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后现代主义小说论(西方后现代主义小说总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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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独角兽》中独角兽意象与性别操演

作为传说中一种象征着美和高洁的神圣之物,独角兽在艾丽丝·默多克的笔下是作为汉娜(Hannah Crean-Smith)外化的意象。默多克的小说《独角兽》(The Unicorn, 1963)揭示了主体通过对自身理性的认识来指引行为,但实际上主体的行为和结果常受到潜意识和客体不可逆的力量所影响。故事由外来人玛丽安·泰勒(Marian Taylor)作为叙述的视角而展开,玛丽安以家庭教师的身份来到盖兹(Gaze Castle),是盖兹女主人(汉娜·克里恩·史密斯夫人)的语言老师。随着故事的深入讲述,玛丽安获知汉娜家族联姻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丈夫彼特·克里恩·史密斯(Peter Crean-Smith)是汉娜的大表哥,也是一个年轻的恶棍。婚姻的不幸随着皮普·列殊(Pip Lejour)的出现引起了波动,汉娜与皮普坠入了爱河。但是,在丈夫的情人兼性奴吉拉尔德·司各托(Gerald Scottow)的设计下,汉娜的出轨被彼特发现了,从此汉娜被关禁起来。彼特在与汉娜的一次争执中,失足掉落悬崖并导致了残废。事发之后,吉拉尔德和汉娜的亲戚维丽特(Violet Evercreech)及杰姆西(Jamesie)姐弟一起将汉娜监禁在盖兹“牢房”内,所以汉娜是一个因被丈夫彼特发现偷情而被软禁的“囚徒”,她的囚徒角色是在被监管的外力下塑造的。基于他者(彼特、吉拉尔德、杰姆西等)外力作用的结果,汉娜的囚徒身份是独角兽意象化的产物,其独角兽意象的建构和解构是意象神性的存在与消亡的过程;而汉娜作为独角兽的意象又存在着反作用力,主宰着小说人物的情感转向和性别操演。正如书中所言:“精神上的东西就是反常的。负罪的灵魂无处可逃。束缚她(汉娜)的东西也以各种方式束缚着我们大家。”[1]所以,无论是汉娜被囚犯化后冠上了独角兽的意象,还是汉娜作为独角兽赋予了众人行为和情感的驱动力,都是在他者实施监禁的行为和汉娜成为囚徒的相互过程中,产生共同及相互的约束或束缚作用于彼此。而汉娜独角兽意象是他者外力作用的结果,其自身作为意象的存在又主宰着小说人物的生命力态势。本节通过分析汉娜独角兽意象基于他者外力作用的建构与解构过程来剖析在独角兽意象的反作用力下,他者生命力表现——情感转向和性别操演,以期揭示主体的行为并非完全由自我中心意识所主导,事实上,主体的行为导向也会受其潜意识和客体的不可逆因素所限制。基于此,探究事物发展的因果规律并非单向作用的结果,往往由多重作用力共同塑造而成。

1.《独角兽》与独角兽之意象

哥特式小说自诞生之日起就以其独特的美学表现形成了不同的文学和文化景观,在文学作品中以自身的独特性吸引着读者,如恐怖、死亡、诡异、神秘、城堡、癫狂等哥特式元素特征。18世纪后半期在英国文坛,很多作家开始以新颖吸睛的体裁、主题等活跃于文学界,哥特式小说因此进入读者的视界。英国爱尔兰小说作家艾丽丝·默多克的作品《独角兽》就是一部神秘而富有想象力的哥特式爱情故事。默多克在《独角兽》中以萨特式的哲学思想,思考人类的思想和行为受限于主体的潜意识和众多客体的因素,其中包括非人为的不可逆力量。《独角兽》是一本中世纪神秘浪漫的恋爱小说,向我们展示了一片灰冷色调的画面和哥特式的遥远场景——一个遗世独立、景色荒凉的地方,除了两栋年代久远孤立的城堡,仅有黑色冰冷的海以及长有食肉植物的沼泽和绝壁。在这样一个场景里,小说中美丽超然的女主人公汉娜徐徐登场,默多克笔下的汉娜犹如被囚禁的独角兽般必需活在周围人们的思想中。汉娜周围的人们依靠自我心理的需求欲望,在独角兽化的汉娜身上寻得自身痛苦的释放和卸下自我的罪恶,所以汉娜就是众人塑造的独角兽。默多克以精细的文学之笔描述了小说中变幻莫测的人物间性爱和情感关系,但万花筒内的各种转向都围绕着汉娜独角兽形象的建构和解构过程而演绎。

作为默多克小说的代表作之一,《独角兽》的结构小巧精细,内容却丰富复杂,一经出版就引起了评论界的众多关注。国内外对《独角兽》的评论重点体现在三个层面:宗教、哲学和伦理。罗伯特·斯科尔斯(Robert E.Scholes, 1929—2016)认为,小说中盖兹城堡代表了中世纪传统的基督教义,而莱德斯城堡(Riders)表现的是柏拉图式的哲学思想。[2]国内学者阳幕华从身体认知角度对《独角兽》进行理性批判,认为该小说“是一次借肉身哲学抗拒西方僵化理性文明的思想实验”,并认为人的存在性参与了整体的生存构建,人的理性无法消亡。[3]

