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瑞雪兆丰年(叁)
沈年意沾了细雪,眉睫上化成了水色,浓淡相宜。
静玉放下小扇子,默默退至一旁。
他走上前,倚暖香檀,黛眉如画,却是睡得安稳。
丞相垂眸看着林姑娘,却是问她:“为何在外边睡?”
静玉回道:“夫人习以为常,喜欢在院中午歇,屋中是怎的也不愿的。”
闻言,丞相美目微弯,却还是吩咐她:“将屋内烧热些。”
静玉开心地应下,往屋里去了。
他指尖微曲着拂上她温热的脸颊,浅浅低头,绸缎般的墨发带着凉意触到了榻木。
沈年意依旧是这天地间难得的一抹艳色,玉色一般的脖颈在黑髮掩映下透出清贵无双的意味。
林姑娘察觉有人摸她,迷迷糊糊睁了眼,便见丞相蹲在她身前,眼眸深深地瞧着她。
她抓住脸上的手,“丞相?”
“嗯。”见她意识还没回笼,“再睡会儿。”接着拿开她的手放到氅里,一下下地顺着她背。
短短几下,林姑娘又睡过去了。
炉子烧得雪沸,清新的味道飘得满院皆是。
待屋中暖和了,沈年意将她抱起回了屋里。
不想姑娘是个灵敏的,许是步子颠到了她或者满屋热意,在怀里睁了眼,又不太清醒。
他正要将她置于床上,姑娘不依,死死攥着他衣领,声音又发苦了,“静玉静玉……”
静玉知道她的心,知道她午歇不睡房里。
沈年意旋身,坐在床上,低头看揽着的她,“你要是再往外躺多几月,这寒气入体你得受罪了。”
林姑娘又安静下来了,只是寐眼半睁。
他见状说话低了几分,似诱惑般引人深入其中,“再睡片刻,还早。”
她靠在他怀中渐渐闭了眼,屋外雪落声远去,倦意袭来。
林姑娘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屋里,便唤静玉,静玉在隔间应了一声,又端来了白蓣山药糕,见姑娘掀被下榻,问:“几时了?”
静玉道:“还早着呢,还得一个时辰才晚膳。”
屋里暖,地上设着冬月铜香炉,姑娘两靥生厌,坐在桌边。
一盘紫薇皓月般的凝糕无声地散发着花香,姑娘看着恍惚迷离,神不在意地问:“我如何又睡屋里了。”
静玉从一边的梨花雕屏后取了披锦,缠上那如水香软的身体,声音轻快,“夫人睡得迷糊,是丞相抱你回来的。”
烟霞淡檀木,镂空雕花窗,双绣花卉草纱帘,寂人心。
林姑娘不说话,敛了眉目,不自觉捻了一块糕吃。
夜晚,皎洁的银月悬挂,雪地上闪烁着迷人的银光,檐下七角宫灯光照耀着地。
茫茫的雪,吹断悠悠岁月。
繁复华美的香软绸如水色荡漾般铺于身下,林姑娘虽穿着单薄无比,屋内烧得温度也热,身旁不时飘来一阵梨花香,幽静美好。
林姑娘动了动身子,侧躺对着他,声音婉转拈玉:“今日你瞧见我在外边睡着了?”
沈年意发如染墨融入黑暗中,却难掩惊鸿面相,沉鱼落雁。
他握住她柔似无骨的小手,热得烫人,声似靡靡之音:“嗯,往后不能这般任性。”
林姑娘任由他揉搓,只是语气不好,“我放着炉子也不冷,”身旁这人太过艳冶,她眼中不禁又波光粼粼,“我不过是小小官宦之女罢了,人微言轻,你何必对我好,我这人看起来性软,实则最计较了,若这些好是无妄之灾,我倒不知现在就入那刀山火海。”
一段话说的是绝决缠绵悱恻,比磐石还无转移,犹自叹弗。
凉薄的肤相触,丞相绝色的容颜贴上她的,抵着她的额头,林姑娘入目是他漆黑的眼睛。
他美目盼兮,淡薄的红唇吐出轻颤又媚惑的字,“你担得起本相的宠爱。”
担不起也要学着,这世间他认准了的人就不能放弃,也再不会有人比她更适合。
下雪的洞房花烛夜,静谧而默然旖旎,她不畏世事,玉手探了他的发,心性娇韧,昨日东篱理霜花,今日南山露成雪。
朝堂数个春秋的沈年意当然不受任意一方拿捏了,绍水郡主一事他只是默然不提,毕竟不值一提。
那日工部侍郎忍俊不禁,“他们竟然敢把主意打丞相您身上了。”
沈年意眉色惊人,唇色携艳,“陛下长大了,心思不一样些也是正常。”
那个十五岁被他按在龙座的孩子见识渐长,野心膨胀,自当有一番事业。
风一吹一吹,花倏然扑天。
工部侍郎怨了一句,“可陛下实在是……,挖坑丞相还不如扳倒许昌那个狐狸。”说着声势渐弱,毕竟狐狸谁也比不过眼前的丞相。
丞相笑意尽在不言中,目光难测,“因为他聪明。”
“什么?”
