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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空山不见人(伍)
惊为仙,孑一身(空舟)
节物荒凉嗟时季,春华笑语面愧人。
众鸟高飞尽,孤云闲闲。
箐琮道座于亭下一曲高歌一樽酒。
草色芊芊,山亭水榭,空舟久立潺石。
山风撩动他的衣襟,发丝贴过脸颊,沾上他的温度。
箐琮道座侧目,看着他多年教导的徒弟,睫毛一扑,“空舟。”
风口处的人转过身,“在。”
箐琮若有所思地瞧着他,“在想什么?”
空舟很直接了当也平淡地回答:“我妹妹。”
箐琮崇从扶倾济弱的宗旨,一向平和心气,听到他这般回应也不知如何接话,斯人已逝,追问惘然。
唳声至,山鸟飞绝顶。
“空舟,你觉得自己会生心障吗?”
“不。”
“是吗,我一直以为你很在意不渺的离世。”
“…不一様,师父。”
对于空舟,他七情六欲已经太冷淡了,这也代表着道行愈深,摒弃杂念。
伊始知道不渺的魂灯灭了时,他甚至是没有痛楚的,只有不断泛起的波澜打在眼底。
不可否认,他在一些瞬间捕捉到了什么,让他黯然心碎撕心裂肺,久久不能回神。
那是他留下为数不多的情。
随着不渺的离去,惟余满山的海棠和一匣子书信,这份单薄的牵挂又能存在多久呢?
所以,空舟依旧会走向他的大道。
但也正如不渺说的,我们都要成为自己,成为对方的骄傲。
或许多年后,恣睢仙衣屹立群山之首,依旧会从袖中伸出手,迎接那片绮丽瑰生的花瓣。
安息,我的妹妹。
……
有缘无分,情至缘浅(暮池)
暮池初遇不渺,也就是第一次捡到她时,是在城外百米开外的雪路上。
日暮天寒。
从营归来的马车轱辘声转,马时不时嗤气挥去寒气。
暮池独坐马车内,闭目养神。
倏地,马车停了下来,几声杂乱混着风雪声从帘子传进,暮池鸦睫颤动,缓缓掀开,漆黑的眉目,手指微微勾起寒风里冰凉的掩帘。
仆从察觉这里的动靜,上前汇报:“主公,路上躺着个人。”
另一名仆从已经下车去察看了,很快折返回来,擦了擦脸上的沾雪,说:“主公,是一名姑娘,应该是晕倒了。”
暮池透过冰天雪地看向那一处起伏,不甚清晰,天色将晚,光影迟暮。
他淡声吩咐,对着他们:“带回城。”
仆从迟疑,“主公,这要是敌国的探子可怎么办?他们手段层出不穷……”
另一名仆从眼细心明,看到暮池放下了帘子,拱了拱同伴的手,去将那位姑娘从雪地里刨出来,带上了马车。
第贰回便是在石板长街上。
不过初冬降临,新雪初霁,但在北地,那柔软轻盈的雪团,已是密密匝匝纷纷扬扬,仿似是仙子精灵从天而降,又像是柳絮迎风漫天飞舞。
隔几户门前就有孩童玩雪。
暮池又于马车座内听到仆从惊叹声。
待看清地上躺着的人面容时,他竟难得有些忍俊不禁,只得叹气又带回了梅园。
不渺醒后的翌日便谢辞于他,“我竟然被您救了两回,贵人惭愧,我在此谢过。”
然后表明要走。
漆黑长睫下的双眸微微眯起,暮池打量了她一眼,“你想让我再捡第叁回吗?”
她被噎住般,默默接过盛着褐色发苦的汤药,眉也不皱地喝完了,似乎心不在焉。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很奇怪的,自古鱼不离水,黄雀伺蝉,草不惧兽,恰巧地,俩人共处必有一刚一柔,伺时而改,永以此续,方能合一。
不渺与暮池在气场中便如此,每当她自己发现莫名奇妙被暮池牵着走时,她虽然有点纠结但一想又觉得无话可说,貌似总是他有理。
隱隱地,这种牵制演变了提携,或者是一种关心。他似有若无地在培养不渺的人为处世,会告诉她所不能理解的人心。
不渺自然懂自己,她一向内敛着心性,在很多事上又秉持不如何的态度,因为知道命短,看待人事可能更与众不同了。
暮池不知道她的状况,但一定察觉了她非常人的人恪。
这算是一件好事吗?