国内外对《独角兽》的研究总体是围绕着故事的情节内容和人物角色的个性特征来分析该小说体现的社会学和伦理学层面的问题,但是各观点的分析和切入角度却并未真正地深入剖析过这种哥特式幻想的“独角兽”意象意义,独角兽意象又何以使得女主人公汉娜被赋予了此种意象的“神性”并发挥着影响思想和行为的作用。本节以默多克构建的“独角兽”意象为切入点,旨在剖析女主人公汉娜在他者作用力的管控下,其“神性”独角兽意象的建构和解构过程。基于汉娜独角兽意象的演变过程,她的神性意象的建构和解构亦会产生反作用力,操控着他者万花筒般的情感转向和性别操演。研究汉娜和他者的主体行为和意识在抽象的独角兽之意象中的产生过程,并得出主体应该结合主客观规律去认识自身和事物以指引行为和意识,因此,基于上述思路建构了如下独角兽之意象的关系链条,以期更深入地说明人类的行为和思想除了受自我意识的影响,更潜移默化地受存在的他因[4]和潜意识的影响而被限制。故而思想,比如意志和理智,都受一环套一环可无限延伸的他因限制,从而得以存在和引导行为动作的产生,这在很大程度上说明思想的非自由性是必然形成的。以下是独角兽之意象的效应链条,本节将基于此链条做更深入的分析。

2.独角兽之意象的建构与解构

作为意象派代表诗人,庞德在《回顾》中对意象做了这样的定义:“一个意象是瞬息间呈现出来的一个理智和情感的复合体。”[5]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汉娜,就是被意象化的理智和情感的复合体——一个被人们审美化、情态化和神化的物象实体。但此研究并不只是为了引入庞德的诗论来分析独角兽作为一个文学的审美意象以期完成视觉功能的欣赏,而是为了剖析默多克构建的独角兽意象在汉娜身上演变的建构和解构过程,以此围绕该意象建立和消亡的过程,探究小说各人物的情感转向和性别操演,所以本节侧重解析独角兽作为一个意象的深层隐喻蕴意。

意象的建构:独角兽之意象与汉娜一体化。人们赋予汉娜独角兽的神圣属性,就如小说中通过麦克斯·列殊(Max Lejour)和艾菲汉·库珀(Effingham Cooper)的对话里指出了汉娜被神化成独角兽的目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不由自主地把她当作替罪羊……在我们的头脑里她是我们的苦难的意义的化身。”(《独》:100–101)所以汉娜是受难者形象,受难者形象则是神的化身。汉娜被“神化”为独角兽般的存在,其实是被“囚犯化”和“神化”而已,但小说却使用更为高雅和带有隐喻意义的词语“独角兽”代替了汉娜的神性囚犯身份,目的是揭示汉娜独角兽之意象与汉娜一体化的建构存在更为深刻的蕴意。首先,汉娜作为独角兽意象是无自由的囚徒。斯宾诺莎在《伦理学》的“论神”一章指出:“凡是仅仅由自身本性的必然性而存在,其行为仅仅由它自身决定的东西叫自由。反之,凡一物的存在及其行为均按一定的方式为他物所决定,便叫作必然或受限。”[6]按照斯宾诺莎的说法,汉娜如果由自身的理性推出存在的原因去能动地指导其行为以得到结果,那么此为自由。但是汉娜存在意义的致动因[7]却必须依照他者对她管束和监控的方式来决定,所以汉娜被独角兽化成为囚犯是必然的结果。其次,在自我意识的指导下,汉娜也理智地认为当下的状态就是保持秩序的最佳形式,因为并无改变现状的方法,除非死亡。故而,汉娜必然得作为独角兽的囚犯身份履行着与众人制订的公约,而其囚犯的身份就是独角兽之意象的建构,或者是独角兽之意象与汉娜一体化。

汉娜独角兽之意象的建构“拥有”神的属性。在上文论述中,汉娜与独角兽意象的一体化是非自由下的必然结果,但这里用“拥有”似乎是自因性形成的属性,因为汉娜身上确实有吸引他人幻想的本质属性,从这一点来看,无疑类似于“神”。从神话原型批评的角度来审视独角兽,可将此归类为第一类,即神启的意象,隐喻了人们幻想的世界。[8]小说中的人物都有基本的宗教信仰,在他们的认知里,独角兽是神圣的,因而汉娜独角兽意象的建构必然伴随着神性。斯宾诺莎对“属性”做出界定,他认为:“属性,我理解为由知性看来是构成实体的本质的东西。”[9]由此观点来看,如果汉娜独角兽意象具有神性,那必然得分析具体构成其神性本质的因素,这些建构的神性因素可归为三个外因:他者对汉娜实行不同形式的监禁,他者对汉娜的幻想或想象以及客体不可逆现状。