怎么说也是自己手下出来的学生,对于政冶帝,沈年意不难猜他的心思。
“许昌看似雄居一方,与我对立多年,可谁让陛下有一双龙目呢,辨云看雾,自然看得清这局势之下谁为胜者。”
丞相你的意思是说你比许昌厉害吗,工部侍郎一噎,“丞相所言极是。”
随后又嘀咕了几句。
“丞相天人之姿,京城宗室贵女挑也挑不出一个衬得上的。”
“绍水郡主我也曾见过,姿质丽色。”
“京城小姐是百花齐放,唉,还是林侍郎家的小姐合心。”
前边的丞相大人闻言挑眉,眼睫微动,“林侍郎?”
工部侍郎见丞相开口,诚竭道:“是工部一位小大人,次我三品。”
沈年意琢磨了一下,料想此人不属他势下的,又懒洋洋道:“你方才说他什么?”
工部侍郎老实交待,他于冬月宴席上远远见过林嫡女一面,遥远又惊心,那般的远影,曳如蝴蝶振翅破碎满目。
沈年意纤长的墨睫半垂,耳畔如玉,他抬起头,脸容如玉如刃,风浮梨花的香气四溢。
如果说娶她是不经意的决定,无论对错,如今沈年意都会让这成为对的。
昔江有流,落花袅袅。今雪来思,雨雪霏霏,相思彼此一相逢,便胜却世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沈年意薄绯色的唇落在她眉间,声声入耳:“瑞雪你懂吗。”
华声似含怨含情,缠绵悱恻辗转人心,听得她几乎心裂。
她想回应他,一张嘴却忆起了往昔那些日子,是一片抬天能看见天气雾霭的四季。
回忆如潮。
数不清的景象在她眼前浮现,但都是那寂寥之色,她少时多舛,穿着素色白衣跪了一夜祠堂,母亲离她而去,再也不能像以往一般。
秋风萧瑟,吹得窗棂响动,白绸也带了凉意。
那夜后,她病了三日,好转后终日滞于院中,半年后父亲纳了新姨娘,她坐在院中凝着夜晚的寒星。
人生在世真是太难了,为何总是要在痛苦的情绪下煎熬呢。
她想,她真的太痛了,那种心绪撕裂的感觉。
后来无数次窥见他们幸幸福福,阖家团圆的场面,无疑在她心上划过一刀。
直至无痛无痒,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她觉得自己也许不恨了,对这人世更没什么牵挂了,除了静玉。
多少次赴死的念头都在看见静玉那一刻深藏于心,她的静玉啊,多么可怜。
她的心在流血,静玉,多么细腻爱人的姑娘,却跟了她,她这一生忐忑狼狈,无人问津,只有静玉。
静玉,你可知道,我多少次盼你能嫌弃我而去,傻姑娘,请原谅我这么说,并非要你做那恶人,我只是看到了你眼中依旧热爱鲜活的灵魂,对未来抱有无限的期待,这些都是我不拥有的。
你我虽为主仆,却情同手足,我灵魂生朽,你春如耀华,我不曾一次埋怨上苍为何将你降为奴骨,明明你拥有这世上纯真璀璨的灵魂啊。
直到你为我落泪,我再没了赴死的勇气。
金属匕首叮呤落地,我紧紧地拥着你,用尽全力哭着挽留你,“静玉!静玉!”
静玉,别离开我,你已经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牵挂了,请紧紧抱着我,一定要紧紧抱着我啊。
后来那些日子不管多悲伤,我都会因为你将那些粉饰,抚平心痛。
泪落成滚珠。
那些回忆那么疼,让她心脏都攥成了一处,眼角挂了泪。
身下的人紧缩抽搐到极致,似是疼得难忍,沈年意去掰她紧闭的小手,大掌轻拍她的后背。
脸上微痒,他吻去她的泪水,鼻间尽是梨花混着荷粉的香息。
她半眯着眼,朦胧看着眼前的人,一个静玉便够了,眼前这人又是为何呢,扰得她心泪难干。
是她的夫,是每个深闺少女的最深的期盼,最美好的寄托,却又是她的泪。
情至深处泪难抑,她将头埋于他肩处,泪沾湿了精湛细雪的锁骨,明明凉如夜水却烫入他心。
声如哽咽含雪,“夫君。”
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怅似当年,赢得,半生魂梦与缠绵。
沈年意抬起她的泪容,星星点点,魂消魄散。
碾压那红泣的柔唇,辗转其中,相思情意尽落在了纠缠反转中。
就此将那些痛与悲化解了吧,往事不需回首,唯有眼前人温柔与疼惜是真。
柔锦如云的墨发顺着背倾滞,蜿蜒绵亘优美的的弧度。
君知妾有情,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红锦浪被中,她眸光迷离,白玉细臂软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