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绚丽多彩的中国香文化发展史及部分古代香料考证
(一)先秦:蕙草秋兰,明德惟馨
1.香之为用
北宋香学大家丁谓在《天香传》中写道:“香之为用,从上古矣。所以奉神明,可以达蠲(涓)洁。”
(1)祭神明
早在六千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我国就出现了以香祭神的活动。辽河流域的红山文化中曾发掘出距今五千多年的陶熏炉炉盖,黄河流域的龙山文化曾有距今四千多年的灰陶熏炉,长江流域的良渚文化中有四千多年前的竹节纹灰陶熏炉。殷商时期的甲骨文中,曾有关于先民“手执燃木”施行“柴祭”的记载,先民们认为通过燃烧香木产生的烟云能够上达天听,沟通神灵,这成了后世祭祀用香的先声,并一直延续到后来的道教和佛教礼仪。在大部分宗教仪式当中,烟雾依然起着重要的作用,信徒们通过升空的烟云来寄托美好的祝愿。
西周至春秋战国时期,祭祀用香沿袭了远古传统,以燃烧香蒿,燔柴祭天,供奉香酒、谷物为主。春秋时期的《左传》记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可见在先秦时期,祭祀是国家的头等大事,其重要性与对外战争等同。国君祭祀天地神明,以祈求免受自然灾害、田间谷物丰收,按照古人的理念,为神灵者庄重高贵,贡献给神灵的物品也应当尽善尽美,方能体现国君的虔诚与恭谨。据《周礼·春官》记载,周朝已有专职祭祀的“郁人”,负责将芳草“郁金”(今姜科姜黄属植物郁金)与黑黍共酿为“秬”酒,用来在祭祀仪式上洒地,祭天地神明。郁金草的块状根茎颜色金黄鲜亮,香气浓郁,酿出的酒味道芳香,酒液呈金黄色。在《诗经》中所谓“黄流在中”即是指郁金所酿之酒,在当时是规格极高的祭品,此后也有以桂皮、花椒、茅香等香料酿酒以祭神的传统。
图2—1 酿酒用的郁金
(2)辟恶气
熏香在古时被广泛用于辟邪、除秽、驱虫、疗疾等诸多领域。辟恶气即祛除瘟病,古人认为恶气是具有强烈传染性的致病邪气,而想要治病,则应熏燃芳草。《周礼·秋官》记有“庶氏掌除毒蛊,以攻说禬之,嘉草攻之。凡驱蛊,则令之,比之”;“翦氏掌除蠹物,以攻禜攻之,以莽草熏之”。“攻说”“攻禜”都指的是祈求神明攘灾弭祸,同时要以“嘉草攻之”“莽草熏之”,即焚烧香草。香草在焚烧时散发出浓烈香气,可杀灭病菌,古人未能理解熏香杀菌的原理,但在“悦神明”的同时也驱除了疫病,后人可考证的当时用于焚烧的香草有蕙草、艾草、萧草等。孟子云,“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先秦人民很早就认识到了艾草散寒止痛的功效,再后来则有了民间农历五月初五端午时节悬挂艾草、菖蒲,熏燃苍术、白芷以辟邪祛秽的习俗。
图2—2 香囊
春秋战国时期,蕙草、艾草等草本类香料除了用于祭祀之外,更多地走入了人们的生活。战国时期,薰香之风开始流行,人们开始熏烧、佩戴香草,以香草装饰居所,并出现以铜铸造的香炉。我国现存最早的月令《夏小正》,最早提到了“五月蓄兰为沐浴也”。这就是著名的有着悠久历史的兰汤浴,这里的“兰”并非指后世常提及的兰花,而是指的“兰草”,即今菊科泽兰属芳香性植物佩兰,后来发展为煮兰草、艾草、菖蒲等香草为香汤以沐浴。《礼记·内则》载:“男女未冠笄者……皆佩容臭。”“臭”为“嗅”的通假字,泛指一切气味,“容臭”即“容纳气味之物”。古人将佩兰、辛夷花、杜衡等芳草装在袋中,结上系带佩戴,令身上时刻拥有好闻的味道,不仅芳香养鼻、驱赶蚊虫,也是一种礼仪的表现,而“容臭”即为后世香囊的前身。
伴随着人们焚烧香草的需求,熏香的器具也由早期的陶土质地慢慢演变为青铜器,并逐渐有了精美的装饰,结构也愈发复杂。陕西省凤翔县姚家岗曾出土战国时期凤鸟衔环铜熏炉,此炉由凤鸟衔环炉体、多边形方柱与空心底座三部分组成,通体雕刻镂空花纹,造型优美,展现了当时的冶金工艺,也体现了人们对熏香的重视。