第一,监禁的开始是汉娜独角兽意象拥有神性的开端,且汉娜成为囚徒被塑造成神圣独角兽之意象具有内因和外因。在小说的描写中,汉娜在盖兹城堡日夜受到监控:受丈夫的同性恋性奴吉拉尔德和维丽特姐弟的实时看守;被皮普长达七年的偷窥等。汉娜身上戴着来自众人不同形式的镣铐,镣铐代表他者不同类型的罪和目的,而小说中的人物对于罪和救赎的认知都受到强烈的自我意识操控,忽视了个体潜意识和客体环境的作用,所以通过建立一个受难者的神圣形象,以期释放自身的罪来得到救赎。故而,他者的原罪内因是汉娜成为神性独角兽的根本原因。再者,他者也因为两个外因从而挑选了汉娜作为神圣的受难者。首先汉娜出身高贵,汉娜的美丽高贵及其地位赋予了汉娜与众人之间的距离感,距离便可使众人凝视。其次,出于汉娜的偷情和谋害丈夫的原因,他者有了一致的行为导向——囚禁汉娜使她变成美丽的囚犯,以受难者的独角兽形象替他者受罪。因此汉娜便是最佳的人选,众人通过不同的形式对汉娜的监控形成了重重的镣铐锁在汉娜身上,目的是释放自身的原罪,或者说他们需要如同耶稣一般的实体,而汉娜就是最为理想的目标。

第二,汉娜独角兽意象的建构源于他者的幻想或想象。神存在于人们的认知域中,比如想象,汉娜恰好满足了他者情感的幻想欲望,所以汉娜独角兽意象是在主体意识认识下产生的美的精神物质。斯宾诺莎在《伦理学》中是这样界定“想象”的:“凡是属于人的身体的情状,假如它的观念供给我们以外界物体,正如即在面前,则我们便成为‘事物的形象’,虽然它们并不真正复现事物的形式,当人心在这种方式下认识的物体,便称为想象。”[10]比如在小说中,艾菲汉对汉娜的爱是出于自己的想象,他想象汉娜是纯洁的囚徒,如同圣洁的女神,并潜意识地用汉娜的独角兽意象弥补幼时自己母亲形象的缺失。这些小说人物的想象皆有个体的情感表现,通过外界的人或物来复现、重构自我认识的缺失。想象的发生需要两个条件:场域和距离。汉娜作为神化的独角兽,有限定的存在场域。盖兹城堡就是汉娜每天的活动范围,范围的划定自然而然地建构成了一个想象的空间。再加上不可触性和模糊性,使得汉娜作为独角兽的形象与众人产生了距离,因此,想象便成为他者尝试获得宣泄和愉悦的途径,这就是想象的功用使得众人在思想上对独角兽化的汉娜有了意识上的触碰。所以,他者的想象目的是满足自我的宣泄和实现个体的愉悦。

第三,汉娜独角兽之意象的神性化源于客体不可逆现状。不可逆即是不可变,也是必然存在且无法以理性管控的状态,所以秩序便成了现状的根基。小说中的人物具有非常强烈的自我意识,对客体的不可逆性缺乏正确的审视,从而各自遵守着“公约”——汉娜作为他者释放罪的实体,以独角兽意象受众人意识上的想象和行为上的掌控。这种公约在吉拉尔德的视角下是这样描写的:“这种生活不属于我,我属于它。它就是这里唯一能够存在的生活方式,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共同努力的结果。这种模式在这儿是最有分量和权威的,绝对地有分量、有权威,所以大家都必须遵守。”(《独》:156)再者,小说里汉娜和他者都能通过自我认识找到原因,却往往受控于潜意识的操演,有意无意地忽视或者缺乏对客体不可变性的正确认识,因为小说中似乎一个细微秩序的改变都会造成界限的紊乱,从而必然需要付出赔偿的代价。如在一次盖兹城堡内的音乐晚会上,丹尼斯·诺兰(Denis Nolan)的一曲钢琴弹唱让汉娜心神越过了理性,短暂的崩溃让城堡众人命令其恢复原状,而几天后,汉娜又回到以往,继续与他者履行着相互的公约。这种恢复的秩序是潜意识操控下的无形产物,认为痛苦的现状是必然存在的,且并无可变力量去改造,所以汉娜以独角兽的形象继续承受着源于客体的苦痛。

此外,汉娜理性地认为自己活在他者的想象之中,不想亦不会去改变。这或是出于所谓的善,或是出于赎罪,抑或是反抗力量褪去的原因,对这些缘由汉娜并没有做出过正面的解释,但她对于当下的客体现状和自己作为独角兽的存在却又能非常清晰地做出判断。汉娜认为:“我属于这里,完全属于这里。如今再到别的什么地方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它会让我变得面目全非。”(《独》:95)所以,汉娜自己坚定地认为,作为独角兽意象的存在无疑比跨出盖兹的神圣圈后变得面目全非要体面得多,她不愿更不会打破现有的宁静。而如小说所言,“任何权力下都有受害者,他们之间会互相感染。为了把苦难延续下去,他们用全力对别人施加影响。”(《独》:101)故而他者害怕汉娜的自我行为会玷污神圣纯洁的独角兽意象,汉娜情绪失控的行为更会破除建立在她身上独角兽意象的神性,如此存在的理由便会消逝,亦不能寻得被认识和认识的意义。所以汉娜短暂的崩溃,令众人方寸大乱,因为作为神性独角兽意象的存在,其圆满性将会受到破坏,彼此间的公约受到威胁必然也会对秩序造成紊乱。从这一点分析来看,汉娜和他者的自我意识操控着主体的认知和行为的能动性,认为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有原因,而主体总是通过自身去认识,却往往忽视了主体潜意识的非理性作用和客体不可逆性。因此,对客体不可逆性认识的忽视,是一种主体无法掌控的自然力,使得小说人物似乎在这种力的作用下各自履行着公约,那么必然地成为汉娜独角兽意象的神性光环的外因之一。所以,汉娜独角兽意象的神性在很大程度上是“被拥有的”和带有界限性的,且在神性的光环下必须不予反抗地忍受,并默默地履行着公约。

