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什么是愧疚？
只有做错了事，心中后悔，才会被称之为愧疚。
有的人愧疚是真心的，但有些人。
比如李周，他们的愧疚是因为不能住大豪斯，不能开豪车，韭菜没以前听话，甚至要赔付天价违约金。
纪晓岚不同，此刻他在想小何脸上的表情。
他为何会如坦然面对生死，为何会有如释重负的笑容？
因为在小何看来，自己出现在三楼，相当于某种信守承诺！
因为自己允诺会解决灾区的问题。
所以小何选择牺牲自己，将至关重要的账册交到他手里，为了灾区这千千万万的灾民。
他不出现在刑场，不是因为他不去，而是因为灾区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所以此刻，只能出现在这三楼，为他送行。
所以他才会如此坦然，无谓生死，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并且一遍遍告诉云州府的百姓。
不要绝望，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但恰恰是这样，让纪晓岚心中羞愧。
因为纪晓岚清楚，他不是不想去刑场给小何送行，而是他不敢。
自己现在在和珅眼里，是一个因为过失，被皇上革职为民，正在努力挽回损失的读书人。
有傲骨，但不多，适合拿捏。
所以自己不应该和小何有过多接触。
明面上应该对小何不满，甚至是厌恶，要表现出一种自己之所以被革职为民，就是因为这些暴民的拖累。
他不应该出现在刑场，即便出现了，也不应该是悲伤，而应该是拍手叫好。
纪晓岚能做到的吗？
纪晓岚做不到，他很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他不敢去刑场见小何，怕自己见了小何会忍不住。
所以他只能在这三楼，点一碗小何最爱的黄鱼馄饨。
此刻的纪晓岚，心中无限惆怅和悲凉。
一个本应该拥有光明未来的年轻人，即将要死去。
而作为天下第一聪明人，文坛领袖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但却无能为力。
倘若自己现在还是一品大员？
或许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小何的死，和他纪晓岚脱不了关系。
自责的想，这甚至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因为如果不是自己太过狂妄自大，事情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然而，就在纪晓岚心中充满悔恨的时候。
楼下的这条街道，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就位于囚车的前侧面，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小何不是反贼，他是为了我们才被抓的，我们要救他！”
话音落下，官兵马上警惕起来。
一个个将手中的长枪，对准声音所在的地方，厉声训斥道：
“什么人，敢来这里撒野！”
然而，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在这些严阵以待的官兵身后？
突然就飞出了无数拳头大小的石头！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一切衔接的天衣无缝，仿佛一早就安排好的一样，很多官兵来不及反应，就被打的头破血流！
而就在愤怒的官兵手持红缨枪，想要顶着石块的进攻，狠狠收拾这些暴民的时候？
侧面直接窜出一帮彪形大汉。
没有钢刀，就是拿着最简单的棍棒，乌压压的一大群。
二话不说，直接冲了上去，和这些官兵扭打在一起！
三楼的纪晓岚，他看着眼前骤然混乱的局势，整个人惊住了。
一开始在听到突兀的声音喊声，他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后来当他看到人群后面，一个买菜的大婶掀开摊子上的菜，露出一块块垒好的石头？
这个时候，纪晓岚便意识到这是一场有计划，有预谋的劫囚车。
但真正让纪晓岚惊讶的，其实是后面的一整套战术。
当所有官兵都认为，贼人就在自己身后的时候？
顶着被石块砸死的风险，这些官兵刚准备进攻？
就被真正的主力成功从后方偷袭，并且在另一侧也窜出一帮人，呈两面包夹之势，将官兵围在了中间。
一个个手持棍棒，嘴里喊着：
“兄弟们，上啊，救出莫愁姐，救出小何！”
“冲呀！”
