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谁
司机没有在王前身上花太多时间。
这里的秘密太重要,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让他能随便浪费。
要知道,接下来是滔天富贵还是被灌上水泥沉进海就看这一遭了。
“一切结束,我就想办法买一张去次大陆的船票,嘿,再买几个大夏的黄皮猴子当狗玩儿。”司机这么想着,长满疙瘩的鼻子通红,冒出了一层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十三个棱的钥匙,小心地对准那座“铁处女”的钥匙孔,先顺时针转动了120度,然后捏着钥匙再推进去一节,逆时针转了60度。
如此来回反复好几次,终于将钥匙都捅了进去。最后当听到“咔哒”一声时,司机这才松了口气,松开了抓着钥匙的手。
而随着司机退后的半步,这座模仿圣女受难的容器像。
不同于正常的刑具里布满尖刺,这里面的“旅客”显然没遭到什么额外的皮肉之苦,一头的白发并不显得苍老,反而有一种矍铄的精神。
只是断掉的四肢和粗重的喘息彰示着他的处境并不容乐观。
“我就知道,老不死的黄皮猴子。”
司机用着日不落语嘟囔了两句,结果斜靠在容器内壁的老者猛地睁开了双眼,狠狠地盯着他。
司机被吓了一跳,连着退后了好几步,被台阶绊倒后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恼羞成怒。
正准备故技重施,像对付王前一样对付老者时,老者环视一周讥笑出声:
“啧啧啧,看看,都看看……至高太阳的仪轨布置,巫毒教的献祭阵法,还有天师府的符箓和金佛寺的经文。”
“老头子我一时半会还真摸不清你们的底,但是看这仪式的布置……”老者顿了顿继续道,“你要是敢在老夫面前耀武扬威,老头子我可就死给你看咯。”
“小畜生,敢让你爷爷死一个吗?”老者笑嘻嘻地看着司机,眼角的皱纹眯成了一条缝。
王前有些诧异地望向老者,心说这位老先生有点东西啊,自己试探了好几天才得出的结论,他扫两眼就摸个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至高太阳、巫毒教、天师府和金什么寺都是什么东西?”
“啧,没有新手教程的关卡是真难打啊。”先前的虐打让王前的思绪有些混乱,眼前更是一片重影。
这时,司机往地上吐出口唾沫,嘲讽道:“老东西,你也就这时候嘴硬了”
“放你祖宗八代的心,你爷爷我死了嘴也是硬的。”
老者轻飘飘一句话却气得司机攥紧了拳头,骨节咔咔作响。
“呵,化外蛮夷,不识抬举。”
“你!”
司机脖子上的青筋猛地鼓了起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几步跨出,拳头就要往老者脸上打去。
“你TM!”这是王前在怒吼,“冲你爸爸我来,欺负老人家算什么本事!”
老者却是理都没理司机,转过头对着王前说道:
“小兄弟,我刚刚在里头都听见了。”
“人不孬,有骨气,出去之后到海底楼,老哥我请你喝酒。”
说完才转头看着停在面前的拳头,嗤了一声:
“满手的死尸味儿,怎么,日不落的人上厕所都不用纸的?”
司机满脸青筋暴起,却突然平复了呼吸:
“不愧是神匠,差点被你激得真的动手,要是打死了你,才是真的遂了你的愿吧。”
“想多了,老头子我就是骂你骂着玩儿~~”老者一个玩儿字拖得七绕八绕,荡气回肠。
这老先生(老东西)好歹毒的嘴*2!
王前和司机心里同时泛起这个念头,这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两者唯一一次想法上达成一致。
老者又砸了咂嘴,斜觑道:“怎么,死人缝成的玩具心气儿还不低?”
“还不快滚!”