意象的解构:汉娜独角兽之意象递增式的剥落。解构的过程是递增式过程,具有累积到爆发再到消亡的过程。汉娜作为独角兽意象是解构的对象,但瓦解的本质应该是赋予在汉娜身上独角兽意象的神性光环。上文论述,汉娜作为囚徒身份与独角兽是一体化的,而赋予独角兽意象的神性则通过三种建构的外因所塑造,因此解构必然也需得从瓦解建构的因素开始。但必须得先厘清汉娜独角兽意象的递增式解构过程,再围绕情节线索去解析独角兽意象是如何将神性进行递增式的剥落。

小说开场描述了一幅与世隔绝的画面,这个画面随着外来人的进入开启了故事的铺展。这是一个被上帝遗忘的地方,生活在那儿的人们似乎没有波动。但是,汉娜的家庭教师玛丽安和情人艾菲汉的到来,开始打破了看似平静的生活。玛丽安来到后,好奇盖兹的生活,并困惑周围的人为何都笼罩着一股诡异的平静。而最让她没料想到的是,自己所教的对象竟是城堡女主人汉娜——一个美丽纯洁、神秘宁静的女神。但随着故事的展开,玛丽安渐渐知道汉娜的处境,认为汉娜其实就是一个需要被拯救的无辜囚徒。艾菲汉是莱德斯的主人麦克斯的学生,他常到盖兹小住,柏拉图式地爱恋着汉娜,艾菲汉希望汉娜向他求救,但汉娜却拒绝了。可以说,两个外来人的到来是解构汉娜独角兽意象的萌芽。随后汉娜在一次城堡音乐晚会上听完丹尼斯的演唱后短暂崩溃,可是很快又恢复以往,日子似乎并没有产生过波澜,但这次短暂的失控是汉娜独角兽意象的解构发展。这便更坚定了玛丽安拯救汉娜的决心,并且努力地游说艾菲汉加入拯救汉娜的计划。而结果是玛丽安和艾菲汉的计划破产,这是解构汉娜独角兽意象的增燃剂。汉娜回到城堡后,丈夫的情人吉拉尔德告知汉娜:彼特发来电报说不日将回城堡。汉娜无助又绝望地向吉拉尔德求救。可是最终汉娜并没有成功离开,因为电报之事只是吉拉尔德一手策划并导演的戏码,此时被监禁七年的汉娜于盛怒之下枪杀了吉拉尔德。汉娜枪杀吉拉尔德是解构独角兽意象的高潮,而几天后的汉娜选择自杀标志着独角兽意象的彻底瓦解。

从系列的解构独角兽意象的过程可看出,从解构的开始到幻灭本质上是解构了赋予在汉娜独角兽意象的神之属性,我们透过小说里发生的情节现象来探究汉娜独角兽意象的神性解构因素。联系到建构汉娜独角兽意象的三个外因,应解析出三个解构的本质因素:神性意象的限定场域破裂,他者的想象幻灭和对客体的认识转变。首先,本文分析第一个本质因素与小说情节现象的联系。前文表明,汉娜独角兽意象的神性存在具有场域性,必须得符合在限定的范围才能产生行为活动的原则,否则就会破坏场域内的公约和秩序。而玛丽安和艾菲汉作为从繁华都市来的两个外来人,必然会对已存在的场域内事物和主体进行重新认识。再者,外来人的到来是基于打开设定的界限之后才能产生进入界限的能动行为,所以外来人的“到来”抑或说“进来”都是基于场域需要被打开的过程才能实现。从这两点说明,外来人开始出现在盖兹城堡后,代表独角兽意象作为神存在的场域将不再是一个不可被认识的封闭式界限。故而,玛丽安和艾菲汉的到来之时就是解构汉娜独角兽意象神之属性的开始。

其次,独角兽意象解构的第二个本质因素是场域内他者想象的幻灭。依照上文所言,神存在于想象,如果想象的对象开始幻灭,那么必然注定神身上具有的神之属性也会被解构。其中,汉娜音乐晚会中的崩溃和失控,让众人开始慌乱,因为他们看到神圣独角兽的凡人一面。这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汉娜必须作为独角兽,必须具有神圣的距离,必须拥有让人凝视的界限,只有神圣的距离才会产生模糊性,如此才能产生想象的空间,进而产生想象行为后的宣泄和愉悦。所以这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一点,汉娜独角兽意象是作为他者的审美对象用于得到自我的满足,而这一点可以用故事的发展情节来论述证明。

