯一的黑人物理学家哈基姆·奥鲁塞伊的历程。它的标题是“黑帮物理学家”。从此,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有人这么称呼我。我明白这是一个吸引眼球的标签,它可以为我打开我那几个理科学位都打不开的大门,让年轻人更乐意接近我。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反感它。“黑帮物理学家”不是我的全部,它概括不了我已经走过的漫漫长路,也反映不出我为了抵达这里所付出的努力。

我小时候在洛杉矶的沃茨、休斯敦的第三区和东新奥尔良的第九区都住过。因为我一副书呆子模样,所以很容易遭人欺负。在我六岁的时候,我那些混黑帮的表兄就教会了我街头规则:哪些人的眼睛你可以直视,哪些人的不可以;怎样判断朝你走过来的家伙是瘸帮(Crip)人还是血帮[2](Blood)人,是友还是敌。我培养出了第六感,我管它叫“黑暗视觉”,它让我看到我所在社区的所有肮脏秘密:哪里有非法交易,哪里潜伏着卧底警察。一天里最可怕的时刻是日落之后,那时候大佬们都出街了。

我开始对包括夜空在内的更广袤的宇宙感到着迷。然而,从我所住的街区看不到多少星星,因为大城市的灯光太亮、雾霾太浓。而且,保命要紧,我可不想在凝视天空的时候被抓。如果我在回家的路上神游天外,就免不了挨打或者被人勒索。为了保护自己,我十岁刚出头时就摆出一副恶棍的模样,走路和说话都显得凶神恶煞,还带枪。但我从未加入过帮派。尽管我竭力在黑帮分子和书呆子两个角色之间自如切换,但我充其量只是一个扮演恶棍的科学怪胎。

回首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童年的我活得犹如惊弓之鸟,在摸爬滚打中怀着一线希望求生存,日复一日。那时候,我有另外一个绰号(我也有另外一个大名——小詹姆斯·普卢默,但这个我后面再讲)。他们管我叫“教授”,因为我在十岁的时候就读了我能弄到的每一本书。如果当时有人告诉我,我长大后会当上麻省理工学院、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和开普敦大学货真价实的教授,我才不会相信。在我们那块儿,做这种白日梦更可能导致你被人干掉,而不是帮你弄到下一顿饭或者一个能安心睡觉的室内的地方。

无论从概率看还是根据大多数推导演算,我都不可能写出这本书来。但我做到了。我领悟了一点,无论你对自己的未来设想有多么不可能,它都有可能实现。这是物理学里的一个不争的事实。在量子力学(quantum mechanics)[3]中,最不可能的结果被称为量子隧穿(quantum tunneling)[4]。如果你试图穿墙而过,十有八九会失败。找到一条穿墙通道的概率虽然无限小,但并非为零。我的人生一直处于振荡模式,我穿过一道道墙壁,然后走向下一道墙壁,结果被它狠狠地撞回来。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证明了支配我们生活的是量子定律,而不是决定论物理学。

我不相信宿命,无论是星座使然还是什么别的天注定。走出美国最穷最乱的街区,投身于天体物理学精英事业,于我而言并非必由之路。我的人生之路已经有过十几个岔路口。站在其中任何一个上,我都可以向左转或者向右转,也许是我手中枪响,也许是他人朝我开枪。

我的青春穿越了充满各种可能性的多元宇宙[5]。在某个宇宙中,小詹姆斯·普卢默因为搞砸了毒品交易而中枪,死在密西西比州杰克逊市的街头。在另一个平行宇宙[6]里,他考取了物理学博士生,学会了设计由火箭发射、能拍到太阳不可见光谱的望远镜,成为哈基姆·奥鲁塞伊教授。

这些称谓——詹姆斯、哈基姆、教授、黑帮物理学家——没有一个界定或注定了我的平行宇宙穿越之旅。但它们像夜空中的星痕一样提醒我,在量子人生中,一切皆有可能。

——二〇二一年写于华盛顿特区

注释

[1]美国联邦政府负责航空及太空研究的机构,于一九五八年成立。——编者注(如无特殊说明,本书脚注均为编者注)

[2]这两个帮派都是由非洲裔美国人组成的,矛盾冲突非常严重。

[3]研究物质世界微观粒子的运动规律的一门物理学分支学科。

[4]在量子力学领域,即便速度不太快的粒子也能够释放出超过墙壁的能量,穿到墙壁的另一侧,尽管这个概率很小。这个过程就像有一条隐形的隧道可以穿过墙壁,因此被称作量子隧穿效应。

[5]理论上的无限个或有限个可能的宇宙的集合。

[6]原本为天文学术语,指平行作用力宇宙,是平行作用力产生的纯基本粒子宇宙。后指从某个宇宙中分离出来,与原宇宙平行存在着的既相似又不同的其他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