2.芳草入诗
先民对熏香的广泛使用,让中华文明沉浸在芳香的气味中,也逐渐让香与文化真正地结合在一起。《尚书》云:“至治馨香,感于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尔。”馨,“香之远闻者也”,古时君王以五谷祭祀神明以祈求国运昌隆,而《尚书》这句话的意思是感动神明的并非谷物的香气,君王治民的仁德之心才是真正的馨香。这里将香气与人的品格结合在一起,开启了后世以香喻德的先河。在这一理念的推动下,其后的文学便开始将香和人的品格结合起来,以“芳草”的意象来比喻君子高洁的品行。
从现有的史料可知,春秋战国时,中国对香料植物已经有了很广泛的利用,尤以草叶类居多,这些香草被大量记载在《诗经》和《楚辞》中。据考证,《诗经》共载录本草及有关生物291种,大部分为生活中常见的花草风物,或与采集行为有关,如《诗经·国风·王风·采葛》有“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采萧以祭祀,采艾以疗疾。芬芳的花草在《诗经》中常用来比喻美好的女子,有时也作为男女间的定情信物品出现,如: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诗经·国风·郑风·溱洧》
“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诗经·国风·陈风·东门之枌》
“勺药”又写作“芍药”,别名“留夷”,为赠别之花,郑国的习俗以男女互赠芍药表明心意相通。“椒”即花椒,亦作为定情之物。花椒别称“椒聊”“申椒”,在先秦时期已被广泛使用,然其主要用途并非烹饪,而是用于祭祀与辟秽。祭祀所用的的“椒浆”“椒糈”,即以花椒酿的酒、所蒸的米饭。《诗经·周颂·载芟》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是指以花椒酿的酒具有馨香,令人健康长寿。
《离骚》的作者屈原更是香薰的狂热追求者。在以他本人为原型的长篇抒情诗《离骚》中,主人公以香为食、以香为佩,种植香草,过着日日与香为伴的生活:“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屈大夫甚至感慨世事无常,也是以“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来隐喻,可见屈原对于香草的热爱和民间对于芳草文化的广泛认同。而《离骚》中对香草的记载更是随处可见,如: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
“椒”“兰”“留夷”即前文所提的花椒、佩兰与芍药;“蕙”又名“薰草”,即今报春花科芳香植物零陵香,是祭祀所用的香草;“揭车”又写作“䔾车”,据杨力人考证为今菊科植物茅苍术(俗名“南苍术”),是驱疫香中的要药;杜衡别名“马蹄香”,为马兜铃科细辛属植物,气味芬芳;“芷”为何种植物则众说纷纭,一说为伞形科中药当归,可补血活血;“江离”据考证为今伞形科藁本属植物川芎,又名“蘼芜”,可祛风止痛。这些香草皆气味芬芳,并且都有驱虫辟秽的功效,故在当时被广泛运用。
除了草叶类的香料外,具有芳香气息的树木也被使用作为房屋建筑材料。《楚辞·九歌·湘夫人》言:“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其中就以桂木、木兰、辛夷等作为房屋的栋梁或屋椽,因为这些香木芬芳可闻,并且不易被虫蛀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