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无问西东（1）
几声闷雷晕开乌云，勾画出寥寥几道银蛇。几乎挨着地的云层，在雷光下映出一张又一张模糊的面容，俯瞰着大地。
酝酿了一个日夜的雨，到底还是落到了地上。
可并不痛快。
没有想象中豆大的雨珠，只有连绵的细雨垂落，像黏濡的蛛丝，织成一层层密不透风的网，网住了这片本就胶着的天地。
王前低头伏在鬼虎背上，原本提着的斧头则早早系到了身后，盐质的圣钉更是被他小心地藏进怀里，用衣服牢牢盖上，生怕被雨打湿，失了功效。
抹了一把全是水珠的脸，他暗叫晦气：
忘记带火把了！
自从出了疗养院，便没了光源。
前面一段路程还能靠着来自大楼的火光勉强辨别，可在穿过一片密林之后，即使是以王前经过强化的视力，也看不清三米之外的物体到底是人是鬼。
再加上这连绵不断的细雨阻碍了术式的发挥，如若不是鬼虎通灵，王前这还没和食尸鬼交上手，就已经快被呼哨的树枝、风卷起的碎石，亦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给放倒了。
“以后一定要在身上带个打火机。”借着偶尔亮起的雷光，勉强观察着路况，王前在心底默默发誓。
伸手挥舞起袖剑，格开被狂风卷来的不知名玩意儿，他又开始后悔起当时为什么不选盾牌，否则现在扇叶一开，挡雨又挡风，不比这小破剑强得多？
人，大抵都是贱的。
王前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刚得到袖剑时是多么兴奋，选择袖剑时又是多么坚决。
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到了绣衣楼之后找燕老给自己重新加个盾。
——风雨确实比怪物更磨人。
他身下的鬼虎就没有太多想法，任由飞散在地面和空中的杂物在身上撞出的点点涟漪，只是一个劲的狂奔。
作为鬼物的它，其实相当享受眼下这种环境。受限于和某人定下的契约，不能随心所欲，便索性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奔跑，来宣泄多日以来被禁锢的愤懑。
所以虽然一路艰辛，但骑着它的王前，移动速度并不算慢。
——在没有东西阻拦的情况下并不算慢。
砰砰！
两朵火花在雨幕中绽开，子弹近乎零距离地命中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王前低头躲开横扫而来的利爪，牢牢抓住鬼虎背上打成一绺一绺的毛发，跟着它的起伏一起辗转腾挪。
凄厉的呼啸声自背后传来，惊出一身冷汗的王前却没有去管，而是催促着鬼虎赶紧向前。
果不其然，还没等鬼虎重新开始加速，更多的影子就从漆黑的夜幕中挤了出来，为原本就阴森的环境又增添几分不祥的色彩。
食尸鬼群！
王前神色凝重地环视着将自己包围起来的怪物，一手压住左轮午时，一手从怀中掏出镌刻着箴言的盐钉，反握平举，刃尖稳稳地对准了这些扭曲的造物。
下一秒，鬼虎驮着王前，以雷霆之势冲进了黑影组成的包围圈。
借着冲撞的速度加持，王前挥舞着加持了真气的左手，用来自杠杆和齿轮的磅礴大力，将洁白的圣盐以钉刃的形式，送进了这些扭曲之物体内。
右手所持的午时则毫不犹豫地四连击发，横置的角度使得王前可以利用后坐力泼洒弹丸，而敌人过于密集的站位则让他免去瞄准的工夫。
击锤击发的火花，也在这一瞬间刺破了黑暗，让这些由动物转化而来的怪物露出了真容：
不同于人类转变的食尸鬼，由动物转变的这些，并没有像人类一样自由的交换肢体，变形融合。
相反，它们苍白而腐烂的肉体上，始终都只有一个个体的特征，你仍然可以从残留的犄角或是爪子等肢体上看出这些东西原本的模样。
这并不是难以接受的部分。
它们真正让人感到不适的地方在于，术式将它们特点放大的同时，也在强行让它们向人的形象发展。
——即使扭断脊柱也要直立的野猪，肉瘤堆积在脖子上形成人脸的山羊，乃至嘴里传来婴儿叫声的黑熊和蜕下羽毛长出手臂的猫头鹰。
这种对人类拙劣的模仿所造成的恐怖谷效应，配合每头食尸鬼必备的水蛭口器，让画风一下子就从蒸汽朋克滑到了克苏鲁，简直掉san掉的不行。
然而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些东西的王前早已习惯，手上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用利刃撕开肌体，让子弹敲碎躯壳。
配合燕老针对它们原型弱点所炼制的武器，堪称效果拔群。哪怕只是擦到碰到，这些食尸鬼的肉体也会产生大小不一的龟裂伤口。
而那些被直接命中的，当场就变成了一地碎块。被风一吹，就化作砂砾一样的东西，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王前身下的鬼虎也没有闲着。它的嘴里同样叼着一枚王前塞进去的盐钉，仗着食尸鬼们没有攻杀鬼物的手段，往往一扑一扭之间，就是好几堆沙尘散去，效率比王前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俩依然不敢恋战。