最后,汉娜独角兽意象解构的第三个本质因素是对客体认识的转变。从汉娜的短暂失控到玛丽安和艾菲汉拯救计划的破产,直至汉娜得知吉拉尔德的谋骗,此系列过程是汉娜由审视自我意识的局限开始逐步转向对客体真正的认识,也是从神圣的独角兽形象褪去,觉醒成为凡人的开始。吉拉尔德的谋骗可谓真正点燃了汉娜的熊熊烈火,这场大火烧的不是别人在她身上点燃的罪,而是真正认识到自我意识支配下所忍受长达七年的监视是为了赎罪还是出于善与恶的人性轮回。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监禁的意义和本质与汉娜的认识形成对立,此时的汉娜再也无法默默忍受这种无目的的监禁行为,尽管汉娜真正审视了“囚犯”或“独角兽”的存在本质,但这一切在谎言过后却成了更大的牢笼和虚无,并未得到过真正的精神自由。所以汉娜的自杀既代表着自身对客体的重新认识,也代表着汉娜真正走下神坛——独角兽意象完全解构。

3.意象中的情感转向和性别操演

《独角兽》作为一部哥特式的爱情小说,描述了系列复杂的情感和性爱关系情节。万花筒般的情感变幻和复杂的两性关系围绕着小说人物间相互作用的有形和无形的力量,而这些复杂变幻的关系都在汉娜独角兽之意象下进行转向和操演。汉娜独角兽意象会释放出内在生命力,赋予在小说中的人物实体身上一种生命驱动力,而每一种生命驱动力都在各自的精神作用支配下寻找有形或是无形的存在。在汉娜独角兽意象建构与解构过程中,这种相互作用的力会找到具体的着力点表现为他者的情感转向和性别操演。

对于独角兽意象中的情感转向和性别操演,需首要解析小说人物在意象的建构和解构过程中所产生的情感转向。如果要分析情感转向这个命题,这里就很有必要对“情感”这个话题进行“老话重提”。斯宾诺莎在《伦理学》的第三部分“论情感的起源和性质”中表明:“我把情感理解为身体接触,这些感触身体活动的力量增进或减退,顺畅或阻碍,而这些情感或感触的观念同时亦随之增进或减退,顺畅或阻碍。”[11]从这个观点来看,我们首先可以肯定,情感是人类实体所有,一种通过身体表现来传达的活动,而人类的情感则是通过身体来做出具体表征,斯宾诺莎称之为情状。基于汉娜独角兽意象的建构和解构,小说中的人物情状伴随着极为复杂又多变的生命感受,人物间的情感线相互交织又不断变化着转向。因为汉娜独角兽意象是在众人自我意识指引下的能动产物,他者在自我意识的支配下去独角兽身上释放罪的意义以得到满足。所以反过来分析,汉娜独角兽意象赋予了众人内在生命,从而才能在意象中有形或无形地进行情感转向,比如他们情感表达为或流动、或停止、或爆发、抑或消逝。在《情感与形式》一书中,美国哲学家苏珊·朗格(Susanne K.Langer, 1895—1985)提道:“所有这些交融为一体不可分割的主观现实就组成了我们称之为的‘内在生命’的东西”,“人类的情感特征,恰恰就在于充满着矛盾与交叉,各种因素互相区别又互相接近、互相沟通,一切都处于一种无绝对界限的状态中。”[12]基于汉娜独角兽意象中的人物情感转向正是如此,各人物强烈的自我中心意识支配着各种矛盾却又彼此靠近的情感。在盖兹这个隔绝的场域中,万花筒般的情感存在于一种无绝对的界限之中。

另外,小说人物中的情感转向是一种动态性具有确切过程和状态的体验,如此才能形成各个情感转向的交叉和依赖。但是,汉娜作为核心的独角兽意象,其情感线处于一种模糊状态,默多克并未在书中用感性的词语进行明确的情感描述。从经历丈夫彼特的情感幻灭,到与皮普发生情人关系,再到与艾菲汉产生柏拉图式的情感关系,汉娜似乎都处于局外人的状态,但这也正符合汉娜独角兽意象的神圣存在。所以,汉娜存在于独角兽意象中的情感转向是模糊的。但是围绕着汉娜独角兽意象的建构和解构过程,默多克却浓墨重笔地描写了玛丽安和艾菲汉的情感转向。小说中,玛丽安和艾菲汉的情感感受力非常强烈,随着汉娜独角兽意象的建构与解构过程来演变他们的情感活动,就如汉娜独角兽意象的神力找到了着力点,展现出不同的转向形式。所以,汉娜的独角兽意象建构与解构都释放出生命驱动力,在各个想象者身上找到着力点,又以各个想象者的情感转向呈现该生命驱动力的具体表现形式。