“什么死人不死人,这里要死的只有你和这小子。”
司机牵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轻蔑的笑,五官却因为怒火挤在一起而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哼,老疯子,你就叫吧,反正也没几天好活了。”
王前本以为老者还要反击,结果老者却平静了下来,细不可闻的声音隐隐传来:
“可怜虫哎,死到临头了还……”之后的内容王前没有听清。
离得更远的司机就更不会听到了。他将老者的沉默视作自己的胜利,得意洋洋地关上身后的像花一样绽开的铁柜,推着它走了。
随着砰的一声,门关上了,王前才睁开一直紧闭的那只眼,用提前适应黑暗的瞳孔观察着老者:
老者最突出的就是其四肢尽断。王前本以为是司机和他背后的势力干的,但是借着零星的灯光王前发现,老者的四肢“伤口”的横截面闪着金属的光泽,模块化的插孔更像是义肢的接口。
以王前这些天的遭遇来看,这伙人可不像是那种砍断人手脚还贴心的准备日后安装义体的好心肠。
而且老者虽然有些狼狈,身上的袍子有些破损,但从细节来看,不同王前在这个世界接触到的任何一个人。
细致的绸缎上绣着湘云瑞兽,一看就价值不菲,即使是在地球,这种工艺也不是随便一个工薪阶层咬咬牙就能买得起的。
最关键的是这袍子明显是订制的,肩膀和膝盖有着相当特殊的构造,细密的针脚层层叠叠地留出四个稍显宽大的洞口,但绝不是敷衍了事。
相反,那镂空的造型一眼看上去,就能让人联想到这是为诸如义肢之类的东西特意留出的空间。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老者的手脚大概率从一开始就是断的。
而在王前观察老者时,一抹暗色自老者瞳孔深处泛起,操纵灵性获得黑暗视觉的老者也开始打量起王前:
黑发黑眸,脸上被打得青紫一片,但还是能看的出来五官端正,长得不算差。
脸和脖子没有大的色差,不是会出去劳作的人。
手上只有手指有老茧,应该是经常握笔所致。
虎口没有茧,大概率没有习过武,但身材很匀称,不是岛上那些两天才能吃到一顿饭的贫民能养的出来的。
短发,唔,是新学派的学子还是普通的四夷居民?这直愣愣的劲可不像……
“嗯?他在偷偷瞄我?”老者哑然失笑。
这小子倒是个有意思的。
于是老者直接开口询问:“小兄弟是哪里人士啊?”
“师承何人,又是怎么沦落到这里的?”
王前愣了一下,顿住了。
我怎么知道我是哪里人,我要说我是地球人你信不信啊?
师承九年义务教育行不行,我还想知道我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心里疯狂吐槽,嘴上却不敢耽误:“老先生,说来您可能不信,我除了记得自己叫王前,其他的一概不记得了。”
“至于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王前挠了挠头,“我也懵着呢。”
这小子……怎么嘴里就半句真话。
悄悄使起手段的老者感应到灵性的反馈,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对了,老先生,你身体可还舒服,疼不疼?”
王前像是想起来什么,突然发问,神色有些焦虑。
“什么老先生老先生,叫老哥,老头子我才七十八,没那么老。”
老者笑眯眯地回答道:“小兄弟放心,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老头子我现在舒服得很,不会突然变成一具干尸的。”
王前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像是被这句话一下子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原本僵直的背瞬间软了下来,靠到了身后的台阶上,喃喃自语道:“那就好,那就好……”
“人倒是不坏。”老者这么想着,却是有些理解王前的反应,也不恼,就这么环顾起周围,仔细地观察起安静下来的密室:
密室的中央是一座由数不清的黑色砖瓦所堆砌出的高台,高台上一长一短两根腐朽的梁木斜斜地搭建出一座倾颓的十字架。
上百张紫色的符纸以高台为中心辐射至密室的每一处空间,符纸上写满了血红的字符。
这些符纸以高台为中心辐射出去,把地面分割出一个个扇形区域,而各个扇面内错落着大量的尸体。
大量的、奇形怪状的尸体。
这些尸体按距离的远近呈现不同的状态:
最外层的尸体像是刚刚去世,中间的则如同融化的蜡像那样勉强披挂着血肉,而紧靠着高台中心的那些则只剩下森森白骨。
一圈圈不同状态的尸体套成一圈圈不同构造的同心圆,演绎出一种令人惊骇的秩序。
它们好像在某种力量的逼迫下,奋力地尝试逃离那个古朴的高台。狰狞和恐惧,求生欲和绝望感全都凝固在了它们身上。
吊诡的是,这些尸体的下半身都不翼而飞,只有趴着的、跪着的、躺着的尸首们,用仅剩的双臂向前试图够些什么。
但凡看到这幅画面的人恐怕都难以忘怀这些尸体上所蕴含的强烈痛苦,这种情绪甚至在他们死后仍然嵌刻在这片空间。
可惜,他们最后还是死在了这里,所有的努力都徒劳无功,只有伸向四面八方的手一层层向外延伸,就好像有人在脓包里挤出了一朵潮湿的花。
花的中心,正是王前。
“嚯,这阵仗可不小啊。”
“啧,这些狗娘养的,好好的宝材全给霍霍完了!”
