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人念其家，漫漫归途
张承业让张承奉称呼他为七哥，并不是要占张承奉的便宜。
在唐朝，哥字，既可以是称呼父亲，也能指代兄长。
譬如唐玄宗就称呼他的长兄宁王李宪为大哥、宁哥。
又称呼他的父亲唐睿宗李旦为四哥，唐玄宗之子李琰，也称呼其父为三哥。
张承奉激动地握住了张承业的手，深情道：
“七哥！”
张承业同样为之动容。
即使心中有万般不舍，二人也只能依依惜别。
张承奉终究不能强留天使。
跟随张承业前往长安的，还有归义军的使者，将为张承奉收复甘、肃二州，报功请赏。
此外，他们还有一个使命，便是带着金银前往朝中，趁机贿赂权宦。
张承奉知道，再过不久，长安天子就将派遣宦官，前往各处藩镇担任监军。
贿赂权宦，其一是为了河西节度使，其二便是要将张承业运作来河西。
如果让张承业去了河东，他这些天在张承业身上投入的感情，不都白费了么。
送走张承业，等张承奉回到甘州城的时候，秋收也已经临近了尾声。
龙拂延数次从肃州来信，请求张承奉尽快返回敦煌完婚。
显然，契苾氏的出现，以及契苾达曼的殷勤，都让龙拂延产生了紧迫感。
而沙、瓜二州的将士，也思念起了千里之外的家人。
张承奉清楚，自己若是以东出作为目标，就不能再将治所设在敦煌。
甘、肃、沙、瓜四州之中，甘州最方便用兵，又有山丹牧场的存在，若是将治所迁徙至此，也能方便管理。
当然，要想将治所迁来甘州，非得回去说服众人不可。
张承奉留衙内都知兵马使张进达镇守甘州，统领回鹘义从与龙家步骑，执掌军务。
又以节度判官王忠忠为甘州长史，处置政事。
临行前，张承奉叮嘱王忠忠，好生整理甘州籍册，对于汉化程度较高的回鹘人，则将他们编入乡里，与汉族百姓杂居。
而汉化程度较低的回鹘人，则在造册之后，允许他们放牧。
至于甘州刺史一职，由回鹘可汗药罗葛仁美遥领。
药罗葛仁美已经沦为阶下囚，不得自由，也将与狄银、仁裕等人一同被张承奉押往敦煌囚禁。
而深受张承奉宠爱的契苾氏，自然也会随行，为他排解旅途的寂寞。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深秋季节，张承奉在安顿后甘州诸事之后，率领两千外兵，一千牙兵，总计三千将士，带着此战的缴获，由甘州出发，往沙州而去。
张承奉之所以能够放心东归，自然是听说了凉州的局势越发紧张，无论是嗢末人，还是六谷部，都不可能放着对方不管，入寇甘州。
果然，张承奉西归的消息传到凉州之后，六谷部终于发动了战争，他们此前引而不发，也是担心张承奉干涉凉州战事。
嗢末人与六谷部为了争夺武威，展开了殊死搏斗。
张承奉并不担心在自己离开期间，六谷部能够夺取凉州城。
当初他的祖父张议潮东征，有了当地嗢末人的支持，足足围城三年，才赶走了吐蕃，克复凉州。
凉州城中，粮草充足，足以固守，他们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
不如暂且西归，让他们打得两败俱伤，再整合四州之力东出，一如曹操放任袁家兄弟在河北自相残杀。
漫漫归途，张承奉时常前往嗢末降卒的营地，过问他们的伙食，倾听他们的想法，与他们交流感情。
这些嗢末降卒，大部分都是唐朝河西将士的后裔，只不过作为吐蕃人的仆从军，在生活习性，衣着打扮上，都已经吐蕃化了。
张承奉不厌其烦的向嗢末降卒灌输他们之间，同根同源的观念，又向他们许诺，将来会带领这些嗢末降卒杀回凉州，寻回家人。
同时以回鹘义从举例，终于使他赢得了嗢末降卒的支持。
由于嗢末降卒的军马已经被赏赐给了牙兵，张承奉准备到了肃州城，再做整编。
得知张承奉已经班师，即将抵达肃州城的时候，龙拂延仅带了数十骑，便匆匆出城相迎。
东行二十里，终于碰上了张承奉的队伍。
张承奉越众而出，埋怨道：
“我让信使说了，无需岳翁远迎，岳翁怎么还是来了。”
龙拂延笑道：
“使君征服回鹘，克复甘州，老夫闻知此事，若非肩负要职，恨不得连夜赶往张掖，向使君道贺。”
二人寒暄一番，龙拂延问道：
“敢问使君，不知药罗葛仁美何在？”
张承奉知道二人斗了十几年，仇深似海，当即唤道：
“来人，将乌母主可汗请来。”
龙拂延注视着药罗葛仁美被人押了过来，只见他衣着还算得体，却生了满头白发，面容憔悴不堪。
药罗葛仁美仰头看着马背上的龙拂延，哼道：
“你也要来羞辱我？”
龙拂延此前确实想过要怎么报复药罗葛仁美，但见他如今这般模样，也失去了兴致。
“我憎恶的，是身为可汗的药罗葛仁美，如今你只不过是张使君的阶下囚，与你说话，都算是辱没了我的身份。”
龙拂延高高在上的讥讽道。
然而，这番话对于药罗葛仁美来说，何曾不是一种羞辱。
他大声谩骂着，张承奉皱起眉头，挥挥手，命人将药罗葛仁美拖拽回了队伍之中。
对于药罗葛仁美如今的遭遇，龙拂延没有半点同情。
如果不是张承奉出兵救援，说不定作为阶下囚的，就将会是自己。
至于药罗葛仁美，他注定命不久矣。
契苾氏之子，药罗葛裴罗将会是下一任的回鹘可汗兼甘州刺史。
年仅四岁的他，远比药罗葛仁美更适合成为张承奉手中的提线木偶，任其操纵。
前往肃州城的途中，张承奉向龙拂延提出要从肃州马场调用两千匹军马，用以整编嗢末降兵。
两千匹军马不是一笔小数目，但龙拂延还是一口应下：
“肃州之事，使君不必再事事征询老夫的许可，尽管下令便是，龙家愿意倾全族之力，支持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