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何妨话片时:周汝昌刘心武通信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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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刘心武致周汝昌
(1991年11月20日)

周汝昌先生:

拙文《红楼边角》之一《大观园的帐幔帘子》在《团结报》刊出后,先生特撰《赞〈红楼边角〉》一文加以夸奖,实不敢当!

我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红楼梦》读者,只不过因为自己也自不量力地写些小说,总想从《红楼梦》这部伟大著作中多汲取些营养,所以一读再读,除欲总体把握其精神外,也还考虑到一些边边角角的问题,偶生兴致,便写下一点小随笔,真没想到能获先生青睐,并为我解除了“钻牛角尖”的顾虑。先生指出芹书是“中华文化内涵至极丰厚”的“奇书伟构”,是“文化小说”,极是。拙文虽简陋不堪,确也是力图展示一个读者那“文化感受的极大喜悦”。先生对“簾”字简化为“帘”字后,对中华固有文中“帘”“簾”二字所表达的不同意境的混合所生的遗憾,我甚共鸣。而“帘”或“簾”或“幔”或“帐”所产生的“隔”与“不隔”的微妙效应,其实可说的话也还很多,如《红楼梦》四十二回中王太医来给贾母看病,“老妈妈请贾母进幔子去坐。贾母道:‘我也老了,那里养不出那阿物儿来,还怕他不成!不要放幔子,就这样瞧罢。’”及至王太医来了,不敢走甬路,直走旁阶……见了那阵仗,排场,气势,氛围,更“不敢抬头”,写得多么深刻,“此时无幔胜有幔”,芹书所写的确实不只是故事而是文化!

《团结报》还在连载我的《红楼边角》,这是一个总题,头三段已在香港《明报月刊》1991年第四期上刊出过(不过错讹处不少),后面还有数段;在先生及编辑鼓励下,我将再陆续写一些,还恳请先生多多拨冗指教!

最近写成一段谈《红楼梦》中手帕的,最令人难忘的四块:小红的一块,宝玉赠黛玉后黛玉题诗的两块,以及“憨湘云醉眠芍药裀”时那块包着芍药花瓣当枕头的鲛帕。但三十五回中,“凤姐儿用手巾裹着一把牙箸,站在地下”,及第四十回中“凤姐手里拿着西洋布手巾,裹着一把乌木三镶银箸”的描写里所写到的手巾和西洋布手巾,究竟是特殊用途的手帕(如今之餐巾一类)呢,还是贾母素日吃饭,也有“丫环在旁边,拿着漱盂麈尾巾帕之物”中的“巾帕”(我想当系毛巾,净脸用的)?我想自己动这个脑筋,也确乎不是“钻牛角尖”,因为我写小说时也必须向芹翁学习,细节上乃至一个物品的称谓上都不能马虎。我注意到“浪荡子情遗九龙珮”一回中,芹翁用了“(贾琏)暗自将自己带的一个汉玉九龙珮解了下来,拴在手绢上,趁丫环回头时,仍撂了过去……”这样的写法,此处他不称“手帕”而称“手绢”,我以为绝非信笔偶然,而是周密炼字的产物(在钗、黛、袭、晴一干人手中出现时都用“帕”字)。

耽误了您许多宝贵时间,真对不起!

再次感谢您对我写作和阅读的鼓励!谨致

冬安!

刘心武

1991年11月20日

注:1991年起,刘心武在《团结报》副刊上开设《红楼边角》专栏,发表了一系列与《红楼梦》相关的文章,包括《大观园的帐幔帘子》《好雨知情节》《〈红楼梦〉中的服饰并非“戏装”》等,后均收入《红楼望月》(译林出版社2016年3月出版)一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