玛丽安经历了都市情感失利后,来到了盖兹成了汉娜的女教师兼女伴。默多克塑造的玛丽安具有多个复杂的情感转向,且在独角兽意象的支配下表达转变的情感。对于初到盖兹的玛丽安来说,汉娜是作为独角兽被囚禁于盖兹城堡的囚犯,城堡的周围环境神秘、险恶但又充满吸引力。最初玛丽安好奇各个人物间的关系,比如汉娜与吉拉尔德、吉拉尔德与杰姆西等,因此在新奇的体验和好奇的涌动支配下,初来乍到的玛丽安最初对高大简言的吉拉尔德莫名地心生仰慕,认为他是一位40岁出头又颇具军人风采的“绅士”,这种最初的形象牢牢占据了玛丽安的心灵。然而当玛丽安得知吉拉尔德其实是促使汉娜成为独角兽的原因之一,是汉娜丈夫的性奴和情人,并以管家的身份掌控盖兹和囚禁汉娜时,玛丽安便开始有了新的情感变化。此时,在玛丽安的视角看来,汉娜独角兽意象的神圣性更带有一种纯洁和无辜的属性,因而玛丽安向汉娜表明自己爱着汉娜,并认为自己承担着这一份拯救汉娜的责任,所以希望能从吉拉尔德监控的囚牢里拯救出这位美丽无辜的女神。然而,晚会上的汉娜爆发了片刻的凡人情绪,短暂地走下神坛,这让玛丽安情感转向变得更加复杂起来。此时汉娜独角兽意象在玛丽安的视角中已不再神圣如初,在独角兽意象出现裂痕后,玛丽安对吉拉尔德不再是仰慕,更多的是保持距离,并计划从这个“牢头”手上救出汉娜。随即,玛丽安与艾菲汉共同合谋拯救汉娜的计划。小说中玛丽安和艾菲汉都是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控制者,玛丽安对艾菲汉的关系只是出于共同的目标,从而与他保持着既暧昧又理性的距离。玛丽安和艾菲汉的拯救计划破产成为汉娜独角兽意象解构的助燃剂,开始释放更大的驱动力并催生出其他的情感转向。作为拯救计划的参与者,玛丽安回到城堡,曾短暂地接受了吉拉尔德的情感同化。当时,慌乱的玛丽安并未拒绝吉拉尔德,但是随着情绪的稳定和理智的复位,玛丽安开始极其厌恶吉拉尔德。随着汉娜独角兽意象解构的深入发展,玛丽安的情感再次发生转向。玛丽安初见丹尼斯时并无情感表达,却在计划破产后开始赏识起这位似乎与自己有着共同内在的“养鱼”人士,将情感转向于一直未看上眼的丹尼斯。默多克将玛丽安对丹尼斯的情感转向描写得非常细致,把双方情感交流的场景换成了暖和的色调。然而,在吉拉尔德被枪杀和汉娜自杀之后,伴随汉娜独角兽意象宣告真正瓦解,玛丽安和丹尼斯的情感也随之宣告结束。双方对彼此的情感有了真正的认识,就如玛丽安和丹尼斯初次性爱的场景对白,彼此揭露了双方感情的本质:“听上去像动物交配似的”;“我们本来就是动物。”(《独》:212)最终,独角兽意象的幻灭标志着力的消散,也瓦解了盖兹的界限。玛丽安回到了都市,回到最初小说的情感起点,转向当初让她失恋来到盖兹教书的情人杰夫雷的身边。

与玛丽安相似,艾菲汉同样作为外来人进入独角兽的界限寻找自我的情感体验。起初汉娜被囚禁成为独角兽,艾菲汉深受汉娜身上神圣的属性所吸引。美丽无辜的汉娜填补了艾菲汉儿童时母亲形象的缺陷。所以,此时的艾菲汉对于汉娜独角兽形象保持着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向往,但是此种爱慕情绪的产生是一种基于极大的自我中心主义操控下的情感表达。艾菲汉对汉娜的爱亦是独角兽意象操控的情感表现,汉娜在小说中也提道:“我让你(艾菲汉)想入非非。当然,我也还是浪漫的。你就是我浪漫的产物。”(《独》:94)然而,随着汉娜独角兽形象的幻灭,艾菲汉在意象的场域里不可避免地表现出独角兽意象所赋予生命驱动力的情感表现,如同玛丽安在独角兽意象的演变中表现出瞬息可变的情感转向,艾菲汉也在默多克的笔下展现出力的表现。在玛丽安的极力鼓动下,艾菲汉加入援救汉娜的计划,因为计划的破产加深了汉娜独角兽意象的解构,所以艾菲汉开始有了新的情感转向,对玛丽安和艾丽丝·列殊(Alice Lejour)表达出了此时的情感需求。而玛丽安和艾菲汉都是理智支配下的中心主义者,彼此并未出现过波澜,但艾菲汉潜意识认为玛丽安对自己具有情感需求。艾菲汉对艾丽丝一直保持着俯视的姿态来展现自己的情感表达,认为艾丽丝一直爱恋着他,且不会有重大的变化。但是,拯救计划失败后,汉娜独角兽意象不再完整,艾菲汉转向玛丽安和艾丽丝都未能得到情感回馈。相反,两人几乎同时表达了爱慕丹尼斯的情感,这让自我主义者艾菲汉一度失控。最终,随着汉娜自杀后独角兽意象彻底幻灭,艾菲汉跟玛丽安一样,也回到了都市和伊丽莎白一起,转向最初的情感诉求。