干掉威胁最大的那几头之后，鬼虎寻住空隙，连忙窜了出去。而王前则紧紧贴在鬼虎的背上，一点也不敢耽搁。
逃亡路上多次遭遇这些东西的王前，基本已经熟悉了它们的进攻方式，左右离不开动物猎食的那些路数。
只要小心别让它们聚在一起，对着自己围堵纠缠，那对付起来就不算特别困难。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太多食尸鬼了。
甫一踏出疗养院的光照范围，王前就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
就像是把T病毒倒进了春运期间的火车站，然后让你独自守住出站口一样，大批大批的食尸鬼群几乎要将他淹没。
吓得王前当场就掏出了燕老炼制的对食尸鬼特攻宝具，抬手就是三发盐质弹头。
然后······然后没有然后，就是很单纯的尘归尘，土归土。
被这种新鲜死法吓得一愣的王前开始还以为又是什么他没见过的新鲜术式，然而小心翼翼试探了半天也没见有什么陷阱的样子，反倒是鬼虎的白眼快翻到后脑勺上去了。
自此，王前才彻底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燕老的手艺无论什么时候都值得信任。
发现自己开了无双挂的王前几乎摧枯拉朽般犁开了密集的怪物群——这些新生的食尸鬼对付起来吧，不能说是信手拈来，至少也可以说是手拿把掐。
他甚至觉得，这种级别的怪物自己一个人就能单刷，根本用不着分兵吸引火力，据守泉水一样能赢。
然而，事态逐渐发生了变化。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食尸鬼聚集而来，王前逐渐失去了腾挪的空间。而那些原本一钉就能钉死的敌人，反而在众多肢体的掩护下有了苟活的可能。
从游击战变成阵地战乃至攻坚战的战斗模式，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和真气。
更要命的是，直到一枚盐钉在手上断裂，王前险些再断一臂时，他才惊觉，手上的特攻道具原来是有耐久的。
终于反应过来的王前连忙招呼鬼虎，在消耗了近乎大半的盐弹后，才侥幸从包围圈里捡回一条命。
自此之后，他便再也不和这些鬼东西多做纠缠，主打一个能溜就溜。
“不过算算路程，也快到计划好的时间了。等燕老那边阵法一开，我就激活神血。到时候各自引走一部分，压力可就没那么大了。”
王前伏在虎背，捂着肩膀上被不知道哪只食尸鬼抓出来的伤口，咧了咧嘴。
鬼虎则耳朵竖起，抖了抖，一声不吭地驮着王前不断的向前奔驰。
终于，一股熟悉的波动自远方传来，王前闭上眼睛，感应起灵光被其牵引的频率，点了点头：
“是约好的信号没错。”
于是便运起真气，汇聚到左胸的神血上。
咚咚。
心跳一样的动静传来，王前立马扯住了鬼虎的皮毛：“虎兄，等会儿就看你的了。”
鬼虎不满地抖了抖背上的肌肉，森然的阴气让王前感觉像是把手浸到了冰水里一样，有些刺痛。
知道自己引起虎哥不满的王前讪讪一笑，没有在意它的举止。
且不说还得靠着人家逃命，就是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下，一个壮汉拽着自己的头发拽了一晚上，发点脾气又算个什么事了？
可以理解，可以理······
嗯？
跟着鬼虎又走了一段路，王前突然有些迟疑。
不是，说好的大逃杀，怎么一个怪物都没冒头？
“别不是要憋个大的吧？”王前暗自警惕起来，将武器都摆在了最容易取用的地方。
可等又走了不短的距离后，原先隔三差五就要蹦出来几堆的食尸鬼们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偶尔有那么一两只落单的，也对王前爱答不理。
“有点不对。”
顺手给那头不搭理自己的食尸鬼抹了脖子，王前皱眉沉思：
“神血······为什么没有发挥效果？”
这不对劲。
于是他低下头，对鬼虎说道：“虎兄，我们调个头，情况有些不对。”
没成想，在听到王前的这句话之后，鬼虎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猛然加速。
没有丝毫防备的王前只得任由冷冽的夜风倒灌进他的领口，让蛛丝般的细雨网住他的视线。
“这不对劲。”眼前一片黑暗的王前再次闪过这个念头。
而当他终于能从风雨中睁开眼时，才发现，一人一虎已然冲到了十数米开外。
鬼虎不再顾忌任何可能存在敌人的角落，沿着一条直线，笔直向前——
一路向东。
突兀的，那场憋了很久的暴雨，终于砸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