“交给老夫多好,就不用受师兄的鸟气了,老夫想拿来造什么就造什么!还炼刀?炼锤子刀!”
老者眯了眯眼睛,散出去的灵觉则进一步的在他的脑海里勾勒出密室的全貌。
突然,老者像是发现了什么,身体僵住瞬间,灵觉下意识回缩,然后直直地探向了王前。
片刻,老者嘴角抿起一个晦涩莫名的角度。
“小兄弟,老夫姑且问你一句,你是修行者吗。”
修行者?好的听名字我就知道大概是什么了,这么多年网文真不是白看的……
但是这个世界什么路子我真不知道啊!
天知道是练武的还是修仙的还是灌魔药的!
求求了,千万别是蜣螂登阶那种!
王前压下心头的躁动:“修行者?老先生,您说的是那种能御剑飞行的那种吗?”说完有些期待地看着老者。
是个普通人?
老者摇了摇头:
“不是话本小说里说的那种神仙,不过本质上也差不多。所谓修行者,就是锤炼灵性,得见真我的人。”
王前追问到:“听起来就是修身养性的路子啊老先生,我这是不是修行者好像没什么差啊。”
老者又摇了摇头:“虽说修行是得见真我的过程,无所谓怪力乱神。但事实上,踏上这一条路的人不论是什么境界,总归会有神异显露,远远超过常人。”
“老夫不能保证修行者就一定能活着逃出去,但希望总要比普通人大一些的。”
“可算让我等到就职任务了。”王前险些热泪盈眶。
于是迫不及待地问到:“老先生,我也不跟您矫情,您是不是修行者?”
“我现在能不能修行?”
“您能不能帮帮我?”
老者笑了笑:“老夫的确是修行者中的一员。”
然后抬起胳膊向王前示意:
“但你也看到了,现在老夫四肢尽断,灵性被封,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
“倒是你,”老者话锋一转,“老夫草草看了看,这里布置了相当歹毒的取灵阵法,灵性蒙昧的普通人呆在这里,一会儿功夫就会被抽成一具干尸。”
“死相惨不忍睹不说,死前还要饱受人魂分离的巨大痛苦。然而你到现在都没有事,甚至精神高昂,自然是灵性勃发,有望修炼的。”
“要不然那个死人拼凑的玩意儿也不会留着你当祭品。”
所以什么叫死人拼凑的啊大佬,你这么说我虽然听不懂,但是很害怕啊喂。
另外,祭品啊……王前苦笑一声,是啊,我早该猜到的,这么个邪教氛围满满的地方总不会是给我安排相亲的。
“前辈,”王前恭恭敬敬地问道,“求您帮我!”
“假如能办法逃出生天,我一定尽我所能带前辈一起出去。”
老者笑了:“不错,说了那么多,你心中也有数了。”
“不错,我确实有办法替你醒灵,踏入【开光】,如果侥幸能再觉醒个神通或血脉,你的生机就大大增加。”
“只不过这个法子有些危险不说,我还有个顾虑。”
王前有些忐忑:“前辈您说,我一定全力解决。”
老者定定看着王前,眼里似有风雷,神情肃穆:
“老夫不求你带我出去,只是有件事情要先问个清楚。”
“老夫虽然灵觉大不如前,但覆盖方圆数丈还是可以的。”
“行走天下多年,不论是白莲教的焦人令还是什么巫祝傩送舞亦或是拜海教的邪神祭祀,老夫见过的取灵手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可从没见过谁家抽取灵性还得在太阳穴上开个洞的。”
老者的声音四平八稳不见起伏,气势却愈发煊赫:
“旁人看不分明,老夫可一清二楚,这是取完灵之前留下的伤口,难不成那个玩死人的就好这一口?”
“再看看你身上这旺盛到不正常的沸腾灵性,居然还是个普通人,嘿……”
“小子,老夫要问你一问——”
“这些人,到底是谁杀的!”
王前面对着如同滚滚雷声一般的诘问,却并没有如老者预想的那样,露出秘密被揭破的惊讶表情。
相反,他长叹了一口气,往旁边那具狼尸摸了摸。
一阵类似皮革断裂的声音后,绑在王前身上的绳索像是长发一样散开,扭动着从王前身上慢慢蜕下。
同时消散的还有王前脸上的忐忑与不安。
幽暗的密室里,王前缓缓地站了起来,灯光透过通气扇的栅格,照在他的脸上,明灭不定。
他像是往手心攥了一束寒光,无悲无喜,接着慢慢走到老者跟前,平静地开口说道: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