玛丽安和艾菲汉都作为独角兽存在场域的外来人,却随着汉娜独角兽意象发展,交织着场域内各人物的情感转向,也是在独角兽意象操控下最为复杂的情感表现。而除了两个外来人的情感转向,独角兽场域内其他人的情感表现同样变幻莫测。比如,杰姆西曾与艾菲汉一样爱着美丽的独角兽汉娜,在尝试拯救汉娜失败后,杰姆西被吉拉尔德的情感同化了,使得杰姆西成为吉拉尔德的性奴和情人;丹尼斯也一直深深地爱着无辜的独角兽汉娜,但在玛丽安寻找情感诉求的时候转向了玛丽安。艾丽丝在默多克笔下一直被描述为爱慕艾菲汉却得不到回应的痴情女子,不料在拯救计划失败后突然转向丹尼斯并表达了掩藏的情感。小说中各人物的情感转向都是生命驱动力的体现,这种原始作用力都源于场域内的独角兽意象化的汉娜。所以汉娜作为独角兽意象是内在生命力的释放点,赋予各人物生命驱动力,从而使得他者能动地展现各种复杂多变的情感转向。

基于汉娜独角兽意象演变的过程,小说人物的情感转向伴随着复杂的性爱关系,而人物的情感转向及同性或异性的性爱关系都是基于人物性别的非固定性,从而形成复杂的情感转向和性爱关系。这种在抽象的意识形态指引下的性爱关系是一种外化的情感行为,行为的产生以身体为媒介,而身体存在于具有身份属性的主体内,所谓的身份属性就是性别。所以汉娜独角兽意象操控的多变情感转向伴随的复杂性爱关系实则是一种性别操演,通过不断模仿和改变性别来指引身体的欲望表演。“性别操演”(Gender Performance)是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在其作品《性别麻烦》(Gender Trouble: Feminism and the Subversion of Identity, 1990)中提出的。她认为“性别的实在效果是有关性别一致的管控性实践,通过操演生产而且强制形成的。因此,在我们所承建的实在形而上学话语里,性别证明是具有操演性的——也就是说,它建构了它所意谓的那个身份。在这个意义上,性别一直是一种行动,虽然它不是所谓可能先于它存在的主体所行使的一个行动。”[13]“操演不是一个单一的行为,而是一种重复、一种仪式,通过它在身体。”[14]这表明,性别以强制性的秩序作为基础,首先,它通过一种反复操演的行动或行为来构建性别身份;其次,性别身份可以通过后天操演行为来构建,说明性别身份是可变的或非固定性的。对于这种性别的复杂性和可变性又通过认同机制来实践操演行为,因为“多重认同能够建立一种非等级性的、游移而重叠的认同设定,这样的性别设定质疑了任何单义的性别属性的首要性质”[15]。性别操演的实践行为(如性爱行为)与客体和主体的认同机制都有联系。在独角兽意象中建立的强制秩序下,小说中复杂的性爱关系因此生成,性别主体通过性别身份的操演来构建身体的性欲望表达。

基于巴特勒的性别操演理论,小说人物中的复杂情感转向通过性别操演来外化,表现出多变性、不确定性和强制性的特点,并且可总结出各人物大体通过三个步骤来实行性别操演:强制性话语的建立、性别认同机制的构建以及不同形式欲望的表达。性别操演的第一步是建立独角兽意象中的强制性话语,可以说小说的人物的性别身份是独角兽意象的产物,通过力的能动性生成独角兽意象之性别,这种性别区别于自然性别,[16]是社会性意识的结果,因为意象性别是小说人物通过与已存在的连续性、稳定性和一致性规范关系在达成一定协议的前提下产生的强制性权力话语,进而操演不同欲望的表达。其次,强制性话语的建立是为了生成克服差异的性别认同机制。因为主体无法对客体外部进行颠覆,所以主体通过权力话语对内部的不同层面进行改变,目的是克服外在的差异以满足欲望的表达。小说的独角兽意象无疑是一个维护秩序的存在,潜在地发挥着强制力的支配作用,支配形成复杂的情感转向,情感的变化在很大程度上会改变主体的性别认同机制,从而寻求克服外在的差异来建构和操演可变动的性别身份,以拥有行动能力去表达同性或异性欲望,比如独角兽意象中的男性化的玛丽安、女性化的杰姆西或杰拉尔德。小说中人物的性别操演总是基于权力话语和性别认同机制的建立来书写不同形式的欲望表达,比如直接的身体性欲望表达。