或许吧。
从一开始的相对客气到齐享饭桌,谁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呢。
明灯错落,园林深处映射出团影的光芒,有如提灯携风挽袖待人归。
厅内,二人还在闲聊。
自打上次不渺提了海棠花后,今日暮池便旧事重提,她便说了些与兄长的事闻。
“我自小就跟着兄长了,兄长对我很好。虽然后来我们长大后聚少离多,见的次数少了。我依旧能感觉到他对我的爱护。”她坐看厅外落影,朦朦胧胧又冷的夜色。
“兄长给予我众多珍宝,可我最喜欢的还是他给我种的一片海棠,兄长说如若草木有轮回,那他埋下的寄托也一定会永生永世存在。”
顿了顿,她转向暮池,轻声说:“暮池,那你满园的梅花有什么含义吗?”
暮池指尖懒洋洋的点着桌面,白玉金线擦过桌案,他只是淡淡看着灯烛下面容清晰的不渺,目光似笑非笑。
“没有。”
“可我总觉得你和梅花很有缘,之间真的没什么羁缘吗?”
不渺转头,对上暮池漆黑的发浅掩的眼睛,抿了抿唇。
他轻道:“冰天雪地不种梅树,种阳春垂柳吗?”
她眸里闪过熹异的光,“…你喜欢柳树?”
“……”
漆黑的眼睛慢慢眯起,暮池收了声,桌案上闪着温润细芒的玉珠也随他收手的动作掩饰不见。
不渺讪讪,提壺给他倒了烫水,挪至对面,水汽氤氲蒸腾而上。
长长浓密的睫毛覆下,侧顏光泽一般的肌肤,厅内投下烛火靡靡的阴影,他蜿蜒发丝压下一截衣领和衣袖,肩边的毛领根根细腻,见那杯热汤,才微微笑了。
不渺入世七年来,从未向外人主动提修士。
一来修士本就极少入世,因为身怀异能,一旦以修为搅乱他人命数,便再难上一重楼。二来,杜绝他人私心和减少乱子。人心摆在那,谁都不能忽视。
是故,不渺从末与暮池说过这点。
直至那日,狂风大作六出之雪。
她永远倒下,周身化为一缕缕流光,穿树飞花的灵蕴,遐景苍茫,迩景将天地混然一片,万物身裹薄纱。
顶上的梅枝,是她最后的一次回眸。
她在屋中留的一封绝笔信才告诉了他。
不渺留在梅园后,自知暮池总会有知道的一天,起笔提了半日的话。
时隔一月,同个案椅边坐落暮池身影,手中三张纸笺。
一钩淡月天如水。
“多谢梅花,伴我微吟。”
看到最后落笔处,他目光微微透出光,微微压低睫毛,手指尖将纸张压在案面上,挪动形状优美的眸子,虚虚落在前方的风露清韵地毯。
袖垂下,熟悉的手腕。
暮池的大伯是个半途而废的修士。
年少时,暮池与他交谈时,这位修行过十载的算士观他面骨,说他与仙途有缘。
当时的他长睫下的眼波轻挑,回了一句,缘分最是虚无缥缈了。
他问暮池怎么会这么想,暮池不答。
这位年长的长辈似乎看出了他眼底的冷淡,似有所叹地道:“道是无情。”
“人之一生,会改变很多看法。往往喜转恶,恶看淡,这就是缘法啊。”
“这其中发生的事啊,有喜有悲。所以才说,任是无情也动人哈哈。”
……
砚书犹未整,独坐送烛泪。
静窗外闻细聲,他轻笑呢喃挑眉,一流袭的绯白色交织衣袂烛影魅魅,玉珠投下的淡淡的光晕映衬那截手腕,铺陈的柔软。
“是这様吗,不渺。”
轻唤出那个改变了他看法的名字,他唇畔的笑转瞬即逝,垂下浓密漆黑睫毛,将目光投向窗外。
“这片梅花也有含义了。”
故人曾作此问,彼时不知,答案在你我。
暮池不知道不渺用一年的时间换他余生,他只是独独对那一月又喜又恨。
喜的是能在她生命的尽头伴她而行,拥有了一个人最后的记忆。
恨的是偏偏她只余一個月,那份向往自由的灵动被痛苦缠绕,安份自然地待院中。
北地罕少的陽光透过窗棂和浅稀了许多,那时的他手托下巴看信折,微寒料峭中,尽了雪光的明亮。
轻轻抚摸身前黑发,一寸寸顺着摸下去,指头在衣襟掠过,呼出一片温柔而细腻的暖气。
屋外风竹婆娑银凤舞,云松压白,淡金的光将遍地月白覆上一层朦胧炫丽光华。
栩栩如生的荡云纹绣大氅叠着层层衣摆在脚下徐徐铺开。
依稀有斗篷拂过窗沿,恰逢他一眼抖落肩上雪。
纸上信笺掉落远去,无人挂念,她拾起一片枯叶,抖去沾湿流雪。
他看见她身后一吹吹的风,摇曳的发带拽住了时光的流華。
眼眸层层凋谢,尘缘已尽,落叶倦。
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若告别,相思不蔓延。
完