“杀！”
一瞬间，大街上就变的混乱起来。
鸡蛋，烂菜叶子，甚至还有一串不知道谁家结婚要放的鞭炮，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
在官兵的惨叫和怒骂声中，偶尔还会夹杂一声妇女的尖叫。
这场面，岂是一个混乱就能说得清的？
纪晓岚在三楼，所以街上发生的这一切，他看的是清清楚楚。
他的神情一开始是懵的，片刻后眼里闪过一抹迟疑。
带着几分思索，随后是一抹释然，最后则变化哈哈大笑，这笑声中带着几分畅快和心念通达：
“好啊，哈哈哈，苍天有眼，小何这臭小子是命不该绝，老天爷都不希望你死啊，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为什么会懵？
因为纪晓岚从没想过，居然会有人敢劫囚车！
福康安是钦差大臣，但有别于一般的钦差。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手底下有一批精兵强将，押送刑场的这些官兵，只是福康安手里很小的一部分。
原因很简单，虽然所谓的反清复明的逆贼，都是一些灾民。
但知府上奏的奏折上写的却是逆贼，既然是逆贼，乾隆自然也要按照对待逆贼的方式来处理。
此刻是乾隆十八年，不是乾隆五十八年。
现阶段的大清朝武德充沛，并且派出的这个人，还是乾隆十分信任，从小看着长大的福康安。
所以福康安手下的兵力十分充足，足以打一场中小型规模战役！
且不说这些逆贼本身就是普通百姓，就算真的是反清复明的这些逆贼，也绝不是福康安的对手。
更何况，他们只是一些普通老百姓。
毫不客气的说，这种行为就是以卵击石，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可偏偏这些人这么做了，甚至还成功了！
纪晓岚亲眼看到一个身材矮小，个头不高，但功夫极好的小个子，两三刀便砍断了囚车小腿粗的栅栏。
带着一脸茫然的小何，眨眼间便消失在人群中。
为什么会迟疑？
因为纪晓岚感觉这一切太巧了，眼看着小何就要死了，却突然神兵天降下来一伙人，救下了小何的性命。
而且从这些人的行动看？
整个行动过程中，井然有序，一环扣一环，十分有章法，一看就知道预谋已久！
普通老百姓敢劫囚车？
普通老百姓能和福康安带领的精兵强将对抗，甚至不落下风？
普通老百姓懂谋虑，知道布置战术，而且有如此精妙，环环相扣的战术？
这伙人不简单，他们绝不会是普通人！
既然不是普通人，那么这些人会是谁？
作为大清第一聪明人，纪晓岚想到了知府上奏的奏折，里面提到反清复明的逆贼。
这让纪晓岚不由的迟疑。
他心中不由的开始思索，小何不会真的跟反清复明的这帮家伙有什么关系吧？
既然已经怀疑小何的身份，认为对方很有可能和反清复明的人有关系。
为什么纪晓岚最后的笑声中带着释然？
他想到了荆州府的一位妙人，他叫王永彬，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即便小何和反清复明的这些人有瓜葛又如何？
纵观小何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这天下的黎民百姓，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过上衣食无忧的太平日子！
在这一点上，自己和小何的观念不谋而合。
所以这伙人为什么要救下小何？他是不是逆贼中的一员？是为了名还是为了利，又或者为了更大的东西？
对于纪晓岚来说？
已经不重要了！
纵然小何真的是下棋的人，为了这灾区受苦的百姓，自己充当一次棋子又如何？
更何况，他所做的一切，最终得利的可是百姓！
想明白了这一点，纪晓岚心念通达，他一拍桌子，不再看窗外的热闹：
“小二，结账。”
店小二一路小跑的走了过来，只是看着对面这碗没动的馄饨，不由迟疑了一下。
他生怕纪晓岚要两碗馄饨，吃一碗，只给一碗的钱：
“先生，您的朋友没来吗？我看这碗馄饨没动，要不您再等……”
纪晓岚摆摆手：
“不，他已经来了。”
店小二眼里闪过一抹茫然：
“啊？”
纪晓岚没理会，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角碎银子：
“两碗馄饨，一叠胡椒粉，伙计，不用找了。”
在伙计茫然的眼神下，纪晓岚哈哈一笑，迈着坚定的步伐，大步向前！
好一个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这句话说得妙，倘若有机会，自己一定要去一趟荆州府，见见这位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