在汉娜独角兽意象的作用下,小说系列人物潜意识地丧失身份的归属,性别开始暧昧或者转向,这些都是独角兽意象化的操演行为,所构成却区别于自然性别的意象性别,构成意象性别的人物在独角兽稳定秩序的前提下通过身体表达出不同的性欲望。玛丽安的情感转向在独角兽意象下的具体表现是通过操演不同的性别身份来实现的。当开始接触汉娜的时候,赋予在汉娜身上的神性独角兽光环深深地吸引着玛丽安,玛丽安认为这种吸引是对汉娜的爱。玛丽安对汉娜的情感是汉娜独角兽意象反作用建立的性别关系,生成了对自身的自然或生理性别与意象性别间的因果连续性认识,且对汉娜的爱是基于性别身份的操演来呈现统一性和一致性的反复经验,从而解放身体自然性别的局限以展现自我意识的权力话语。通过性别身份的构建,玛丽安对汉娜的爱是同质爱的需求,因为失恋来到盖兹的玛丽安在异性人物身上并未找到自身的性别归属认同,而汉娜的独角兽意象给予了玛丽安身份的认同。但是当汉娜独角兽意象开始解构时,玛丽安的性别身份开始转换,并且与丹尼斯产生了认同疆域。因为,解构表明意象中的秩序出现紊乱,那么性别身份的幻想破灭让玛丽安的自然性别回归了表征,并通过身体去寻求规范的结构。小说中的情节非常细腻直白地刻画了玛丽安和丹尼斯的性爱场景,直观地呈现性别操演通过身体来呈现的快感和自然的欲望。所以玛丽安是双性情感认同体,通过身体的操演行动展示出爱欲与强制性秩序。除了玛丽安,小说人物是双性情感认同体的还有吉拉尔德、杰姆西、彼特。这三个人物作为男性的生理性别在独角兽意象的规约中,以身体来操演性别转换,并通过建构双性的身份实现自我爱欲的表达。吉拉尔德作为汉娜丈夫的情人兼性奴,随着汉娜独角兽意象的演变,其性别身份的操演也发生得非常频繁。吉拉尔德一直释放着自我的同性情欲,却在拯救汉娜计划破产后,以暧昧的性别身份对玛丽安进行同质的引导实则是一种强制性权力话语的建立。杰姆西曾经对独角兽化的汉娜产生了情感,并计划救出汉娜。然而同样在计划失败后,因为杰姆西被吉拉尔德性侵后成了对方的性奴,开始一同监控汉娜,因此偏离了对汉娜的初衷情感,吉拉尔德对杰姆西的性侵是为了建立自身的强制性权力话语,用于构建杰姆西对自己性别改变的认同机制,已达到满足自身的欲望和控制杰姆西的目的。所以杰姆西和吉拉尔德作为同样的双性情感认同体是通过性别转换来操演着同质的认同追求,并且以性爱关系来展现性别操演中的“性”表演,以期望达到权力话语的表达和稳定秩序的目的。

上述小说人物的情感转向和性别操演都是汉娜独角兽意象的反作用力结果,力的作用是人物实体的内在生命力驱动,在自我精神的影响下通过内在生命力寻得有形或无形的着力点。所以汉娜独角兽意象的建构和解构是他者外力作用的结果,而小说其他人物的生命力表达又是独角兽意象的反作用产物。

总之,《独角兽》表达出作者从意象的角度对认识层域中的因果关系进行哲学和伦理学的思考,通过剖析神学意象展示出事物因果发展的矛盾规律。同时,小说艺术化地表现出汉娜独角兽意象的建构和解构是他者作用力的产物,但是独角兽意象又反作用于他者,支配着他者在意象中的情感转向和性别操演。《独角兽》中的汉娜或他者受主体自我主观意识的过度影响,并参与了事物发展的塑造过程,忽视了主体的潜意识作用和不可逆客体现状的限制,从而成为故事悲剧收场的原因。因此,对自我、他者和客体的三者关系,主体的自我意识虽不可亦不能消亡,却应同时关注和尊重客观存在的可变与不可变的人或事物存在。


注释

[1]艾丽丝·默多克:《独角兽》,邱艺鸿译,译林出版社,2000年,第65页。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将随文标出该著名称简称《独》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再另注。

[2]Robert Scholes, The Fabulators, New York: Oxford UP, 1967, p.118.

[3]阳幕华:《从身体认知视角析艾丽丝·默多克〈独角兽〉对理性的批判》,载《当代外国文学》,2016年第4期,第78页。

[4]斯宾诺莎(Baruch de Spinoza, 1632—1677)在《伦理学》中表明:“一切事物不是在自身内,就必定是在他物内。”(参见斯宾诺莎:《伦理学》,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4页。)从这个观点出发,事物存在都有其原因可寻,如非自因,必定是他因。故本研究以“自因”来表示主体之因,“他因”为客体或他者身上的原因。

[5]马新国主编:《西方文论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348页。

[6]斯宾诺莎:《伦理学》,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4页。

[7]根据斯宾诺莎的观点:“神不唯是万物的存在的致动因,而且是万物本质的致动因”(参见《伦理学》:26)表明实体的存在和本质是由神支配的。继而这里引用“致动因”说明独角兽神性意象的存在动因是借助外力构建的,汉娜作为独角兽意象的存在便不具有绝对的支配力,只是具有相对的反操控力。

[8]神话原型批评的集大成者,诺思洛普·弗莱(Northrop Frye, 1912—1991)在其著作《批评的剖析》(Anatomy of Criticism, 1957)指出原型意象由三大意象群组成:神启的意象、魔幻的意象和类比的意象,由此构成文学作品的基础。(详见诺思洛普·弗莱:《批评的剖析》,陈慧等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99页。)

[9]斯宾诺莎:《伦理学》,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3页。

[10]同上,第64页。

[11]斯宾诺莎:《伦理学》,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98页。

[12]苏珊·朗格:《情感与形式》,刘大基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第6–7页。

[13]朱迪斯·巴特勒:《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宋素凤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第34页。

[14]同上,第8页。

[15]同上,第88页。

[16]朱迪斯·巴特勒将性别分为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两者都是话语/文化工具建构形成。(详见朱迪斯·巴特勒 《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宋素凤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第7–17页)本研究引入自然性别为了表现主体在限定场域里展现的生理表征的自然事实,在独角兽的场域空间里,还存在着由独角兽意象支配操演的意象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